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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疗愈之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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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琛被判有罪后的第一个月,沐河搬进了临星公寓的客房。这个空间被精心布置过——朝南的窗户保证充足的阳光,专业的画架和颜料整齐排列,墙上挂着他们童年时代的照片,还有那幅在南方画廊发现的星空画。
但画架上始终空白。
“我不知道该画什么。”沐河站在画架前,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支画笔,“十五年来,我画画只为了两个目的:隐藏信息,或者满足林琛的要求。现在...我自由了,却找不到下笔的理由。”
临星将一杯热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也许不需要理由。只是画你想画的。”
沐河摇摇头,眼神黯淡:“我想画的东西...都太痛了。”
张医师,沐河的心理医生,建议他不要强迫自己创作。“创伤康复有自己的节奏,”她在一次联合诊疗中对临星说,“他的创造力被囚禁了十五年,需要时间重新认识自由的意义。”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沐河的焦虑与日俱增。他开始做新的噩梦——不是关于过去的囚禁,而是关于未来的虚无。在梦中,他站在空无一物的白色空间里,手中拿着画笔,却不知该往何处落笔。
“我觉得我失去了自己。”沐河在一次诊疗中承认,“那些画,即使是黑暗的、痛苦的,但它们定义了我。现在连那个定义都消失了。”
一个雨天的下午,临星提前下班回家,发现沐河蜷缩在沙发里,眼神空洞。
“怎么了?”临星立即警觉起来。
沐河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今天去见了检察官...林琛提起了上诉。”
临星坐在他身边:“这是预料之中的,沐河。他的刑期几乎是终身监禁,一定会用尽所有法律手段。”
“威廉姆斯律师还在为他辩护。”沐河闭上眼睛,“他在法庭上说的那些话...关于我精神不稳定的指控...有时候我会想,也许他是对的。也许我真的分不清...”
“不。”临星坚定地打断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真实与虚构的界限。你在地下室墙上刻下的日历,你在画中隐藏的密码——这些都是你坚守理智的证明。”
沐河沉默良久,然后轻声问:“你从未怀疑过我吗?即使在最没有希望的时候?”
“从未。”临星的回答毫不犹豫。
第二天,临星请了一天假,开车带沐河去了郊外的植物园。深秋的园子色彩斑斓,枫叶如火,银杏如金,常青植物依然翠绿。
“记得吗?”临星指着一片草坪,“我们小学时来这里写生过。”
沐河的眼神柔和下来:“你画了一棵歪脖子树,被老师批评不符合透视原理。”
“而你为我辩护,说艺术不是复制现实,而是表达感受。”临星微笑,“那时候的你,对绘画就有如此纯粹的理解。”
他们在园中漫步,沐河逐渐放松下来。在一处日本庭园前,他停下脚步,凝视着石灯笼上斑驳的苔藓和池中游动的锦鲤。
“能帮我拿一下素描本吗?”他突然问。
临星从背包中取出速写本和铅笔。沐河接过来,坐在石凳上,开始勾勒眼前的景色。他的手指起初有些僵硬,但随着线条在纸上延伸,逐渐变得流畅自如。
临星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看着沐河完全沉浸在创作中。那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年少时的沐河——眉头微蹙,嘴唇轻抿,全世界都消失在笔尖与纸张的对话中。
一小时后,沐河放下铅笔,长舒一口气。速写本上是一幅精致的庭园素描,不仅准确地捕捉了景物的形态,更传达出一种宁静致远的意境。
“很美。”临星由衷地说。
沐河低头看着自己的作品,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我以为我忘了...如何为自己画画。”
“你什么都没忘,沐河。只是需要记起来。”
从植物园回来后,沐河开始每天素描。起初只是简单的物体——一个咖啡杯,一扇窗户,临星的侧脸。渐渐地,他的画作变得复杂起来,色彩也重新回到了调色板上。
然而,他依然避免触碰那些最深的创伤。每当临星建议他尝试将过去的经历通过艺术表达出来,沐河都会转移话题或直接拒绝。
“有些伤口,最好不要去揭开。”他说。
十一月初,陈锐来访,带来一个消息:在整理苏明远的遗物时,他们发现了一个存储箱,一直存放在警局的证物室里,因为案件了结才被释放出来。
沐河打开箱子时,双手微微颤抖。里面是些寻常物品——他父亲的警徽和奖章,几本旧书,一本家庭相册。但最底下,有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扁平物件。
打开包裹,沐河倒吸一口气。那是他七岁时画的第一幅油画——一片稚拙却充满生命力的星空。画的背面,有一行苏明远熟悉的笔迹:
“我儿子的眼中,有整个宇宙的光。”
沐河的眼泪无声滑落。临星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
那天晚上,沐河重新站在画架前,调色板上挤满了颜色。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作画。
他没有画星空,也没有画过去的创伤。他画的是两个男孩的背影,坐在湖边,仰望着星空。他们的肩膀轻轻相靠,姿态中透露出无言的信任与陪伴。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窗外已现曙光。沐河放下画笔,转向一直守在旁边的临星:
“这是我记忆中最早的光明。在那个湖边,你告诉我北极星永远不会改变方向。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候,这个记忆也支撑着我。”
临星注视着画作,喉头有些发紧:“你找到了你的主题。”
沐河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与笑意:“我不再画他的黑暗了。我要画我的光明——那些他无法夺走的记忆,那些你帮我找回的片段。”
从那天起,沐河的创作如泉水般涌出。他画童年时光,画自然美景,画临星专注的侧脸,画晨光中的城市天际线。他的风格与林琛控制时期的黑暗压抑截然不同,重新焕发出温暖明亮的色彩,却又比童年时代多了一份深沉的质感。
“你的画风变了。”艺术评论家在参观他的新作后评价,“从早期的明亮,到中期的黑暗,再到现在的...该怎么说呢,像是一场雨后的彩虹,既有雨水的记忆,又有阳光的希望。”
十二月初,沐河接到一个邀请——市美术馆希望为他举办个人画展。策展人特别指出,他们想要展示他“重生后的作品”。
沐河犹豫不决:“我不确定是否准备好面对公众。”
“你可以把它看作一个仪式。”临星建议,“向世界宣告,苏沐河回来了,以他真正的样子。”
经过深思熟虑,沐河接受了邀请,但提出了一个条件:展览中必须包括他被囚禁期间的作品与现在的并置展出。
“为什么?”策展人不解,“那些黑暗时期的作品可能会让观众感到不适。”
“因为它们也是我的一部分。”沐河平静地回答,“没有那些黑暗,就显不出光明的珍贵。这是我的完整故事。”
布展过程中,沐河亲自监督每一幅画的悬挂位置。他将早期的明亮作品、中期的黑暗作品和现在的新作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形成一条清晰的心灵轨迹。
开幕前一晚,沐河独自站在布置完毕的展厅中央。灯光依次亮起,照亮了他十五年来的艺术旅程——从无忧无虑的童年,到黑暗压抑的囚禁,再到如今充满希望的复苏。
临星悄然走进来,站在他身边。
“感觉如何?”他轻声问。
沐河环视展厅,目光最终落在那幅新作的《北极星》上——画中是两个成年男子的背影,站在星空下,肩膀相依。
“像是一个循环的完成。”沐河说,“但又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他转向临星,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准备好了。”
临星伸手,轻轻握住沐河的手。两人的手指交缠,如同画中那两个依靠的背影。
“无论明天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临星承诺。
沐河微笑,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我知道。这一次,我知道。”
首次画展在美术馆静谧的展厅中结束,沐河终于找回了他的艺术之声——不再是林琛要求的黑暗宣泄,也不是童年时代的无忧无虑,而是一种融合了创伤与愈合、黑暗与光明的复杂和谐。他的画笔不再受任何人控制,只听从自己内心的指引。而那个指引,如同北极星一般,始终存在于他心灵的天空,从未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