《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35、第三十五章

　　依旧是寸草不生的万丈高崖之巅，周围山势奇险、嶙峋而又多怪石，哪怕是最善于攀爬的猿猴也难以直上直下，一条宽阔的白练悬挂于对面的山崖之上，震耳欲聋的“隆隆”水声自崖下传来。

　　崖上一人，金袍白发，立于危崖边缘。

　　仍是那般只差半步便要万劫不复的惊险站姿，仍是那般临空远眺、出尘绝世的淡漠眼神，仍是那般俊逸挺拔、凛然傲气的潇洒背影……

　　微风拂过，带来无边的漫漫水汽，微微濡湿了颊边的几缕白发。眼前的一切，都与上次阿夜在此所见到的一模一样，仿佛这人自那刻起就一直站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只是这次，身后所立的人已不再是恭敬谦顺的阿夜，而是还披着伊昔“皮囊”却一脸惨白，此刻正狠狠盯着前方身影的花绫。

　　两人一前一后，也不知究竟沉寂了多久，只听前方的金阙帝君突然毫无预兆的轻笑了一声。

　　笑声过后，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距离自己不到两丈的花绫，柔声问候：“你来了？”

　　花绫依然死死地瞪住他，一言不发。

　　于是金阙帝君又道：“原来这一世的她，竟是长得这个样子么？呵……倒也还算能称得上一句‘小家碧玉、楚楚动人’了。”

　　说着，目光还饶有兴味的不断上下打量着花绫，边看边“啧啧”有声的点头称赞，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在品鉴什么精美的器物一般。

　　听着他的话，花绫的脸色越加苍白，白到最后甚至有些趋向于透明，垂在两侧的双手亦是用力地紧紧握起，握到手背青筋暴起，连同整个手臂都在轻轻的颤抖，看样子竟似是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许久，才犹豫着开口：“是她……对不对？”

　　不知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别的什么，竟连说话时的尾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再加上那刻意压低了的语调，让她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微微的哑。

　　金阙帝君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她。

　　“是她，对不对！”她又问了一遍，这次的语气几乎已经是完全的肯定了，“伊昔就是她，就是当年的她，是不是！！！”

　　花绫有些控制不住的上前一步，情绪也明显比先前更加激动：“为什么？为什么都十几万年了，她却仍旧还在不断的轮回往复？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对她做了什么？”金阙帝君挑了挑眉，有些自嘲地低头笑了笑，“你怎么不问问，是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突然抬起头来，脸上终于不再是素日里的清淡温和，语气也隐隐透露出些许凌厉之意。

　　“这十几万年来，我没有一天不盼着她能够回到我的身边，对我说一句‘够了，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可结果呢？她没有，从来就没有！每一次回归，都意味着下一次轮回的开始，你可知道我每次亲手将她送去托生时的心情？”

　　花绫甚少见他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想来这十几万年他也确实过得并不轻松，但是，但是……这都不是理由，不是他能够那样做的理由！！！

　　她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千年前的那次魂飞魄散后，你对她的魂魄做了什么？”

　　金阙帝君闻言一怔，神情微讶地看了看她。

　　花绫毫不胆怯的回视过去：“然后，又对我做了什么？那天晚上我床前出现的人影其实就是你，对不对？无论如何，你我好歹也朝夕相处了两万年，你的身形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你真的以为一个‘催眠术’，就能让我将一切都忘记吗？”

　　等她一席话说完，金阙帝君静了好久都没有说话，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唯有崖下轰鸣的水声依旧一刻不停地响着，反倒将整个崖顶衬得更加的静默空旷。

　　在这样空寂冷漠的虚无之巅，时间的流逝早已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因为站在这里的两个，他们根本都不在乎。

　　无论这样的沉默持续多久，他们都不会在乎，所谓的长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和死亡其实也没甚区别。

　　终于，又有人打破了这片看似无休止的沉寂：“不错，在樊宁那一世的末尾，我借了她魂飞魄散的当口，完全剜去了她魂魄中执掌情感的那一瓣，直接……渡给了你。”

　　花绫的瞳孔瞬间放大：“你！”

　　她不可置信地摇头道：“不……你，为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再也不想忍耐下去了，我要她回到天外天，我要她像以前那样陪伴在我身边！”淡漠的语气中，隐含着某种不可动摇的坚定。

　　“我不想再一次次亲手将她送到别的男子怀中，然后为了让她早日回到我的身边，又不得不给她一个悲惨的婚姻，看着她一世世生不如死的挣扎、陨灭，再周而复始的转生……”

　　这样的回答显然已经出乎了花绫的意料，她捂着嘴唇缓缓后退了一步：“我的天，你竟然……”

　　金阙帝君低低地笑了笑：“其实说起来，千年前她成为樊宁的那一世，我还真是要感谢一下苍狄的……”

　　“那一世我原本替她安排的姻缘，又是一个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的男子，只期望这回她能够真正对凡尘俗世的情爱死心。可谁知，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苍狄横插了一脚，不仅使得她提前陨灭，更让她魂飞魄散得差点就此归于虚无，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她的大部分魂魄收归回来，可你知道吗？我看着手中尚有些残损的魂魄，心里却是无比狂喜的。”

　　“因为我突然想到，她之所以会如此执着的要去探寻人世间的情，不过是因为她虽然拥有感情，却始终弄不明白什么叫做感情。那么我就想，如果她能够像当初的你一样，变成一个彻底无情无爱的无心之人，自然就不会再对所谓的‘情’产生任何的好奇，她就会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

　　听到这里，花绫无声地叹了口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反而冷静下来了：“你可真是……”

　　“于是我剔去了那瓣魂魄，渡给了你。至于剩下的魂魄，我并没有急于将她送去重新托生，毕竟残损太多的魂魄无法像正常凡人一样生活。后来没多久，我就发现了苍狄居然也在收集那些剩余的残魂碎片，前些日子你为苍狄偷命格簿的事我已经略有耳闻，虽然诧异你怎么会突然和苍狄扯上了关系，但彼时这并不是我关心的重点。”

　　“我只想着，自己已经多年不在六界行走，如今若是频繁下界恐怕又会引起天帝的疑心，倒不如就让苍狄代替我，等到他将剩下的残魂都收齐了，我再想办法坐收渔翁之利便是，这也算是他亏欠樊宁的补偿了。可没想到，这小子竟是如此的不济，找了近千年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一片。然而她的魂魄已经不能再等了，近千年没有实际形体的依靠，再等下去怕是就要自我消散了，我没有办法，只有先将那魂魄封印加固，然后如过去一般悄悄投入轮回井中，让她成为了这一世的……”

　　他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了花绫，显然他还不晓得，这一世那个托生的凡人家族给她起了个什么名字。

　　“伊昔。”花绫轻声答道。

　　金阙帝君点点头，突然微微笑了起来：“伊人翩翩，惟愿往昔如昨……这名字不错，反正她自化生以来就没有名字，以后就这么叫她好了。”

　　“为什么是我？”花绫低声问道。

　　金阙帝君含笑看了她一眼：“这也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吧，再说，你自她化生之初就一直跟在她的身边，灵泽相通、气息相近，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够接纳得了她的魂魄？如此这般，难道不是一举两得？”

　　花绫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