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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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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爸爸意犹未尽,热情地说:“我们今天晚上去哪里庆祝林思慎毕业呢?”
林思慎说:“我们年级今晚还有毕业告别会,会一起聚餐狂欢一整夜,告别我们的高中生活,告别所谓的美好青春时光,谁要跟你一起庆祝!”
爸爸一脸失落。
林思慎想了想,对我说:“林思玄,你也跟我一起去玩吧,反正你也放假了。”
爸爸腆着脸,小心地说:“我能不能也跟你们一起去玩?”
林思慎鄙视地说:“你的青春还在吗?我们是要保持青春队伍纯粹性的,不会容许你这样的大叔出现。”
爸爸更失落了。
林思慎像打发个小孩似的对爸说:“你就留在家里给妈做做饭,聊聊天,饭后去散散步,这才是你们这个年纪应该干的嘛。”
没等爸回答,林思慎扭头问我:“去不去?”
我早已想到林思慎是想给爸和妈制造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我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妈妈,说:“妈,我跟哥一起去玩,可以吗?”
妈妈还没来得及回答,爸爸抢先说:可以呀,有什么不可以的,年轻人就该好好出去玩,可惜我已经不年轻了……
说着,他还故作伤心状。妈妈看着孩子一般的爸爸,眼睛里的笑意晕开了,她微笑着朝我点点头,说:“去吧,两个人都带上外套,夜里凉。”
南方的夏夜是最惬意的,习习的晚风吹散了日光留下的热潮,空气里都是葳蕤植物生生不息的味道,天是深蓝色的,神秘然而自在。
林思慎停住脚步,我也跟着停住脚步。
沉默,在这夏夜里并不尴尬,因为路边草丛里的夏虫们还在欢快地鸣着。人们总说夏虫不可语冰,因此便认定这种虫子是多么的浅薄。可是我却觉得它们其实是有大智慧的虫子,生命如此短暂,其实根本没必要去纠结那些虚妄的问题,既然命运已经注定它们不能活到冬天的来临,那么安然地欢唱一夏,岂不是比花费宝贵时间去苦想到底什么是“冰”来得有意义得多。
林思慎并没有看我,他像下很大的决心一样终于开口:“林思玄,你觉得爸妈如何?”
我怔了一怔,回答道:“很好……”,一顿,我又补充道,“你不要担心。”
他像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他又说:“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吗?”
我一震,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他是觉察到什么了吗?我开始慌张,幸好,他依然望着前方,并未看我一眼。
我说:“没、没有啊。”
我想,这时如果他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那我一定无法再将谎言说出口。
他突然长长呼了一口气,我感觉不出这一声叹,是轻松抑或是沉重?
他仰起头望着宝蓝色的天空,好像不是在对我说一样:“可是,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藏了很多秘密。”
我已经镇静下来,几乎是用尽我十年来积累的所有坚定,努力地用轻松的口气对他说:“你是不是今天要毕业太激动了,尽说奇怪的话。”
他突然转头看我,用一种似盼望似绝望的凌乱眼神看着我,说:“那么,那个本子,我送给你的那个本子,你敢给我看吗?”
我脑袋哄地响了一下,本能地反抗道:“林思慎你会不会太过分,哪有人要求别人把日记本给看的?”
他复仰起头,只是这一次不再睁眼看深邃的天空。我敏感地觉察到他的心似乎放下了什么,却又好像被什么再给沉沉地压住。今天的林思慎太奇怪,我看不透,也不敢再说话。
半晌,他突然笑道:“是了,是我的错。”
我无语以答。正在酝酿是否要跟他说,我反悔了想回家之类的话,他再次大步朝前走去:“走吧。”
我也就跟着他朝前走去。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他停,我便停下,他走,我也跟着他走去。而这一次,心却好像掉在了什么地方,空空落落。我突然开始后悔,也许我应该告诉他真相,爸妈已经和好,我说谎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也许我能告诉他,林思慎我不是你妹妹,也许……我开始混乱,也许,也许我想说出真相的原因其实是我存了私心……我想好好理清自己的思路,再开口跟林思慎好好谈一下这个问题,可是,目的地已经到了。
这是雕塑公园里的一个圆形餐厅,大大的顶盖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十五夜天上最圆最皎洁的月亮,下面是一片又一片透明玻璃围和而成的屋子,里面已经灯光明亮、笑面盈盈。
这是本校历来毕业生举行告别会的地方。
当然,有人调笑说过,这不是告别会,是告白会。
是的,用一颗即将分别的心,用一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 ,用一颗今天不说以后再无机会的心,充满期待鼓起勇气在这一天向那个人表达自己的情意。
这样的一个夏夜,注定暧昧,分离以后或许将以一种更紧密的方式联结,或者,分离就只是分离。于是,便有人欣喜,有人黯然。
高三年级的人我认识得不是太多,很多人却都认识林思慎这个与他极不相同的妹妹。他们朝我笑笑,我也就朝他们回笑,他们热情地给我拿吃的,我也就不吃白不吃地吃一吃。
酒,是这一餐告别宴的唯一主线。它是他们自由了的标识,也是他们另一种青春的开始,它是让那些想要鼓足勇气的人们最好的借口,也是那些欢笑和泪水最好的掩饰,有了酒,这一场持续一整夜的告别就显得如此短暂,一点也不漫长。
我看着面前的那杯酒,迟疑着要不要喝,林思慎丝毫没有要管我的意思,他或许也沉浸在了告别的伤感中,别人来邀酒,他也就举杯喝尽,不见勉强,别人不来,他也自斟自酌,仿佛他从来都是一个酒鬼。
我不懂,今天的他为何像是要把过去从未爆发过的忧愁统统地发泄出来一样,我更担心,他这样喝下去会把自己灌醉。
看着他再要把一杯酒送到唇边,我及时拉住了他的袖子,叫他:“哥……”
他看着我,眼神里一片混沌。
我再要开口,忽然听到一个怯而生动的声音:“林思慎,能跟你谈一下吗?”
转过头去,看到沈洁如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她的脸微微泛红着,微醺得像一朵娇艳的花,那身姿仿佛风一吹她就会随风倒下。
沈洁如微笑着,眼波流转,她看了看我,我正欲起身自觉离开。林思慎站了起来:“我们到外面去。”
透过玻璃,看着灯光疏离树影斑驳里的两个人,我心里默默地黯然道,原来一对壁人是用来形容这样的一双人。
他们说着些什么,我看不清林思慎的表情到底是喜是悲。突然,林思慎的眼光像寒星一般向我投来,那眼神明亮,已不似刚刚的混沌蒙昧。我慌神地低下了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阵嬉笑、口哨,轰动的热闹声音,抬头,林思慎和沈洁如还站在如空气一般透明的玻璃外,背对着我,和几个围在身边笑得灿烂的同学说着什么。他的左手拉着她的右手,她的右手紧紧握着他的左手,仿佛花儿终于找到了依靠。
看看面前的酒杯,我举起,饮尽。想起小时候,外婆拿着一小杯酒,笑着对我说:“玄子,喝喝看,没事的。”我举起,也饮尽,那呛口的辣瞬间冲进了鼻子和眼睛,脑袋哄一声,泪就流了出来。
我的泪流了出来。因为喝下如今这依然呛口的酒,因为想起曾经属于外婆温暖的笑。一定是这样,想到外婆,我的心就伤到不能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