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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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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花在望崖石上沉默地坐了一夜。
山风凛冽,吹不散心头的寒意,也吹不散下方那片白骨村落带来的死寂。晨曦微露,天光艰难地穿透稀薄的雾气,照亮了她脸上疲惫至极的纹路和那双空洞的眼睛。
明天。她机械地想着。明天,就是“自己”——那个八岁的、刚刚经历了灭村之痛、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惶和未干泪痕的小大花,牵着毛球,走出这片伤心之地,踏入外面那个冰冷残酷世界的日子。
然后呢?她会重复自己走过的路吗?在街头乞讨抢夺,在角斗场血肉横飞,在古墓遗迹中与死亡共舞,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付出二十年青春和所有的温情,最终……最终像自己一样,徒劳地回到这里,重温这场无法改变的噩梦?
赵石头也快死了。
那个曾经像石头一样坚硬、试图教会她识字、最终默许了黑衣人残酷训练的老人,会在不久后油尽灯枯。他那句“不是你的错”,如今听来,更像是一种无力的安慰,甚至是一种讽刺。
累。一种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的疲惫,几乎要将她压垮。支撑了她二十年的执念,在昨夜那个重复的悲剧面前,轰然倒塌。她就像一根被绷得太紧的弦,终于断裂。
也许……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也许她根本就不该挣扎。死在村子灭亡的那天,和爹娘,和赵家坳的所有人一起化为白骨,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至少,不用经历这二十年的苦难,不用背负这刻骨铭心的无力感。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一种近乎解脱的诱惑。
“呵呵……”
一声低哑的、带着明显嘲弄意味的笑声,突兀地在身后响起,打破了清晨的死寂。
“让我看看,你想了一夜,原来就想出这么个主意?那你三年前怎么不做呢?”
赵大花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不远处,那块会埋葬赵石头的空地旁,那个黑色的影子再次凝聚,雾气缭绕,看不清具体面容,但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清晰地落在她身上。
“你又来做什么?”赵大花的声音干涩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戒备。这个神秘的存在,引导她回来,却又冷眼旁观她的失败,现在又想来做什么?
黑影似乎毫不在意她的敌意,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玩味:“我想看看如果你杀了她,会怎么样?”
“我杀了她?”
赵大花几乎是脱口而出,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下方石屋的方向,那里,八岁的自己或许正在为师父的垂危而不知所措。
这个念头疯狂而危险,却在此刻她那充满绝望和自毁倾向的心里,找到了土壤。
“怎么样?”黑影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发出低沉的笑声,“我也很好奇呢,我还真想知道你要是杀了童年的你,那现在的你还会存在吗?哈哈哈,去吧,快去吧。”
那笑声在空旷的山间回荡,带着一种非人的癫狂和漠然。
但下一刻,黑影的笑声戛然而止,语气忽然变得平淡,甚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嗯,我的建议是……你可以陪着你,好好长大啊。看看这个‘你’,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不就行了。嗯,不错不错。”
陪着她?好好长大?
赵大花愣住了。这个提议,比直接杀了过去的自己,更加诡异,更加……难以揣度。
杀了过去的自己,是一种彻底的毁灭和终结,或许能打破这令人绝望的循环,或许会引发更可怕的后果,但至少,是一种激烈的手段。
而陪着她长大?这意味着她要亲眼看着另一个自己,重新经历(或者不完全经历)那二十年的苦难?她要成为一个旁观者,一个引导者,甚至……一个保护者?这算什么?自己拯救自己?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折磨?
黑影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和混乱,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难道不想知道,如果‘你’在成长的过程中,少走一些弯路,少受一些苦,会不会有不同的未来?如果‘你’更早地明白一些道理,更早地掌握更强的力量,是不是就能真正改变什么?毕竟……你可是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人啊。”
知道未来……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赵大花脑中的迷雾。
是啊,她知道未来。她知道八岁的大花会遇到哪些危险,知道哪些选择会带来痛苦,知道哪些机缘可以把握。她拥有二十年的经验和磨砺出的力量。如果她介入,如果她引导,是不是真的可以……改变那个“小大花”的命运轨迹?从而,或许,间接地影响到最终的结局?
这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抓住的又一根稻草,尽管这根稻草来自那片将她拖入深渊的迷雾。
杀了她,是毁灭。
陪着她,是……重塑?
哪一种,更能接近她内心深处那个“救赵家坳”的渺茫希望?还是说,这仅仅是黑影的又一个游戏,看着她在这绝望的泥潭里继续挣扎?
赵大花站在原地,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疲惫感依旧存在,但一种新的、带着不确定性和危险的可能性的火焰,在那片绝望的灰烬中,微弱地闪烁起来。
她再次看向石屋的方向,目光变得复杂无比。
那里,是她的过去,一个充满痛苦和错误的过去。
而现在,她似乎得到了一个机会,去“修改”这个过去。
黑影静静地立在那里,不再说话,仿佛在等待她的决定。晨光渐渐明亮,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那片黑色的影子几乎融为一体。
是选择彻底的毁灭,还是选择这看似充满希望、实则可能通往更未知深渊的“陪伴”?
赵大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着石屋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赵大花朝着石屋走去,脚步起初有些迟疑,但随着那个“陪伴成长、改变未来”的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她的步伐变得越来越坚定。晨光熹微中,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枯寂的土地上,像一个走向未知命运的幽魂。
石屋越来越近,她已经能透过简陋的窗口,看到里面晃动的小小身影。
八岁的自己,正端着一碗水,小心翼翼地走向炕上气息微弱的赵石头。
那张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就是现在。赵大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准备现身。
她想象着如何开口,如何用一个合理的身份(或许是远亲?或许是路过的隐士?)来接近这个年幼的、伤痕累累的自己。她甚至在心里快速勾勒了一个计划:先治好赵石头的伤,稳住局面,然后慢慢引导小大花学习更精妙的发力技巧,告诉她外界哪些地方有机缘,哪些人是陷阱……
她迈出一步,准备跨过石屋前那道低矮的石槛。
然而,就在她的脚尖即将触碰到门槛内侧的瞬间,一股无形却磅礴无比的力量猛地从前方涌现!
“砰!”
一声沉闷的、并非源自物理碰撞的巨响在她意识深处炸开。赵大花只觉得像是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坚不可摧的琉璃墙上,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狠狠弹开,踉跄着向后跌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怎么回事?
她愕然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石屋内部。小大花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动,疑惑地朝门口看了一眼,但显然什么异常都没看到,又低下头,继续照顾赵石头。
赵大花眉头紧锁,再次尝试靠近。这一次,她更加小心,缓缓伸出手,向前探去。
果然,在距离门口大约三尺远的地方,她的手掌触碰到了那层无形的壁垒。它光滑、冰冷,蕴含着一种她无法理解、更无法撼动的规则之力。
任凭她如何用力,甚至暗暗调动起那身经过千锤百炼的力量和黑衣人教导的诡异能量,那层壁垒都纹丝不动,只是将她的力量尽数吸收、消弭于无形。
三尺!一个无法逾越的距离!
她不信邪,绕着石屋快速移动,试图从窗户、从墙壁、从任何一个可能的角度突破。但结果毫无二致。以年幼的赵大花为中心,半径三尺之内,仿佛形成了一个绝对的禁区,将她这个来自未来的“本尊”,彻底隔绝在外。
她能看到里面的一切,能听到里面细微的声响,能感受到小大花那微弱而熟悉的呼吸和心跳,却无法靠近分毫,无法传递任何信息,无法做出任何干预!
一种比昨夜目睹村庄覆灭时更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设想,在那道无形的规则之墙面前,都成了可笑的白日梦。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刺耳、充满了嘲弄意味的笑声再次响起,毫不掩饰其中的快意。
黑影在不远处的雾气边缘凝聚,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滑稽的景象。
“果然啊,果然,还是这样,哈哈哈哈哈,果然啊果然——”
那笑声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反复捅刺着赵大花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怒火,压抑了二十年的怒火,混合着被戏耍的屈辱和彻底的绝望,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喷发!
“你!到!底!是!为!什!么?!”赵大花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周身的气息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狂暴不稳,地面以她为中心,龟裂开细密的纹路。她死死盯着那团黑影,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嘶哑如同恶鬼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