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贺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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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宫苑寂寂。
许妃又一次从混沌的梦中惊醒。
梦里总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站在浓雾里朝她伸出小手，哭声细弱，一遍遍喊着“娘亲”。
她猛地坐起，冷汗浸湿了寝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守夜的宫女立刻掌灯近前，却被她一把推开。
“滚出去！”她厉声喝道。
宫女吓得一颤，不敢多言，慌忙垂首退至外间，将寝殿的门轻轻掩上。
殿内重归死寂。许妃拥着锦被，大口喘息。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极细微、极飘忽的哭声，似有若无地钻入耳膜。
许妃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冻结。
不是梦！
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那哭声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隔着一堵宫墙，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幽怨。
“来人！来人啊！”她失控地尖叫起来，赤足跌下床榻，踉跄着扑向门口。
宫人们闻声蜂拥而入，殿内瞬间灯火通明。
大宫女忙扶住她：“娘娘！您怎么了？”
“有哭声！你们听见没有？有人在哭！”许妃抓住她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宫人们侧耳倾听片刻，皆是茫然摇头。
“娘娘，您是不是又魇着了？奴婢们什么都没听见啊。”
“不可能！我明明听见了！”许妃歇斯底里地指着窗外，“就在那边！你们去查！快去！”
宫人们不敢违逆，提着灯笼将宫苑内外彻底搜查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许妃瘫坐在地上，眼神发直，对宫人的回禀充耳不闻。寝衣铺陈开来，像一朵衰败的花。
宫人们惴惴不安地围在一旁，大宫女大着胆子上前询问：“娘娘，可要传太医……？”
“滚……”许妃嘴唇翕动，“都出去……全都给本宫滚出去……”
一众宫人诺诺退下，殿门再次合拢。
蚀骨的恐惧顺着冰冷地砖丝丝缕缕爬上身体，许妃打了个寒噤，跌跌撞撞扑到衣柜前，颤抖着从最底层摸出个小小的红缎肚兜。
她抚摸着肚兜上的绣纹，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低哑地呢喃着。
“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娘亲……”
——
谢砚冰再次踏入许妃宫苑时，四周宫人一如往常被屏退。
许妃倚在软榻上，比上回见面时更加憔悴，即便敷了脂粉也难掩眼底乌青浓重。
谢砚冰已至近前，她才回过神来，稍稍坐直了身子：“真人来了。”
“见过娘娘。”谢砚冰行礼请安，开门见山道，“娘娘瞧着气色不佳，此番又唤贫道前来，可是还因上回之事心神不宁？”
许妃揉了揉额角：“确如真人所言，本宫也按真人之前的法子试了，寻了些旧物暗中祭奠。可那怨气非但未见化解，反倒越来越凶厉了，这究竟是何故？”
谢砚冰沉吟片刻，面露难色：“贫道本不该多问，但见娘娘为此困扰日深，不得不冒昧再问一句：当年那名小宫女的失踪，是否与娘娘关联甚深？”
许妃眼神闪烁，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也算是吧。当时或许是有旁人容不下她，本宫未能护住。”
谢砚冰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如此，牵扯到性命之怨，化解起来恐需更多时日，急切不得。娘娘若实在无法安寝，或可提供一二件与她密切相关的贴身之物，贫道或可尝试布下阵法镇压，以求安宁。”
许妃默然，手指绞着衣带，过了许久才轻声问：“……就没有别的更稳妥的法子么？”
“娘娘仁善，不忍伤及亡灵。但这怨灵已然搅扰娘娘神思，长此以往，恐伤及根本……”
谢砚冰适时停住，似有不忍，转而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罢了。娘娘若是于心不忍，贫道这里另备有安神的丹药，或可助娘娘暂得宁神静气。”
许妃怔怔盯着瓷瓶出神，并未立刻去接。
恰在此时，有宫女在门外禀报，说丹枢院有人来寻栖云真人。
谢砚冰顺势将瓷瓶轻轻放在她手边的矮几上，详细说了用法与禁忌，便行礼告退。
他走后不久，许妃又传了新上任的太医院院使。
院使小心翼翼地请了脉，斟酌着词句回道：“娘娘此乃思虑过度，以致心脾两虚，神不守舍。臣等开的方子，意在益气养血，安神定志……”
许妃冷漠地打断他：“你们开了这么多天药，本宫喝了，有用么？”
院使额上沁出细汗，躬身道：“是臣等学艺不精……”
“罢了。”许妃将谢砚冰给的那个瓷瓶递过去，“你看看这个，里头的药有问题么？”
院使双手接过，倒出一粒药丸，先是仔细嗅闻，又刮下少许用舌尖尝了，方才回禀：“娘娘，此丹丸所用药材确有清热宁神之效，用料也算上乘，配伍精当，并无不妥之处。”
“知道了，你下去吧。”
院使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许妃神情恍惚，目光再次黏回瓷瓶上。
一旁的大宫女觑着她的脸色，轻声提醒：“娘娘，时辰不早了，晚上便是万寿宴，奴婢为您梳妆更衣吧。”
——
“真人穿这身真好看！”
丹枢院内，宁福围着谢砚冰转了两圈，眼睛发亮，啧啧称赞。
谢砚冰被人从许妃宫中匆匆唤回，本以为高忠仁有要事交代，不料竟是让他回来更衣。
许是坐稳了司礼监掌印之位，且头号对头秦检也消停不少，高忠仁近来颇有闲情逸致。前些时日莫名其妙派人来给他量了尺寸，今日针工局便送来了两套簇新礼服，说是高公嫌他平日打扮过于素淡，特意命人赶制的。
谢砚冰看向镜中，一时无言。
镜中人身着绛红云纹锦袍，领口袖缘以金线银丝密密绣着繁复的仙鹤祥云，腰间束着同色镶玉革带，两侧玉佩、金囊、锦穗一应俱全，墨发被一顶赤金嵌玉莲花冠高高束起，通身上下精致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送衣来的典簿已将他当作活动的衣架观赏，高兴地说：“真人风姿卓然，这身衣裳穿在您身上，正是相得益彰，连这死物都跟着活络生辉了。”
谢砚冰只觉这一身行头层层叠叠，玉冠沉，环佩重，压得人肩背发僵，气息都窒涩。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劳典簿。”
典簿犹自兴致勃勃地追问：“箱子里还备着一套不同纹样的，真人可要一并试试？”
他斩钉截铁：“不必了。”
——
万寿宴设在太极殿，殿宇轩昂，金碧交辉。宫人穿梭于林立案几间，引着官员依序入席。
高忠仁远远瞧见谢砚冰进来，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遭，满意地点头，便让身旁小内侍引他去席次落座。
大抵是为了彰显自己提携得人、权势煊赫，高忠仁将他的位置安排在御阶下首，显眼得近乎张扬。谢砚冰生得本就清俊出尘，如今一改素日青白道袍，换上一身秾丽绛红，金玉辉映，真就如一件被精心陈列的珍玩。
进殿的官员目光或多或少都会在他身上停留，就连萧翊的视线也在他身上顿了一瞬，随后不着痕迹地扫过身后的儿子。
萧琮自然也看见了那人。
谢砚冰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尽职尽责地充当着高忠仁的摆件。
他暗自失笑。
这人表面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心里怕是早已张牙舞爪地恼上了。
可恼归恼，他穿着这身当真是极好看的。平日里素净如水墨，今日却似画上仙人被点染了朱砂金粉，骤然鲜活秾丽起来，让他移不开眼。
谢砚冰似有所感，隔着往来人流淡淡地横过去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睫，继续盯着面前的金杯玉箸，像要将它们看出个窟窿。
他恶狠狠想：他倒要看看高忠仁还能闲多久。
不多时，永熙帝领着妃嫔皇嗣入座，万寿宴启。
殿中朱紫满堂，细看却多了许多生疏面孔。去岁至今，朝局几番震荡，多少煊赫门庭一夜倾覆，空出的位置自然被新人填补。
然而不论座上宾客如何更迭，殿内依旧是暖香融金、觥筹交错，舞姬水袖翻飞，歌乐婉转悠扬，与去岁并无二致。
谢砚冰端坐着，眼风时不时扫向对面。
萧琮位置也靠前，一身玄色礼服衬得肩背挺括，此刻坐在武靖侯身旁，正毫不避讳地直直望着他，把他当做下酒菜般，将御酒一杯接一杯水似的往喉中灌。
……武靖侯府不给世子喝水么？
谢砚冰递了个眼色，让他少饮些，省得一会被搀着回去。
萧琮却像是没看懂，反而朝他举了举酒盏，仰头又是一杯饮尽。
谢砚冰微微拧眉。
宴席酣浓时，御座上的天子开口：“开春后，朕欲行春猎，此事交由兵部去办。”
去岁兵部经历清洗，新任尚书是萧翊推举的官员，为人务实但有些不善变通，闻旨他立即起身，紧张地领了命。
随后便是群臣献礼。
内侍拖长了调子唱喏，各地官员精心准备的贺礼便由宫人捧着，鱼贯呈至御前。东海夜明珠映着西域琉璃盏，北疆雪貂皮衬着南海红珊瑚，金玉交辉，宝光流转。
永熙帝垂眼扫过这片用民脂民膏堆砌的珠光宝气，面上浮起悦色。
正当此时，一名驿使被内侍引入殿中。
“报——闽州八百里加急！抚威将军殉国，水师……水师全军覆没！”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贺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