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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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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相随
渡海将佐罗引进一间摆满烛台的内室。
内室四壁都染著烛火的暖红色,从门外漏进的风一拂,原本错落开的光影就会交叠在一起。
内室的正中间,有一张床。如同下弦月以一个奇怪的弧度弯曲著,两旁是深红色的纱帐。人躺在上面,就像躺在月亮上一样,加之被黄色充盈的四周,更产生来到冥界的错觉。
“这原本是用来让那些执意的人们与死去的至亲见一面的地方,没想到有一天,老衲竟也要亲手把自己的徒儿送上黄泉之路。”
渡海的语调带著些许凄凉,在烛光的映衬下,精明的眼里微微湿润。
佐罗没有说话,也没有对这间通往冥界的房间有任何感触。
他按照渡海的指示躺在床上,周围很快亮起了更多的烛台。
渡海俯视著他,苍老的脸上挂有少见的严肃。
“切忌,一切都要听从老衲的安排。稍有差池,你就永远回不来了。”
佐罗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他只是把目光最後定格在师父担心的面庞上,然後缓缓地阖上眼睛。
四周好像又亮了些,紧闭的眼前浮起一圈鲜豔的红色。身体也渐渐变得很轻,身下冷硬触感的榻褥不见了,有什麽柔软的东西将他包围起来。
“可以睁开眼睛了。”
过了一会,他听见渡海说。
佐罗慢慢地张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置身於一个陌生的地方。两旁生著奇形怪状的草木,因为没有太阳的关系,颜色黯沈多了抹阴森之感。他抬起头,黑豔豔的天空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垂首,脚下的石砌小路杂草丛生,颓败不堪。
“这里就是黄泉之路。”
渡海的声音飘渺在上空。
佐罗这才想起来,他已经被从人间送进冥界。
来找最爱人的魂魄。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三把刀还在,用手抚摸,触感真实。
佐罗抬起眼睛,坚定地迈开脚步。
不知走了多远,两侧的枯树草木被一大片豔丽到绝望的红色取代。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都是一些貌似张开的手掌一样的花卉。大片大片,密密麻麻,罗列推挤,形成一条红色的小路。
这就是传说中由彼岸花构成的火红色的□□──火照之路。
佐罗听说过这条路,也听说过这种花。
彼岸花──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
相念相惜永相失。
据说这些彼岸花,拥有恶魔的温柔。它们是自愿投入到地狱的花朵,在关键时刻,被众魔遣回,并同意它们开在黄泉路上。
这些背负诅咒不停轮回的花们燃尽生命的灿华,赤红如血般绚丽的颜色,为每个来到阴冷冥界的灵魂带来一丝温暖,一丝安慰。它们铺成的火照之路,指引著死者的黄泉迷途。
它们一直开到一条河畔,再往前,就又被一些奇怪的草木割断。
渡海用飘无的声音告诉佐罗,这里是忘川河。
佐罗瞳孔骤然紧缩,他抬起头,放远望去。
河水是浑浊的血黄色,浓稠的好似泥浆。里面尽是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河内满布著虫蛇,那些鬼魂被它们撕咬,皮开肉绽,血液横流,脸目全非。阴风一过,腥气扑面。
河岸上有一座桥。
“那是奈何桥。”
渡海对他说。
桥上挤满了过桥的魂灵。青石桥面,五格台阶,桥西为女,桥东为男,左阴右阳。
中间的地方,有位腰板佝偻的老妪。她的身前摆放著一张巨大的案子,案上满置著大大小小的碗,碗里盛著透明的液体。每个经过她身边的人,都会驻足,从案子上取走一碗,然後一饮而尽,接著,若无其事地走过桥。
老妪是孟婆。透明的液体是孟婆汤,是孟婆的眼泪。
喝了就会忘记前世今生,忘记爱恨情仇。
突然想起曾经山治提到过奈何桥的孟婆汤。
──孟婆汤?什麽鬼东西?
犹记自己满脸不屑地提高音调,以为金发男人又说胡话。但转过头去看他的脸,才发现他的脸上是严肃的认真。
──孟婆汤,是可以忘记前世所有的记忆和感情的五味汤。人死後,必须要喝孟婆汤才能够过奈何桥,从而投胎转世。
──那如果不喝呢?
──为了来世再见到今生所爱,可以不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必须跳入忘川河。受尽千年的虫蛇撕咬,水淹火炙之苦,如果千年後,心念仍不灭,便可重返人世,去寻找自己最爱的人。但是在千年之中,最爱的人会在桥边一次次走过,言语不通,河里的人能看见桥上的人,桥上的人却看不见河里的人,而且不能流泪。一旦流出眼泪,就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在桥上。”
渡海的话适时拉回佐罗纷飞的思绪,他回过神来,踏上奈何桥,在一群形形色色的灵魂中认真而又仔细地找寻著。
突然,眼前一亮。
自远处东边走来一个男人,金发蓝眼,穿著黑色的浴衣,踏著一双木屐。
是山治。
佐罗想要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想要跑过去,却被拥挤的灵魂死死的卡住。
他看见山治朝著桥中央摆放孟婆汤的案子走过来,停住脚步。
孟婆抬起眼,和他说了什麽,然後递上一碗孟婆汤。
山治看著那碗透明的液体,轻轻地摇了摇头。
孟婆深深地叹了口气,指了指桥下的河水,不忍心似的闭上眼睛。
金发男人转过身,像留恋什麽一样望著桥头,半响,决绝地收回了目光。
佐罗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惊愕地看著山治走到桥边,一手已经攀上桥檐。
──喂绿藻头,你可不要傻咧咧地跳入忘川河喔,那可不符合你大剑豪的风格。
──凭什麽啊?
──因为,老子一定会先找到你。
──糟了!
瞬间绝望的判断没有令佐罗丧失理智,他迅速拔刀出鞘。
“七十二烦恼风!”
随著一阵凌厉而狂猛的剑气袭来,挡路的灵魂们被纷纷吹散。佐罗的前方开辟出一条暂时的道路,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用力抱住正准备跳入忘川河的金发男人。
砰。
由於惯性的指使,他们一起跌在坚硬而冰冷的桥面上。
周围的灵魂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井然有序地在桥上穿梭,没有谁停下来,或者在经过的时候看他们一眼。
佐罗紧紧抱著怀里的人。
温暖的让人心碎的感觉,亦如往常的柔韧身躯。
抱住他,就感觉抱住了一切。
宁肯时间就停留在这一秒。
永远地留住这一刻。
佐罗把脸深深地埋入金发男人散发阵阵松香的肩窝。双臂从後方环绕过他的腰际,将他死命地箍入怀中。
山治动了动脖颈,徐徐地转过身。
佐罗抬起头。
那一刹那,他看见一双满盛空洞的蓝色眼睛。
世界忽然就天旋地转,怀中的温热触感也消失殆尽。前额蓦然一痛,有什麽东西不客气地磕上了腹部。
鼻间都是青草奇怪的芬芳。
佐罗费力地爬起来,用劲晃了晃眩晕的头部。
他发现自己来到另一个地方。与忘川河不同,没有火一样的彼岸花。周围皆是丛山峻岭,生著比黄泉路还要阴森的树木。山间泛著一股浓重的雾气,呼吸都仿佛被黏住,令人全身不快。还不时有奇怪的声音或哭或笑,或唱著无人知晓的歌谣,在山谷间悠悠飘荡,回音不绝如缕。
佐罗站起身,头上一个声音惊雷般的炸开。
“佐罗,必须赶在山治过鬼门关之前把他追回来,否则就来不及了!”
渡海的语气十分急促,仅凭他的音量就可以断定这一关有多麽艰难而紧迫。
佐罗听罢,立即向前方看去。不远处,有一栋类似於山门一样的石门。上书鬼门关三个大字。
刚刚死去的排著队的灵魂有条不紊地向前移动,来到鬼门,抬脚越过那个门槛,原本保留人世色彩的身体就变成了灰白的颜色。
他用力地扒拉著这些灵魂,焦急地寻找那抹熟悉的金色。
──必须赶在山治过鬼门关之前把他追回来,否则就来不及了。
渡海的话语沥沥回荡耳畔,一滴冷汗从佐罗的额际顺著下颌滑落。
“该死的!到底在哪?”
他咬牙暗骂自己,同时手上动作不停歇。远远地看到一头熟悉的金发,他用尽全身力气开辟一条道路冲过去,抓住那个魂魄一看,对方长著一张麻子脸,眼睛也不是如海般湛蓝的色调。
他赌咒了一句,放开那个惶恐的灵魂,转过身准备继续拦截。
如潮般的魂灵似淹没般向他涌来。
他扭头无意识地朝鬼门关後面望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一个男人刚刚跨过门槛。
他的头发虽是灰色,身上却穿了一件黑色的浴衣,手里还执著一根刻铜烟杆。
佐罗看清烟杆上所雕刻的龙凤,如此熟悉。
男人微微偏侧脸,卷曲的细眉在浓雾围裹的夜色中依然清晰无比。
──是他!
短暂的愣神,佐罗推开挡在前面的魂魄,拼命想要冲过去。
跑到鬼门关前面的时候,一个力量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角,阻止他继续向前。
“别去!”是渡海的声音。
“放开!”佐罗红著双眸嘶吼道。
“去了你就再也回不来了!会和他一样魂飞魄散──”
渡海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佐罗已经用力挣开了他的束缚,跨过了鬼门关。
绿发男人推开旁边无数条两眼呆滞,如同行尸走肉的魂魄,从後面一把抱住山治。
他用尽了可以拿出的全部力气,狠狠地把他抱住。
再也不会放手。
──如果无法改变结局。
──就一起魂飞魄散吧。
缥缈著浓雾的半空中,不知是谁的声音在幽幽地唱。
一条路,叫黄泉,布满悲伤。
一条河,叫忘川,流溢凄凉。
一座奈何承载忘川,一碗孟汤泪忘今生。
一座石头,立於忘川畔,名曰三生。
一生苦短,心神伤。
一夜秋风,繁华尽。
吹落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