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叶隐息》裴影昵

4、第四话

　　【一】

　　开学第一节正式的班会课。
　　年轻的女班导闵慧在讲台上努力营造出活跃的气氛，可是事与愿违，台下仍就是死气沉沉。
　　谁让学校把班会课安排在下午第一节午休时间睡意的延续充斥在整个教室里，再精彩的话题也吸引不了同学们的注意，除非——
　　“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可是好多人都还没有把同学的名字和脸对号入座。那么……就让我们来进行一次全班性的自我介绍吧!”

　　台下立刻恢复了生机。只是抱怨居多。
　　“啊，又是自我介绍，高一开学的时候就介绍过了呢……”各种懒散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
　　“到了新的班级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啊。”林慕提议。闵慧看着第一个配合自己的女生，笑得眯起了眼。
　　“那么就从第一位同学开始轮下去吧!”，按照大家所预期的那样，闵慧指了指地理坐标（1，1）的男生说道——果然是“风水”最差的座位啊。

　　男生倒没有扭扭捏捏，大方地走到教室的最前面。犹豫片刻，拿起一支白粉笔，在黑板的右下角歪歪斜斜地写下三个字：毕笙刻。
　　“呐——这就是我的名字。”男生有些无奈地敲了敲黑板。

　　全场肃静。三秒后一阵爆笑。
　　“毕笙刻!怎么不叫必胜客啊!”笑毕，不知哪里冒出这么一句。与此同时，秋影浠撑着头的左手突然滑落，头以9.8m/s²的重力加速度撞向课桌发出一阵闷响。“嘶——好痛……”完全不明所以的她把头埋进浓密的长发里拼命揉着。又是一愣一爆笑。林慕看着她一副“你还好吧”的关切表情。西北方的叶枫目视前方没有聚焦，用左手挡着嘴忍住笑意。很难分辨笑意的来源是毕笙刻还是秋影浠。
　　如果说台上的男生对于大家听到他名字后哄堂大笑的反应是早有预料，那么对于秋影浠这样看起来冷得要死的人现在过激的反应则是始料未及。叫毕笙刻的男生看着秋影浠作惊叹状：“别别别，何须行此大礼!小生承受不起!”
　　立刻遭来秋影浠杀人的目光。明明是因为疲劳过度在打瞌睡，昏昏沉沉之中一阵爆笑和紧接着的那句“必胜客”让她从睡梦中惊醒，手顺势不慎滑落，在又一阵爆笑过后无辜地忍着痛思考良久才明白现在的状况。

　　闵慧在一旁拿着一大叠类似于学生档案的文件翻阅，“热心，幽默，乐于助人……毕笙刻，以前同学给你的评价很高啊!”很难想象老师是如何把这些狗血的评价理解为“很高”的。但是接下来的一句显然比以上的任何一项评价都更震撼人心，因为，她说的是——“那你就担任副班长一职吧?”

　　从来没有担任班委的经历，成绩平平的男生听到这一句差点一个趔趄与大地母亲来个亲密接触，站稳以后愣愣地回过头盯着闵慧，眼神已经传达了他的意思——什么?
　　闵慧则用更坚定的眼神回应了他——就是这样。

　　【二】
　　黑板上白粉笔勾勒的线条越来越密，自我介绍已经接近尾声。
　　因为是新组班级彼此不够了解，班委就由老师根据学生档案和个人意愿任命，设定一个月的观察期。班长的职务自然在林慕上台时尘埃落定。进行到倒数第二位同学的时候，还有三个职务空缺，闵慧不免有些头疼。

　　“倒数第二位”走上讲台，是个跟脚步一样干净利落的女生，典型的常年沐浴阳光的肤色，短发齐刘海，不像班里大多数女生那样穿着可爱的短裙，而是制服的长裤。
　　“呃……不是很喜欢别人叫我本名，叫Sylvia吧。”本名苏莳妤，一直责怪父母把自己的名字取得太小女生，因此常嘱咐朋友们叫她的英文名，理由是听到那么诗意的名字会浑身发麻。

　　底下不少人在轻念苏莳妤的英文名。闵慧翻着档案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苏莳妤啊，”想起女生刚刚充满个性的一番话，立刻改口，“噢，我是说Sylvia，是很热爱运动的女生啊，以前就是体育委员，那么，二年九班女体一职就交给你了吧!还有最后一位还没自我介绍的叶枫，以前也是体育委员，那就担任男体吧。”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提高了音调以表惊喜，“啊，两个人还是来自同一个班级的体育委员呢，那么工作起来应该是默契十足咯!”不愧是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女班导，安排枯燥无味的班级职务都能这么有活力，而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给人想象的空间了……

　　果然，底下各路美女一阵唏嘘——
　　“真好啊，可以跟长相成绩音乐体育兼优的叶枫搭档!”
　　“唉，要是我能在体育或者音乐方面有那么一点点造诣就好了。”
　　“来自同一个班，现在又坐前后桌，羡慕死了羡慕死了!”
　　“啊，早就听说叶枫跟一个短发女生走得很近，原来就是她啊!”

　　秋影浠和林慕毫无反应地听着这些对白，总之是事不关己。叶枫对班导的决定倒是没什么意见，跟苏莳妤以前就是“好兄弟”的关系，她从不矫揉造作，很轻易就跟男生打成一片，说到底，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女生嘛!只是谣言疯传，类似于“勾肩搭背”“形影不离”的词其实全是造谣而已。

　　就在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以后，事情却偏偏朝着人们预期的反方向发展。接下来，苏莳妤同学用抱歉的语气说：“可是……我不想当体委了……”真是不好意思，浪费了大家的感情。
　　什么?不想当?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头顶感叹号加问号，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叶枫例外，体育算是女生最喜欢的东西了，在这种时候选择放弃体育委员的职务，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除非……是为了自己?
　　“啊，因为……学业为重嘛!”女生挠了挠头发，想出这么个蹩脚的理由。
　　“这……是父母的意思吗?”闵慧有些尴尬地问。
　　“是啊是啊，因为当体育委员很忙嘛，我成绩又不好，父母希望我能潜心学习。”苏莳妤一副“你们能够理解吧”的真诚表情。

　　老师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那我们班的女体就真是找不到人了吗……”听到这句，立马有女生激动万分地说：“怎么会呢!”刚想接下去说“我可以接受女体一职，就算再辛苦，为了九班我也愿意牺牲”之类的话，突然被苏莳妤打断。
　　“对啊，怎么会呢!老师，秋影浠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啊!”话音落地，全场刹那肃静，被打断的女生大跌眼镜……

　　不一会儿现场重回到混乱的局面。大部分女生都惊异地看向秋影浠，“成天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怎么能当班委?”某女生一句话把场面弄得更加尴尬。
　　“叶枫像冰块就被夸成冷静自持，影浠像冰块就被贬为自命清高。这不是严重的性别歧视是什么?”整齐的对偶加强烈的反问，林慕为影浠愤愤不平，白皙的脸颊因此微微泛红。然后看向秋影浠，虽然对于那个女生的说法感到很气愤，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自己一样理解影浠的，应该说，除了自己以外根本没有人能够理解。

　　——我理解你。
　　理解那样一个带刺的你。理解那样一个曾经把我推开的你。
　　可是，影浠，我更喜欢原来的你啊。

　　【三】
　　已经不需要再猜测了，学业对于苏莳妤来说只是浮云，父母也一直很宠爱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逼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放弃体育委员的真正原因，根本就是自己。

　　叶枫看着混乱的局面，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时光被拉回到高一第一学期的某天。

　　“喂，身为体育委员做操怎么能这么不认真啊!”苏莳妤在课间操结束后，走到叶枫的位置上义愤填膺的样子，“喏，体育部都下扣分单了，就是因为你一个人做操不认真!”特地强调了“一个人”三个字。
　　叶枫接过苏莳妤用力拍在桌上的扣分单，盯着扣分单上检查人员那一栏横线上的姓名：秋影浠。空洞的眼底有那么一瞬间闪现了一种不知名的亮光。
　　原本冰块似的男生突然像被什么融化了一样的神情，苏莳妤看了看窗外明明是秋天又不是春天，他是在发什么神经?

　　“你有没有听过说话啊?”苏莳妤一把夺过叶枫手里的扣分单，想把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
　　想不到叶枫立马恢复了“你欠我五百万”的死表情，站起来两手插进裤袋，迎着门的方向走了出去，嘴里吐出没有任何音调起伏的六个字：“听到了，烦死了。”
　　苏莳妤狠狠白了那个背影一眼，算了，知道你是块冰，不跟你计较。“欸?等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起来，拿起手中的扣分单，已经被自己捏得皱巴巴，但无法隐藏的是真相——秋影浠。就是她。

　　影片快进，思路回到当下。
　　女生们还僵持着闹得有些不愉快。男生们显得有些尴尬一齐看向了班导希望她能在下课前结束这混乱场面。
　　叶枫眯起眼，课桌的左右距离大约是一米。前后距离大约也是一米，那么，利用勾股定理计算，秋影浠现在与自己的距离就是……根号五米左右。
　　而根号五米之外的她看上去还停留于“两耳不闻身边话”的状态，不起伏不反驳，心里的某个角落却被狠狠刺痛。

　　——这样尴尬失控的场面，总是因为我的出现。
　　秋影浠把头埋低，林慕根本就不用为了自己去和她们争辩的啊，因为自己本来就是她们说的那样冷漠无情的人，不值得被任何人保护。
　　闵慧正在一旁忙着翻档案没有注意女生们争吵的内容，见场面有些失控，还是台上的苏莳妤率先打破僵局：“大家别吵了啊!”大概是被苏莳妤提高了音量的声音震慑住，女生们安静下来，苏莳妤看了一眼远处的叶枫，接着说，“秋影浠以前是体育部的干事，是比体育委员能力更强的人，去年运动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女子1500米的第二名就是她拿下的!”义正言辞。女生们显然被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情怔住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秋影浠猛地抬起头，疑惑与坚定的目光相交。
　　与此同时，闵慧也正好找到了秋影浠的档案，正如苏莳妤说的那样，高一时是体育部的干事，在那年运动会上，拿到了1500米第二名，垒球第二名，4*400米接力赛团体第一名，完全是体育委员的不二人选啊，怎么之前在看档案的时候忽略了这一点噢，原来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陡然下滑的成绩函数曲线图上。
　　“不好意思，老师没有看仔细档案，秋影浠，女生的体育委员就你了，可以吗?”

　　秋影浠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苏莳妤，又看了看闵慧，“可是我体育不好啊……”没有自谦，其实秋影浠的体育大概的确只有中上水平。
　　“体育不好会当体育部干事会在运动会上拿下一金二银的佳绩?秋影浠啊，过分谦虚等于骄傲噢。”闵慧眯起眼。
　　“那是因为……”秋影浠脱口而出这四个字，却停住了没办法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所有人都等着她进行到一半的答案，可是她却把头低了下去，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那是因为喜欢的人啊。因为喜欢的人是体育部的干事所以参与了学生会的竞选，因为有喜欢的人陪着自己给自己加油，所以才能在校运会上取得这样的成绩啊……

　　林慕立刻反应过来，“老师，如果影浠不愿意的话就……”就不要勉强了。可是话未说完，身旁的女生却以极快的速度复原了，缓缓抬起头来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四个简单的字符无比轻柔地流淌在空气里，在钻进耳朵之前已经先到达了心里。
　　闵慧笑起来，“那么，秋影浠就是女生的体育委员了!大家鼓掌通过!”原来闹着别扭的女生不大情愿地鼓起掌来，需要被嫉妒的对象变成了更讨厌的人选，掌声当然不会出自真心。
　　“叶枫，你就担任男生的体育委员，可以吗?”
　　“嗯。”叶枫点头，还省去了以他的知名度原本就有些多余的自我介绍。

　　闵慧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剩下一个职务，是……团支书，有没有人自告奋勇愿意担任的?”
　　“老师，我当团支书好了。”刚从讲台上走回位置的苏莳妤举起手来。
　　刚想满意地微笑，却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欸?不是要潜心学习吗团支书可比体育委员更忙啊!”
　　苏莳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前后矛盾，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因为……呃……我爸爸说要热爱共青团啊!”
　　“是这样啊，那好。”居然相信了这么恶搞的理由，“今天下午四节课后，所有班委到我办公室开会。下课。”

　　【四】
　　课间，是文科班，再加上还不太熟络，所以并不像其他班那样吵翻天。稍大声一些的谈话声就会被赤裸裸地“窃听”。
　　林慕把头撑在桌上纳闷地看着秋影浠，像是自言自语：“怎么会……”怎么会答应当体育委员?完全不像是影浠的作风。
　　秋影浠轻叹一口气，用手捂住之前撞疼的额角，“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头撞坏了。”
　　林慕爽朗地笑起来，“开玩笑，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秋影浠继续保持捂头的动作，皱了皱眉。

　　“啊哈?你是真的撞坏头了”说着关切地把手伸过去撩起秋影浠的刘海像摸石膏像那样摸索片刻，秋影浠发出“嘶——”的声音。“啊，真的有个好大的包啊!”反应过度，林慕的声音惹来周围人的关注，但丝毫不介意，反而站起来朝不远处的叶枫说道，“既然是体育委员，应该跑得很快吧，帮忙去小卖部买支棒冰来吧，影浠需要冷敷。”说完奉上甜死人不偿命的微笑。

　　“啊?我没事。”明明现在二话不说站起身疾步走出教室的人是叶枫，秋影浠却朝着林慕推辞。
　　“唔……他已经去了噢，看起来很关心啊。”林慕重新坐回座位。“什么没事啊，已经莫名其妙答应当了体育委员，要是不进行‘治疗’，难保你还会做出什么人格分裂的事情!”

　　秋影浠没有反驳林慕的“小题大做”，把视线移回课桌板，眼眶微微泛红。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同学爱就感动成这样，那是因为想起了曾经吧。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亲情爱情友情全都支离破碎只剩残像，要怎么面对独自人生旅途那么漫长
　　很久没流过的眼泪在悄悄酝酿，不会再因为那些冷嘲热讽泪流满面，反而会被降临在自己身上小小的温暖触及伤痛。
　　“呐。”平淡的单音节，就跟突然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棒冰一样让人顿生寒意，林慕决定收回那句“看起来很关心啊”。秋影浠抬头对上男生的目光，刚要流出的眼泪被硬生生逼回去。

　　林慕替秋影浠接过叶枫手里的棒冰，正要拆开，听到叶枫走开几步后突然又回头说出的话：“你是想让她引来蜜蜂吗?”
　　“呃?”大概是叶枫的话拐了太多个弯，林慕愣了足足两秒还没有反应过来。
　　“要用来冷敷的棒冰怎么能拆开啊，那样头上就全是奶油了!”苏莳妤看着发愣的林慕解释。
　　“噢，对噢，我忘了……”林慕露齿一笑，满脸歉意地看着秋影浠。头撞坏会传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