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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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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微霜是被人摇醒的。
他泪眼婆娑,迷迷瞪瞪地看向周围,一切都看得见,不再是黑洞洞的,也没有怪物会圈住他并纠缠他,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环顾一圈的视线慢慢下移,他的面前浮现着翟井阑关心的脸。
看见这张脸,他本该是安心的,可联想想刚才如梦又如现实的经历,他顿时觉得恐慌,他怕他说出什么话惹翟井阑误会,也怕自己受到那经历的影响。
他稍显难堪地错开视线,在翟井阑的关心下偏开头,偷偷擦拭着流出眼眶的泪水。
纸香味儿掠过他的鼻尖,他颤眸,转眼看见脸上飘着一张纸,是翟井阑递过来的。
他没有拒绝地接过,在翟井阑的注视下抹干眼泪,然后被翟井阑扶着从床上坐起。
一杯还热乎的水来到他的眸下,同时翟井阑的声音响起:“喝点儿水压压惊吧。”
“谢谢。”他拿起来抿了一口,胸膛里所有积压的惊慌无措都被温水无情地冲散。
“擅自给你量过体温,没有发烧。”翟井阑问道,“按摩的时候身体就不舒服?”
瞿微霜机械地摇了摇头:“没有,当时感觉好好的,就是突然走了一圈,就……”
再往下说就会想到刚才在黑漆漆的环境中发生的事情,那种控制像是亵渎,像是对他的侵犯,他感到恶心,所以他不想再想。
可翟井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方的每句话都要踩在他的雷区上:“做噩梦了?”
瞿微霜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浑身就像是被浸有盐水的鞭子抽打似的疼与怕得慌。
“我不知道……”再伪装坚强的他在遇见这种事情后都会因无助而崩溃,刚才的经历是那样真实,好像真的有一个怪物恶劣地压着他,并强迫他爱上它,爱上这个怪物。
他太害怕了,正因为他深深爱着的是乜斯南,所以在遇见这种事情,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背叛,他不喜欢听见乜斯南对他质问。
……更主要的是他怕听到爱人的质问。
就在他因惊恐而彷徨迷离之际,有人忽然温柔地圈住他,那人的体温虽然并不如自己温暖,却还是能让他迅速变得镇定下来。
原来在无助的时候,一个抱抱就好了。
翟井阑像对待小孩子似的,动作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背:“别怕,不就是噩梦吗。”
是啊,世界上哪里有怪物啊,那黑漆漆的地方压根就不存在,他既然能睁开眼,那么他就已然安全,刚才的一切就是梦而已。
他没有回抱住这个拥抱,但是他把所有的重量都倚靠在翟井阑的身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离去的他?”
在看不见的地方,翟井阑似乎是微微偏了偏头,瞿微霜能感受到脖颈某处,温热的呼吸要比之前的重,但他并没有在意这个。
“嗯,他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爱人。”
确认翟井阑对故爱的感情,瞿微霜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他看起来累极了,所有的体力好像都浪费在那场梦中,以至于他现在特别疲乏,浑身上下都像是被碾压过,疼得厉害,又无法诉说,只能默默忍受着痛苦。
“我也是,”他在昏昏欲睡前,与翟井阑这么说,“乜斯南也是我唯一的爱人。”
瞿微霜不知道这一闭眼又是多久,但这次没有梦,几乎是闭眼睁眼,精神就好了。
他睁开眼的时候,夕阳渐下,室内被橘红色的光耀得到处都是,有一束光正巧穿过紫薇树来到窗边,斑驳的碎光洒满他全身。
他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无人,翟井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这里了。
眼睛肿胀得厉害,酸涩温热,睁的时间久了就会想闭会儿,可睡饱的他不想再躺回床上,饿着的肚子还在召唤他去煮饭填胃。
忽然,他想起今天的本该上的课没上。
他急忙走到桌上拿起手机,却发现桌上没有手机的身影,四处寻找一番,最终还是在枕头旁边找到的它。他点开,开屏除了一些广告,便是两个人的关心,一个是已经离开的翟井阑,另一个就是同为同事的长生。
他挨个点开。
翟井阑为他请假了,理由依然是适用的身体不舒服,没有老师为他顶课,他的课是自习课,讲桌内准备的卷子都分给学生了。
如此一来倒也不算请假,多亏他提前留了一手,不至于让学生在自习课上开小差。
而长生这边自然是先关心他为什么没有来上课,紧接着怀疑他是否出事,最后给他拨打两个电话,无人接听便又是一轮轰炸。
中间隔了几分钟,无事发生,但长生发来消息的最后一句却是让他“好好休息”。
瞿微霜不傻,他大概意识到这几分钟内长生来找过他,当时翟井阑或许没走,于是两人应该做过交流,长生这才没有再多问。
夕阳在短短的时间内偏移,暖光摄取他肩膀的一角,他放下手机,面朝窗外照得人睁不开眼的橙光,下意识地抻了个懒腰——
疼。
他倒吸一口凉气,弯腰,捂住自己两侧的肋骨,那里像是骨裂似的撕扯得痛,稍稍向后仰身,甚至都可以听得见骨头移位声。
疼得站不住脚的瞿微霜将目光落在身边的板凳上,他坐下,喘着粗气,闭着眼,试探着揉搓胸下明显的骨头,无济于事,反而越来越不舒服,被迫无奈的他又重新回到床上躺下,这才让刚刚难受的部位稍微轻松。
暖光又照耀在他的脸上。
他侧躺着,直视窗外的紫薇树,看着它在碎金中飘摇舞动,渐渐陷入自己的过往。
从乜斯南因被大火烧亡后,他的记忆就开始有明显的消退,他已经忘记许多关于他自己的,亦或是自己与爱人之间的回忆了。
他为什么会喜欢紫薇树呢,以至于在看见院内有棵树时,第一瞬间就选择了这里。
他喜欢紫薇树会与乜斯南有关吗,那他与乜斯南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爱上的?
他是如何认识乜斯南的呢?
忽然,他想起第一次做那个不属于自己的梦的时候出现的白须老者,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去认识少年时代的翟井阑呢?
“翟井阑有个姐姐,”躺在床上的瞿微霜收回观察紫薇树的目光,喃喃道,“记忆中我好像也有……不对,似乎是斯南……”
想到这些隐蔽的问题,头就开始隐隐作痛难受,他把脸埋在枕头内,不顾肠胃发出饥饿的抗议,就要这么逼迫自己再睡一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不是因为他又做奇奇怪怪的梦,而是饥饿感让他醒醒睡睡。
他没有力气去做饭填饱肚子,无力感驱使他地大脑让他躺平,然后依次恶循环,直到黑下去的天又慢慢地露出鱼肚白,忍无可忍的他这才从床上坐起来,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向厨房,为自己潦草地准备一碗清汤面。
寡淡无味儿,不好吃。
不过没关系,今日是周末,不需要为学生们操劳,他可以等到饥饿时再去填肚子。
饭后他没有回到屋内,而是搬着椅子坐在紫薇树下,等待着今日的阳光照在身上。
昨日的夕阳美得厉害,今日的朝阳升起得也早,不多时,暖意就洒遍瞿微霜全身。
清晨还是有些冷的,甘愿坐在外面树荫下的瞿微霜也不傻,他还是知道该拿一张薄毯盖在身上的。当阳光洒在身上时,暖烘烘的,催人快速入睡,即便是昨日睡得时间足够的长,可质量不达标,他还是感到嗜睡。
但一场阳光下的梦就要被吵醒了,不过是他刚闭上眼没几分钟,大门就被敲响了。
以前来人会直接开门,今日他故意没有开锁,本以为无人骚扰,却还是不如所愿。
他从板凳上起身,披着薄毯走去开门。
来人是长生,以及其手中提着的包袱。
瞿微霜自上而下扫视,不明所以,本就慢半拍的大脑寻思好一会儿:“这是……”
“想来想去,我还是在昨天和丫蛋儿商量一下工作方面的事情,现在,我打算在这里安宿,丫蛋儿也尊重我的意见。”他说。
瞿微霜明白了,长生是要以后跟他同住一个院子,看来对方会在今天就入住这里。
换做以前发生那些离奇古怪的事情,他巴不得有人陪伴他,可昨天,自从翟井阑问出那句话,以及后来晕倒后做的梦,都让他对有人入住这里产生恐惧,一种怕别人窥探到他梦境的恐惧,还有某天梦成真的恐惧。
但眼下,长生来都来了,他难道还能驱赶别人吗,他只能以微笑欢迎长生的入住。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进门后的长生率先关心他的身体,“是不是感冒了啊?”
既然都给出理由了,瞿微霜自然是顺着这个台阶走来了:“确实有点儿小感冒。”
“昨天你没有回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呢,就急忙过来看了看,发现那个医生也在这里。他和我说你有些发烧,那个时候已经吃药睡了,我就没有再打扰你。”
果然是他想的那样,瞿微霜点了点头。
除去他住的那间房屋,剩余的两间,长生自然入住东侧,靠近隔壁院子的那一间。
毕竟他曾经住的那间屋,是长生察觉到有问题的,即便长生是神也不能入住其中。
不过,他把目光看向那间屋子,想起昨夜仿若真身经历的事情,他倒也觉得这件屋子没有那么可怕,起码没有让他快速崩溃。
想到这里的他不禁失笑,都是让精神受伤的事情,哪里需要通过对比来显示呢,与其讨论哪个屋子让他感觉更糟糕,还不如扩大点儿想想,是不是他就不适合住进这所院子,或是他就不适合来这里做支教工作呢?
不,他一定要在这里完成支教工作的。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不可违背的梦想。
“欸,”长生的疑惑的声音唤醒他,他随之扭头看去,“窗户没有纱窗吗,夏天敞开通风的话会不会进蚊虫,没考虑安装?”
像这种木质窗户,平时装着纱窗会显得很突兀,何况瞿微霜喜欢通过窗户看向院内亭亭玉立的紫薇树,若有纱窗遮挡,总会妨碍视线。但要等到夏季,屋内闷热难捱,他就会在屋内粘贴可拉撕的纱网,只要夏季一过,蚊虫消失,就会立即撕下这层遮挡物。
眼下初夏也有些时候,再过几日就要真正的热起来了,瞿微霜把去年用过,还算干净的纱网从箱底找出,当着长生的面粘上。
“虽然简陋些,但是感觉效果不错。”
粘贴好的瞿微霜点点头:“也不贵,就从村里的小卖铺大爷那里买的,两块钱。”
看样,长生已把它列入自己的购物单。
“嗯,怎么放在窗台一个花盆?”长生拿起来往里瞧了瞧,“只有土壤却没花?”
看着长生拿起来的,明显有摔碰痕迹的塑料花盆,瞿微霜的心脏几乎是咯噔一声。
还没等他想好对策,下一秒,长生就想到了他送的东西:“那束风铃草活着吗?”
“……”瞿微霜讪讪一笑,“没有。”
他没有说是因为被一只猫祸害的,而是顺着长生的话,强调风铃草没有被他养活。
或许是他的表情略显忧伤,长生也没有因为花的死而责怪他,反而与翟井阑似的。
“没关系,隔壁大娘的院里栽种着许多的风铃草,现在夏季到了,都茂盛得很,等我回去的时候再去院里你摘几朵养着——”
他说着说着,忽然应激似的,把手中的花盆扔在临近的办公桌上,随即抖了抖手。
瞿微霜见他低头盯着手心,于是凑上去关心一番:“怎么了,手心怎么发红了?”
长生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刚才就好像是被针扎似的,手心还有点儿凉。”
“冻伤了?”瞿微霜惊讶地仔细观察。
“湿泥巴怎么能把人给冻伤,那么人体岂不是太脆弱了……”
长生喃喃自语,随即又问道,“这泥巴是你自己装进去的吗?”
瞿微霜没有犹豫地点头:“嗯,就是当时栽花的时候,去紫薇树下找了点儿土,然后给干土上浇了浇水,就没有再碰它……”
他一愣,“没加水的泥也能这么湿?”
“因为它的温度很低,”长生解释,却依旧困惑,“但长时间在窗台上的泥土在不加水的情况下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湿。”
他说罢,视线自然地抬起,投向窗外。
瞿微霜随他看去,葱郁的紫薇树依然在空中随意晃动,日光被它切碎,落了满地。
“这花盆除你之外便没人碰过了吗?”
瞿微霜想了想:“翟医生昨天拿过。”
“就只是拿?”长生问出奇怪的话。
绞尽脑汁的瞿微霜想来想去,也没想到翟井阑还干过什么:“就只是拿着看看。”
听闻此话的长生不再说话,瞿微霜也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因此话题而陷入沉默。
他想到昨日两人在墓地的情景,一时间竟开始胡乱揣度,长生是否会假借花盆的事情来造谣翟井阑会法术,利用泥土被冻伤。
毕竟翟井阑曾说过长生或许是神棍……
难得被自己的想法逗乐,瞿微霜在这种稍微严肃的情况下,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
这声笑容打断沉默的长生,他回头,与收敛笑容却神情愉悦的瞿微霜对视,不由得好奇地跟着勾了勾唇:“怎么这么开心?”
“没什么,”瞿微霜错开视线,“就是感觉你认真起来的时候,不笑还挺好看的。”
他乱说道。
许是没想到他这样说,长生被这句话引出话头:“是吗,但师傅却让我多笑笑。”
长生说他的师傅不喜欢他板脸,在师傅出事前,他除学必要的知识外,还会练习笑容,直到师傅出事后,他又逐渐打回原形。
瞿微霜一顿:“你的师傅他怎么了?”
长生垂眸看向手心,细长浓黑的睫毛完完全全地遮挡住他眸中那奔腾涌动的情绪。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