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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西凉篇】恩与怨 ...

  •   玉笛声声闲作巧,秋风凄凄苦作寥。
      愿请天公重起沙,快卷沧海平血流。
      风雪夜,西凉军营。
      风云默一鞭子甩开营帐的帘子时,血腥气混着炭火的热浪扑面而来。帐内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将领的尸体,咽喉处皆插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尸体还是温热的,刚死不久。
      而站在尸体中央的,是一个浑身湿透的瘦削少女。
      她赤着脚,单薄的粗布麻衣上全是鞭痕,手腕脚踝还扣着断裂的镣铐,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额头刻有刺青——奴。
      脏兮兮的,骨瘦如柴,头发几乎遮去了全脸,露出了半只眼睛,那里面闪烁着血光,看着地上那些尸体的眼神,像是雪地里盯住猎物的狼。
      风云默的护卫立刻拔刀上前,却被她抬手拦住。
      “你杀的?”风云默挑眉,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少女没说话,只是慢慢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枚精巧的铜制机关,形如莲花,花蕊处藏着淬毒的针。
      风云默眯起眼:“狸奴营的人,哪来的毒?”
      少女面不改色:“偷的。”
      风云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上前一步,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十来岁的少女,她看起来年岁和风云默差不多,但这身板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按西凉军规,战俘与罪奴皆入狸奴营,终生为贱籍,连名字都不配有,只有编号。他们通常活不过三年,不是累死在矿场,就是被将领们折磨致死。
      可眼前这个少女,不仅活下来了,还杀了五个军官。
      “为什么杀他们?”风云默问。
      少女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稳稳开口,声音沙哑:“他们赌输了,要把我喂狼。”
      风云默突然笑了。
      一旁的护卫听到这嚣张的话,直接拔刀砍去,被风云默一鞭子打开。
      怒道:“我还在这儿呢!”
      那护卫跪着都比风云默高,语气却不敢有一点忤逆,连连道歉。
      谁让人家是西凉最尊贵的王姬,武功是西凉王和王妃亲传的,小小年纪,脾气火爆,娇纵任性,惹不起一点。
      风云默解下猩红的大氅扔给那个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大氅落在少女脚边,绣金的云纹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她盯着看了很久,才弯腰捡起,低声道:“十七。”
      “什么?”
      “我的编号。”少女终于抬起脸,脏乱的头发下掀开了小巧的五官,沾染着斑斑血迹,楚楚可怜,“他们都叫我十七。”
      风云默勾唇:“好,十七。”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家伙活不久,可她不但活下来了还成了风云默的贴身侍卫。
      十七手巧,会做各种暗器——发簪里藏针,镯中有刃,连风云默束腰的玉带都被她改成了能瞬间绞断人喉咙的凶器。
      她的暗器可是连霍长今都吃过亏的,霍长今眉骨上的那道疤痕就是出自她手。
      日久天长,风云默越来越信任她,还喜欢带着她到处炫耀:“看看,我的小十七做的!”
      将领们赔着笑,后背却渗出冷汗。谁都知道,当年那五个同袍是怎么死的。
      这女的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一人撂倒五个壮汉,现在攀上高枝,成了王姬的贴身红人,谁敢不怕?
      只有风云默不怕,这一留就是八年。
      她教十七读书写字,带她骑马射箭,甚至允许她进自己的书房,那段时期北辰和西凉正处于水火不容的时候。
      风云默的长兄自小体弱,她又出类拔萃,比姐姐弟弟都要优秀,所以她的父王从小就培养她,甚至想让她接任王位,可她不喜欢文邹邹的待在王宫,她喜欢自由,后来就做了督帅,有时候在批阅军报时,风云默会随口问:“十七,若是你领兵,会怎么打北辰?”
      十七正在磨一把匕首,头也不抬:“断其粮道,焚其辎重,困而不攻。”
      风云默笔尖一顿:“然后呢?”
      “等。”十七抬眼,“等他们内乱。”
      风云默大笑,揉乱她的头发:“你比军师还毒!”
      她没看见,也没在乎十七眸中一闪而过的晦暗。
      现在看来,她不仅毒还狠,对待敌人的手段全部用到了自家身上,不,不算自家。
      黄沙漫天,平城已经失守,霍家军在玉门关外驻扎多日,而城内的粮草和军械早已经断供,这仗打不下去了。
      “督帅!”
      “督帅!她回来了!”
      风云默听到下属的急切喊声,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一点不确定:“谁?”
      “十七啊,督帅,是十七回来了!”
      风云默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眼中立刻卷起怒火,怒声问道:“人在哪?”
      “在、在城楼上。”下属颤颤巍巍的指着上方那个穿着蓝色纱裙的女孩。
      风云默认得那身服饰,那本该是王姬的装扮,只是她向来不喜蓝色,没有穿过。
      风云默看清那人的面庞,眼中怒火几乎要变成实质,怒骂道:“人在眼皮子底下跑到这里,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她几乎是冲上城楼,拔剑相向:“你还敢回来?!!”
      十七看着远处霍家军的阵营,那么渺小却乌压压一片,西凉必败,阿勒御氏必死。
      她转过头勾唇一笑:“按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堂姐,我的父亲和你的父亲算是结义兄弟,而我,要大你一些。”
      “我呸!!”风云默声音开始颤抖,“你勾结北辰,偷运国库,致我军无存粮,战无后储,你还有脸在这里与我谈辈分!!”
      十七笑着上前胸口抵上她的剑尖,风云默的瞳孔明显增大,却硬撑着没有收剑后退。
      她笑了笑:“剜心的感觉如何?国破家亡和家破人亡,哪个更痛些呢?”
      风云默持剑的手开始颤抖。
      十七继续说:“鞭子打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殿下,十三年了,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风云默怎么可能会忘,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幼年的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经常抱她骑马的伯伯不会再来了。
      “你是漠南映还是玉潇潇?”她轻声问。
      “阿布若·漠南映。”漠南映抖抖衣袖,看着这华贵的布料,上面的珠链被风吹起,簌簌作响,“若没有那场灾祸,我也可以与你并肩。”
      与你,堂堂正正的被世人称作“漠北双姝”。
      风云默心中一痛,放下了剑,握着剑柄的指节攥的发白,“漠南映,你是疯了不成!引狼入室,自亡国家,你和他们做了什么交易?帮你重振漠南王府?你觉得可能吗?你当霍长今是傻子还是当北辰皇帝是摆设?就算再割裂,你不还是西凉人,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
      “国家?这个国家杀我父母,逐我族人,也配让我怜惜?”她一把扯下遮脸的面巾,露出了额头那个丑陋的刺青,声音带着怒意:“漠南王府,一百三十九人,我的父母、我的兄长、姐姐、弟弟全部死于乱刀之下,你告诉我!这样的血债你们该怎么偿!!”
      风云默从未见过这样的十七,她不是那个被她一逗就脸红的小狸猫了。
      风云默顿时哑言,语气柔弱下来:“漠南王府的覆灭,是我父王错了,我理解你——”
      “你不理解!”漠南映打断她怒吼,“你从小受尽荣宠,可有体验过至亲死在你的面前的感觉?可有过一次异国他乡的漂泊?你知道流浪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为了活下去在恶狗嘴下抢食吗?”
      风云默表情瞬间凝固,她的倾诉她已经听不进去,却也说不出话。
      漠南映强行勾出一抹笑容:“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报仇,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当年要不是你突然来军营,我还走不到今天。”
      风云默站在原地如被惊雷劈中无法动弹,果然,当年的见面是她的精心设计。
      须臾,风云默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不肯等等我呢?从你提起漠南王府的时候,我就说过,总有一天我会为其正名。”
      “哈哈哈——”漠南映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崩溃大笑起来,“正名?哈哈哈……就你?我父王是大漠中最狂傲的雄鹰,他的功绩用得着笔墨文字记述?”
      “我父王为了兄弟情自刎而死,但你们还是屠我家门!!”她更近一步,微微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女人,语气生硬,满含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你说什么?漠南王是自刎?”风云默后退两步,眉头紧蹙,“他不是......”
      她没有说完,可看着漠南映红了的眼眶,她可以确定她的父王,史书都在骗她。
      “漠南王心怀不轨,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都是假的,他一人可单挑狼王,漠南旧部都是精英,怎么可能那么轻松被灭门,被灭门后为什么不反抗,现在看来,是老王爷的嘱托。
      所以,漠南映要报仇,一呼百应。阿布若·阿默罕才会冒死刺杀霍长今,完成王爷遗孤的计划。
      父王啊父王,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又为什么不彻底赶尽杀绝啊。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若非这么多年来,风云默和哥哥协同治理,西凉不算强盛但没有衰弱,阿勒御氏足够统御西凉各部落,漠南映也不至于引外族人报仇。
      “真的要做的这么绝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里总还是你生长的地方,你父王拼死打下来的江山,你怎么能拱手相送?”风云默叹气道。
      “是啊。”漠南映转而看向远方,那里是北辰军队,“可惜啊,他们都死了。”
      “那你呢?你明明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送死,以你的能力,逃跑不难吧?”风云默看她眼神低垂继续追问道,“是那个人反悔了吧?你去无可去,只能赴死。”
      漠南映笑了,风云默猜对了。
      风云默继续说:“能把两个国家内政玩弄于股掌之中,我猜你的接头人就是玉潇潇吧?她现在在北辰某个权力贵族身边,对吗?”
      漠南映不说话就是最好的答案。
      “你按计划,故意泄露平城行军线,引霍长今攻破平城,长驱直入,然后你就率领漠南旧部离开西凉。”她上前一步,“可惜,那人临时变卦,断了你的后路,而你被迫留在了玉门关境内,因为往前是霍长今,往后是我,怎么选,你都是死。”
      漠南映唇角的笑容终于凝固,缓缓开口:“你倒是变聪明了些。”
      “自你叛逃,我的人一直在找你,后来我发现,不止是我,还有乌科洛的人在围剿漠南旧部,用的却是北辰的兵器,漠南映,你还是真是可笑,被人利用至此却还甘之如饴?”
      漠南映微微低头,没有说话,身处棋局,下棋人亦是棋子,看似落棋,实则入局。
      两人沉默许久,漠南映拿出早就藏在袖中的短剑,抵到自己的脖颈处。
      “十七!”
      她还是慌张了,那种感觉像是心脏突然被人拧住,几乎窒息。
      “风云默。”她轻唤道,语气十分平静,“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话音未落,剑光一闪,蹭着黄沙,割破血肉,血溅三尺,坠落城楼。
      风云默下意识去抓,却只扯下半片染血的衣袖。
      那道蓝衣身影如折翼的鹤,坠下城墙,消失在滚滚黄沙中。
      对不起,利用了你八年,谢谢你,给了我八年的收留之恩。
      “我该恨你的......”风云默抓着那片衣角跪倒在地,不敢往下看。
      “你要怎么恨你啊,要我怎么不恨你啊!!”
      漠北的黄沙起了又起,到头来不过一句——
      凄凄常戚戚,恨别不相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西凉篇】恩与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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