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煞》穆妤

12、鸣刃（二）

　　观察她每日拂晓去接引忘川水时，那轻盈却仿佛丈量好的步伐；观察她焙炒茶叶时，那专注却毫无波澜的侧脸；观察她聆听客人倾诉时，那温和却似乎从未真正走入内心的眼神。

　　赤堇注意到，沉棠的手指非常漂亮，纤细白皙，煮茶、斟茶时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美感。但看得久了，赤堇却发现，那双手的动作，精准得过分了，每一次提起陶壶的高度，每一次水流注入茶杯的弧度，几乎分毫不差。这不是熟练，而是一种……近乎严苛的自我控制。

　　她甚至觉得，沉棠周身那温润平和的气息，像一层过于完美、过于厚重的琉璃罩子，将内里的一切牢牢锁住。

　　这层罩子，让赤堇莫名地感到窒息，还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将其打碎的冲动。

　　一日深夜，廊桥罕见地没有客人。只有忘川水在炉上咕嘟作响，氤氲的热气弥漫在茶馆里，带着寂灭与生机交织的奇异味道。

　　赤堇睡不着，晃到前厅，看见沉棠正独自坐在窗边，面前摆着那只赤堇赔给她的、造型狂野的泥杯。她没有点灯，只有窗外三界缝隙透来的、迷离变幻的微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

　　她并没有喝茶，只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一遍遍地描摹着杯身上那些狰狞的棱角和火焰灼烧的痕迹。她的眼神空茫，仿佛透过杯子在看什么极远的地方。周身那股时刻存在的温润气息，似乎减弱了些许，流露出一种极淡却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孤寂。

　　赤堇的心，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放重了脚步。

　　沉棠几乎是瞬间就回过神来。那层温润的琉璃罩子立刻重新笼罩了她，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快得让赤堇怀疑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她抬起眼，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柔和：“还没睡？”

　　赤堇走到她对面坐下，大大咧咧地拿起炉上的陶壶，也不怕烫，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一口忘川水，那凛冽直冲神魂的滋味让她激灵了一下，却故作镇定地咂咂嘴：“这水，味道真他娘的带劲！”

　　沉棠看着她，没说话。

　　赤堇放下陶壶，盯着沉棠的眼睛，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喂，你整天这么端着，不累吗？”

　　沉棠眸光微微一动，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涟漪极小，却真实存在。她垂下眼睫，看着杯中袅袅升起、却又迅速消散的热气，轻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赤堇嗤笑一声，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得像她命宫中的擎羊刃，“你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明明藏着很厉害的东西，干嘛非要装成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不憋得慌吗？”

　　她的话语直白而粗暴，像一把锤子，毫无预兆地砸向那层琉璃罩子。

　　沉棠握着杯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心底那柄沉寂的擎羊刺，因着这直指核心的诘问，再次发出尖锐的嗡鸣，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震得她那片静海波澜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