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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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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医院的帐篷被热风吹得鼓胀，边缘扑啦啦地响。空气里厚重的消毒水味和血腥气纠缠不休，压得人喘不过气。呻吟、急促的指令、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是这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纪北轩坐在简易病床边的铁凳上，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下颌冒出了一片青黑的胡茬，眼窝深陷，里面布满血丝。作战服上的污渍早已干涸发硬，肩胛处一道被简易处理过的撕裂伤隐隐透出血色，他却仿佛感觉不到。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病床上的人身上。
言锦舟躺在一片白得刺眼的床单里，脸色几乎和床单一个颜色，只有唇上因为失血和脱水而起的一点点皮，显露出些许生机。他呼吸很轻，胸口只有微不可察的起伏。
纪北轩的手伸在薄毯下，紧紧握着言锦舟冰凉的手指，一遍遍用自己滚烫的掌心去焐，却怎么也焐不热。就像三天前，他把人从炸塌了一半的废墟里挖出来时，那满手的湿冷粘腻，刺得他骨头都在发颤。
帐篷帘子被掀开，江亦辰端着医用托盘走进来，脚步很轻。他看了一眼纪北轩，目光在他伤痕累累的作战服和紧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才低声开口：“北轩，你去歇会儿，吃点东西。我来守着。”
纪北轩像是没听见，动也没动。
江亦辰叹了口气，把托盘放在一旁，走上前：“你这样熬着不行，锦舟醒了看见，也不会好受。”他伸手，似乎想拍拍纪北轩的肩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纪北轩的瞬间，病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嘤咛。
纪北轩猛地一震，几乎是从凳子上弹起来，俯身凑近：“锦舟？锦舟？你醒了？”
那双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瞳孔是涣散的，蒙着一层虚弱的雾，茫然地对着帐篷顶晃动的白炽灯。
“锦舟？”纪北轩的声音干涩得发裂，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巨大希冀，“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言锦舟的目光缓慢地聚焦，掠过帐篷顶，掠过纪北轩焦急得近乎狰狞的脸，最后，落到了站在纪北轩身后的江亦辰身上。
那空洞的眼神里，极其缓慢地，生出一点微弱的、熟悉的光亮。
纪北轩的心脏被那点光亮狠狠一撞，几乎要跳出胸腔。
可下一秒，言锦舟的视线从他脸上漠然地扫了过去，仿佛他只是帐篷里一根无关紧要的柱子。他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头，朝向江亦辰的方向，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气音：
“亦辰……”
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猛地捅进纪北轩的胸口，还恶劣地拧了一圈。
江亦辰立刻上前，极其自然地挤开了一点纪北轩，俯身靠近言锦舟，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我在。锦舟，别怕，已经没事了。”他熟练地用棉签沾了水，小心地湿润着言锦舟的嘴唇。
言锦舟的目光依赖地追随着江亦辰的动作，甚至极力想对他扯出一个微笑。
纪北轩僵在原地，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他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住了，只有胸口被捅穿的那个窟窿呼呼地漏着风，冷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言锦舟的眉头忽然很轻地蹙了一下，似乎是思考什么极其费力的事情。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纪北轩脸上，带着全然的陌生和一丝被打扰后的细微不耐。
他声音虚弱，却清晰地问：
“他是谁？”
帐篷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远处爆炸的闷响、伤员的哀嚎似乎都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纪北轩听见自己颈椎转动时发出的“咔哒”声。
江亦辰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无比自然地直起身，一只手安抚性地搭在言锦舟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上，微笑着看向纪北轩，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语气轻描淡写，像在介绍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一个战友而已。”
“战友……而已……”纪北轩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几个字，舌尖尝到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他看着言锦舟，那双总是盛满对他笑、对他恼、对他藏着细碎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茫然，和因为江亦辰的话而浮现的、礼貌又疏离的歉意。
纪北轩挺得笔直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分。
他把所有的苦涩、难以置信的痛楚、还有灭顶的恐慌，一口一口，沉默地咽了下去，直直坠进五脏六腑，砸得血肉模糊。
他后退了一步。
帐篷的阴影落下来，恰好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嗯。”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干瘪的音节，算是应答，也像是给自己判刑。
他没有再看言锦舟，目光垂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声音嘶哑得厉害：“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帐篷外走去。掀开帘子，外面灼热刺眼的阳光猛地扑进来，让他一阵眩晕。他脚步踉跄了一下，肩胛处的伤因为这一下牵扯猛地剧痛起来。
他伸手按了一下，掌心立刻感到湿黏的温热。
是伤口又裂开了。
真疼啊。
他模糊地想。
可比起心里那个窟窿，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帐篷里，言锦舟望着那微微晃动的门帘，刚才那个高大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疲惫的背影消失了。他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去捕捉什么。
“看什么呢？”江亦辰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恍惚，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醒了就好，你昏迷这几天，大家都担心坏了。尤其是谢辰他们，吵着要来看你，被我拦住了。”
言锦舟收回视线，努力把心头那点怪异的不适压下去，对着江亦辰虚弱地笑了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江亦辰嗔怪地看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深情，“你没事最重要。”
言锦舟看着他，试图从记忆里搜索更多关于这个人的片段，脑袋却针扎似的疼起来，只好放弃。但潜意识的依赖感不会骗人，他应该是非常非常信任和依赖这个人的。
帐篷外，纪北轩靠在滚烫的铁皮箱上，缓缓闭上眼。里面低低的、温柔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出来，像细小的针，绵绵密密地扎进他血淋淋的伤口里。
一个战友而已。
他扯了扯嘴角，尝到了更加腥咸的铁锈味。
从这一刻起，他只能是言锦舟的“战友”。
也只是战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