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望》灵宁弦

36、沉默的守护

　　南城的秋天，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黏在皮肤上，也黏在心上。周六下午旧书街的那次“巧合”，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沈溯和林未晞原本就暗流涌动的湖面，涟漪一圈圈荡开，搅得人心神不宁。

　　周一的教室，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一种无形的压抑。

　　沈溯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踩着早读的铃声进教室，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头发看起来随手扒拉了两下，却有种不经意的利落。他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把书包往抽屉里一塞，动作流畅，仿佛旁边坐着的林未晞和空气没什么两样。

　　这是他们“决裂”后必须维持的常态。但只有沈溯自己知道，他的余光像个雷达，时刻扫描着林未晞的侧影。她今天扎了个低马尾，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正低头默写英语单词，睫毛垂着，看不真切眼神。平静得过分，反而让沈溯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

　　“溯哥！早饭吃了没？我妈今早蒸的肉包子，贼香，给你带了一个！”孙炜的大嗓门一如既往地打破了清晨的沉寂，他几步窜过来，把一个还带着点温热的保鲜袋放到沈溯桌上，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坦荡得让人无法将他和“别有用心”联系起来。

　　若是平时，沈溯会笑骂着接过来，或许还会抢走他手里的豆浆。但此刻，那个“查”字还在他脑海里盘旋。他掀了掀眼皮，目光在孙炜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扯出一个算不上热情的笑：“谢了，吃过了。”

　　语气平淡，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倒也符合他平时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人设。

　　孙炜似乎没察觉任何异常，又扭头看向林未晞：“晞姐，你呢？要不要？我妈手艺可好了！”

　　林未晞抬起头，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礼貌的弧度：“谢谢，我吃过了。”她的声音轻轻的，像羽毛拂过，目光与孙炜接触一瞬便自然移开，落在单词本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孙炜“哦”了一声，挠挠头，又风风火火地跑回自己座位，跟后桌讨论起昨晚的球赛。

　　课间操时间，人群像潮水般涌向操场。沈溯故意磨蹭到最后，林未晞也因为整理笔记稍晚了些。走廊瞬间空旷下来，只剩下零星的脚步声。

　　两人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溯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慢了一点。

　　林未晞的心微微一提。周围没有别人。这是一个极其短暂、危险的沟通窗口。

　　她几乎能感受到前方少年背部绷紧的线条。她垂下眼，用极低的气音，语速快而清晰：“旧书街监控，电玩街出口，时间差。”

　　沈溯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的频率都没有变，只是右手随意地插进裤兜，手指蜷缩了一下，表示收到。

　　信息已传递：她怀疑孙炜说在电玩街买游戏的时间点，与出现在旧书街的时间可能存在无法对应上的空隙。需要查证两条街相邻路口的监控，确认孙炜的说辞。

　　这需要时间和渠道。沈溯心下沉重。调查自己的兄弟，这种感觉糟透了。

　　他想起孙炜小时候替他背黑锅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却还对他挤眼睛的样子，想起两人一起逃课去江边吹风、畅谈那些不切实际梦想的下午。信任的基石一旦被撬开一道缝，往里面看的每一眼都带着自我怀疑的刺痛。

　　但他更无法忽视林未晞可能面临的风险。那条短信是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而孙炜的“巧合”像是毒蛇潜伏的草丛。

　　一整天，沈溯看似在睡觉，实则大脑飞速运转。他回忆着戏剧节前后，孙炜有没有异常表现。似乎…有一次，孙炜开玩笑地问过一句：“溯哥，你这同桌什么来头？感觉不像一般人啊。”当时他只当是寻常好奇，现在想来，却品出了一丝异样。还有，林未晞网络被试探那段时间，孙炜是不是正好找他借过U盘？……

　　越想，心越沉。

　　另一边，林未晞也同样在经受煎熬。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听课、记笔记、回答老师提问。但当她看到孙炜毫无心机地拉着沈溯讨论游戏攻略时，一种负罪感便悄然蔓延。孙炜的热情和仗义不像伪装。如果…如果真的是误会呢？如果那条短信的目的，仅仅就是为了让他们内部互相猜忌，不攻自破？

　　她想起“烛龙”教官说过的话：“最高明的离间，往往利用的是人性中最珍贵的部分——信任与情感。”

　　她不能自乱阵脚，但也不能拿沈溯的安全冒险。这种两难的境地，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平静校园生活之下隐藏的冰冷暗流有多么刺骨。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沈溯第一个抓起书包走人，背影决绝。林未晞则是不急不缓地收拾着东西。

　　“未晞，一起走吗？”周雨婷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听说学校后门新开了家奶茶店，我们去尝尝？”

　　林未晞看着周雨婷清澈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现在，她看谁都似乎蒙上了一层可疑的阴影。“今天不了，雨婷，我有点事，得先去一趟书店。”她找了个借口。

　　“哦，那好吧，明天见！”周雨婷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道别。

　　林未晞独自一人走出校门。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气息在若有若无地跟着。

　　不是孙炜，是沈溯。

　　他骑着他那辆黑色的摩托车，慢悠悠地保持着距离，既不会跟丢，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他戴着头盔，看不清表情，但那道目光，隔着喧嚣的人群，沉重地落在她背上。

　　他没有上前，没有对话，只是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履行着某种无声的承诺。即使在怀疑与不安的迷雾中，他依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筑起一道防线。

　　林未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她加快脚步，汇入人流。她知道，沈溯会看着她安全到家。

　　这种默契，无需言说，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它让他们在看似分裂的舞台上，依然跳着同一支充满戒备与守护的舞步。

　　沈溯看着林未晞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拧动油门，摩托车发出一声低吼，汇入车流。他需要去找江浩坤。那小子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对南城这些街角的监控探头，说不定比他更熟悉。调查孙炜，他需要借助绝对可靠的外力。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南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暖的光晕却无法完全驱散少年少女心头的阴霾。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信任正在经历最严酷的考验。而隐藏在暗处的对手，似乎正满意地看着这出由他导演的戏码，缓缓拉开下一幕的序幕。

　　沈溯握紧了车把，眼神在头盔下变得锐利。无论对手是谁，无论身边的人是否可靠，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林未晞。

　　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唯一确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