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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魇 ...

  •   而此刻的瑞王府。

      “王爷,皇上近来咳疾愈重,太医院已经三日未出宫门了。”密室中,一个身着蓝衣的谋士低声道。

      主位上端坐着一男子,看起来也就而立之年。

      他身着月白云纹袍,腰间束着一条素面玉带,并非张扬的金玉满堂,只简简单单地缀着一枚羊脂白玉佩,玉质温润无瑕,在光线下流转着极为含蓄的光泽。

      表面看似低调,实则价值连城,一如他此刻脸上那抹漫不经心的微笑,谁也不知笑容中有几分真假。

      此人正是瑞王。

      瑞王李承瑞,当今天子的同父异母弟弟,先帝晚年最宠爱的幼子。

      论相貌,他与皇帝有七分相似,却多了一丝阴柔之气,常年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让人极易放下戒心。

      论才学,他博览群书,尤其精通音律书画,在京中文人雅士中颇有美名。

      论出身,其母宸贵妃生前极得先帝宠爱,若非群臣以“嫡长子继承制”死谏,皇位花落谁家还尚未可知。

      先帝驾崩那日,李承瑞在灵前哭得几乎昏厥,人人都道他兄弟情深。

      唯有贴身内侍知道,他在无人处砸碎了最爱的那方歙砚。

      只因新帝登基时,他跪在丹墀之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新帝仁厚,念及兄弟之情,不仅未加打压,反而厚赐封赏。

      瑞王府邸之奢华,仅次于皇宫;年俸之厚,冠绝诸王;就连王府卫队的人数,也破例允许超出规制。

      表面看来,瑞王深感恩宠,终日沉醉诗酒琴棋,与文人墨客唱和往来,从不涉足朝政,王府门前车马如流,皆是清谈之士,不见半个朝臣。

      但只有极少数心腹知道,每月的朔望之日,瑞王府后院都有密道开启,那些白日里吟风弄月的“文人”,入夜后便成了瑞王的幕僚谋士。

      瑞王把玩着手中的和田玉貔貅,神色平静:“丞相那边有何动静?”

      “昨日丞相密会了禁军副统领,谈了半个时辰,具体内容尚未探明,但据眼线回报,丞相出来后神色凝重。”

      另一谋士接口:“王爷,时机将至,皇上若有不测,太子年少,朝政必落入丞相之手,届时便可...”

      瑞王抬手制止,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本王那个皇兄,最是仁厚,他以为不打压我,我就会感恩戴德吗?”他缓缓起身,走到墙边一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图前,“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

      烛光映照下,他的眼神锐利,与平日温文尔雅的形象判若两人。

      “先帝晚年,贵妃娘娘圣宠最浓时,曾私下许诺要改立王爷为太子。”老谋士低声道,“若非那群顽固老臣以死相逼...”

      “若非本王那时年少,羽翼未丰…”瑞王接话,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江南一带,“又何至于蛰伏至今?”

      他忽然转身:“江南那边处理干净了?”

      “张穆已经‘畏罪自尽’,所有线索都指向丞相,太子殿下似乎信了,暂时没有深究。”

      瑞王轻笑:“承泽那孩子,还是太年轻,以为揪出个张穆就能肃清吏治?殊不知这朝堂上下,早已是一张巨网。”

      他顿了顿,“倒是那个顾清明,需要多加留意。”

      “顾尚书之子?一个四品小官,王爷何必在意?”

      “你懂什么?”瑞王眼神一冷,“太子对他信任有加,许多事都交给他去办,况且此子心思缜密,五年来屡升官位,绝非等闲之辈。”

      他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三个字:顾清明。

      墨迹淋漓,如刀似剑。

      “必要时,可以先从他下手。”瑞王轻声道,语气却冷得骇人。

      密室中的谋士们俱是心中一寒,他们跟随瑞王多年,深知这位主子表面带笑,看似好相与,实则手段狠辣。

      当年与他争夺皇位的几位皇子,如今不是“意外”身亡,便是被贬偏远之地。

      “王爷,”一个年轻些的谋士忍不住道,“皇上对您不薄,我们是否...”

      “是否什么?”瑞王挑眉,“是否该感恩戴德,安分守己?”他突然冷笑,“当年若非皇兄母子设计陷害,我母妃怎会郁郁而终?先帝又怎会在最后时刻改变主意?”

      他手中玉貔貅猛地砸在案上,裂成数瓣:“这皇位,本就是我应得的!”

      谋士们噤若寒蝉,室内只闻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瑞王缓缓平复情绪,又恢复了往常温文尔雅的模样:“去吧,按计划行事,特别注意东宫的动向,尤其是那个顾清明。”

      众人躬身退下,密室门关上的刹那,瑞王独自站在江山社稷图前,指尖轻轻点在地图上的皇宫位置。

      “皇兄,你护得了太子一时,护得了一世吗?”他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虚伪的笑意。

      窗外惊雷乍起,暴雨倾盆而至。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瑞王半张脸。

      那带笑的唇角与冰冷的眼神,形成诡异对比。

      蛰伏多年的毒蛇,终于要露出獠牙。

      夜色如墨。

      此时被瑞王惦记着的顾清明猛地从床榻上坐起,额际冷汗涔涔,单薄的寝衣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剧烈起伏的胸膛。

      黑暗中,他急促地喘息着,瞳孔因未散的惊惧而微微收缩,心脏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那个梦……又来了。

      自皇帝病重以来,这个梦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并且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无比清晰、无比执拗的声音。

      冰冷、机械,不带一丝人情味,如同某种箴言,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畔、不,是在他脑海深处回荡:

      “辅佐太子……”

      “稳定社稷……”

      “此乃汝之天命……”

      “辅佐太子……”

      “不得有误……”

      声音无穷无尽,如同紧箍咒般勒紧他的神智,不容置疑,不容抗拒。

      他在梦中拼命奔跑,想要逃离这声音的追逐,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片虚无之中。

      唯有那冰冷的指令反复冲刷,几乎要将他的自我意识彻底淹没。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试图抓住一点真实感,驱散那梦魇带来的虚无与恐慌。

      窗外月色凄清,透过雕花木窗棂,在地面投下惨淡的光斑。

      寝殿内熟悉的陈设——楠木桌案、山水屏风、衣架上的官服,在黑暗中显出模糊的轮廓。

      这里的的确确是他的卧房,他是顾清明,皇帝的臣子,太子的旧卫。

      可为什么?

      为什么那句“辅佐太子”的指令,会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悉感?

      仿佛早已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不是来自外部的教导,而是……与生俱来的使命?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与困惑涌上心头。

      他抬手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眉头紧锁。

      “我究竟是谁?”一个声音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若只是寻常的忠君爱国,为何会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在梦中反复催逼?

      那冰冷的声音,不似任何他听过的语调,倒像是……像是某种非人的存在发出的。

      难道真如梦中那声音所言,他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辅佐太子”?

      可这念头本身,就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仿佛他是一件被预设好用途的工具,而非一个有着独立意志的人。

      这种被无形之力操控的感觉,让他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比梦魇更甚。

      他下意识地看向皇宫的方向。

      殿下……他知道什么吗?殿下对他超乎寻常的信任与依赖,是否也与此有关?

      种种疑虑交织成网,将他紧紧缠绕。

      顾清明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是顾清明,他告诉自己,从小在宫中长大,是太子伴读,是陛下臣子,他有清晰的过去,有需要效忠的君主,有需要守护的社稷。

      可那梦魇中的声音,却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入他完整的认知里,逼着他去怀疑。

      这份“清晰”,是否本身就是一种被精心构筑的假象?

      夜凉如水,冷汗渐渐变凉,贴在身上,带来一阵战栗。

      他再无睡意,只是抱膝坐在榻上,望着窗外那轮冰冷的弦月,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和身份,产生了彻骨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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