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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攻心为下2 ...

  •   天生血瞳乃是不详之人。

      这句话在闻渊第三任奶娘病死后,像是得了验证,传遍宫中的各个角落,宫人皆道,五皇子生来不详,要避而远之。而他那早出生半个时辰的兄长,却与他截然不同,生来就讨人喜欢,任谁见了都会上前调笑一番。

      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格外的冰冷。

      年仅六岁的闻渊坐在玉砖上,不解地看向退避三舍的宫女太监,他不知道什么是不详,他不过是想多接触母妃,却被一把推开。闻渊望向满脸惊恐的母妃,她正坐在圆椅上,怀抱闻鳞。

      闻渊也想去抱她。贵妃却又惊又怕,胡乱挥手道:“别过来!”一只手紧紧箍住闻麟,逃命似的走出门槛,低头轻声,“阿麟不怕,阿鳞不怕。”

      闻渊不是一次看到她慌乱逃离的背影,确切来说,只要他一靠近,母妃就会抱着闻麟逃开。两兄弟常常隔空相望,一个躲在镂空墙后,一个被母妃抱在怀里。

      殿下的眼睛很漂亮......

      他真是昏头了,居然夸这双不详的血瞳漂亮。

      那人倚在车壁边,掀起帘子时衣袂翩翩,虽然脸色惨白,却仍不掩俊俏。一颦一笑,略带风流,看向他的目光总是放肆而又痴呆。

      殿下......

      “该死的花痴。”闻渊心里暗骂道。

      距解若离开已过半年,不知道现在如何,又在何处。

      “阿弟阿弟。你在听吗?”闻麟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父皇派你去玉州,我不懂,玉州闹瘟疫,你又不是钦差,派你去做什么?而且此去路远,也不知几时能回来,我在王宫又要长草了。”

      闻渊合上书,侧脸看他,有时他不得不羡慕闻麟的神经大条:“玉州是三哥的势力范围,还不明白?怕是……”

      正如所预料的那样,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更是在半个月前忽然晕倒,虽无大碍,但也让皇帝想起空悬的太子之位,几次三番想立三皇子为太子,皆被他在朝中的势力驳回。

      此次名义上是派他去解决瘟疫,实则鸿门赴宴。

      闻麟听了这话,丢了转玩的玉笔:“胡说八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闻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定地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闻麟捂住头,后退了几步:“你干嘛打我?”

      闻渊道:“我几时说过我要死了?”他从腰间取下玉牌,压低声音,“拿着,以防外一。如果我顺利回来,就还给我,如果晚了,闻潜要被立为太子......禁卫军全是我的人,我手里还有些兵,他们认这个。你懂我的意思吗?”

      闻鳞接过玉牌,反复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玉牌仿佛是烙铁被丢开:“你要我造反?不行不行,我干不了!我......”

      “闻麟!”闻渊拽住他的衣襟:“反,起码还有一线生机,不反,连活的机会都没有!闻潜当上太子,第一件事情就是废我,到时候就是等死,再等他一上位,你、我、母妃,以及连带母妃的家族全部都要死!”

      闻麟看着陌生的弟弟,一时半会儿说不上话,半响后才找回声音:“我知道了,我来反,你别动手,咱们俩必须留个清白的照顾母妃。......对了,有传言说,闻潜的那位神秘谋士就在玉州。”

      闻潜手下有位谋士,多次替他出谋划策,解决诸多难题,而不见人。许多人慕名前去拜访,都吃了个闭门羹,只有一人偶然撞见过他,说那谋士戴着一张丑旦的脸谱,碧衣飘然。

      闻潜也对外解释,这位谋士不爱被拘束一地,常外出游历。

      最近一次的行踪便是在玉州。

      玉州四季如春,极目望去满眼繁华之色,而此时却略显萧条,一条银练似的长河贯穿整个玉州,沿着长河支船而上,便能到达梨郡。

      入夜,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驶过宁静的长街,卷起尘土,埋伏在一侧的刺客伺机而动,只是还未动手就先一步中箭。从墙上摔下来。

      闻渊掀起竹帘,扫了一眼。

      年轻的随从咬牙切齿道:“第几次了?”

      从京城到玉州,快马加鞭不过几日的路程,就已遭遇了不下十次的行刺。

      闻渊冷笑道:“只是开始罢了。”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处客栈前,随从先一步下车:“殿下,距离府衙还有段距离,今日先在此处歇息。”

      闻渊进了客栈,店内落针可闻,冷清得可怕,店小二与掌柜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这位身披狐裘的客人。

      掌柜最先反应过来,拍了一巴掌还在发呆的店小二:“愣着干什么?有客人来了,还不快去?”

      店小二被打得发懵,木木地走上前,还没说出话来,就见闻渊抛来两三锭银子:“雅间。”

      店小二手里的银锭还没捂热,掌柜伸手顺走:“客官来得正好,今天只有您与另外一位客人,想住哪间随意选。”

      闻渊走上二楼,路过一间客房,客房内点着蜡烛,透出微微光亮,想必就是掌柜说的前一位客人。

      闻渊打开客房,房内整体还算干净,陈设简单,一张床榻,木桌和几张椅子,桌上茶盏倒置,以及一盒糕点,再没其他。

      闻渊挥退了数位随从:“不必在门前守着,有事自会唤你们。”

      随从颔首退去。

      闻渊褪下狐裘,脑海中回想着来前看得卷宗。

      半月前玉州瘟疫,来势之凶前所未见,感染的人先是出现红疹,浑身瘙痒,再隔几日,便会皮肤溃烂,继而高烧不退,最后死亡。从病发到死,短则七日,长则一个月。

      他沿途走来,玉州家家户户家门紧闭,原本热闹的闹街,如今异常冷清,还有不少感染的百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等死,等着明日官府来收尸。

      闻渊坐在桌边思索着,一阵熟悉的香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着桌上的糕点盒子,疑惑地打开,入眼是细腻的绿豆糕。

      他捻起一块,咬了半口,入口甜香,是客满楼的绿豆糕。

      闻渊神色暗了暗。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三名刺客翻窗而入,手执匕首向闻渊奔来,未等他拔剑,身后的人飞出铁扇,锋利的扇柄在空中旋转一圈,割下几人的头颅,瞬间血溅三尺。

      身后人戴着个丑旦的脸谱,一身飘逸的碧衣,一手接住回旋而来的铁扇,一手拿走闻渊指尖咬了半口的绿豆糕,塞入口中:“五殿下,又见面了。”

      嗓音熟悉,闻渊没有转头,手指死死嵌入掌心:“神秘谋士是你。”

      并非疑问,而是陈述事实。

      解若也不否认:“是我。”

      闻渊抓住他的小臂,一把将他扯过,将人压在木桌上。解若背贴桌面,脖颈被掐住,扫落一干茶盏,碧衣翻起,丑旦脸谱从他的脸上滑落。脸谱之下,解若肤若凝脂,一双漂亮的浅眸,淡雅而澄澈。

      闻渊瞬间想通了先前的疑惑:“太子逼宫被废,下狱,我放你离开,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内?”

      解若盯着那双血瞳,闻渊的眼底似乎还藏着失望,他淡淡道:“殿下聪慧,臣难以隐瞒。只是一点,我从未对您说过谎。太子逼宫,我一无所知。对他,无需用计,只需煽风点火。”

      闻渊双眼微微眯起,掐着解若脖颈的手收紧:“好一个探花郎,好一个大理寺少卿。”

      解若也不反抗,覆盖住脖子上的手,缓缓支起身,又被按了回去。

      “殿下!我们听到了响声,出什么事了吗?”门被拍响,见闻渊许久未应,几位随从心急如焚地踹开门,当即愣在原地,只见他们家殿下,正压着位风度翩翩的君子,房内还横着三具尸体,“殿殿殿下?”

      “滚出去!”闻渊的视线冷冷扫来,几位呆若木鸡的随从,如蒙大赦,转头就滚了,顺带合上门。

      闻渊凝视着他:“你还敢来见我?”

      “不敢,但架不住对殿下的思念与担忧。”解若头发散落,白皙的脖颈被掐出红印,“玉州内就属梨郡瘟疫最为严重。”

      闻渊再次收紧手掌:“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跑来?”

      “闲游,听闻玉州的美人温柔似水,只可惜来的不是时候。”解若感觉到掐着自己的手再次收紧,疼得哼哼两声,“虽然我不介意死在美人手里,但能在替殿下查完瘟疫再死吗?”

      闻渊问道:“替我办事,你的主子不会有意见?”

      “公私分明。帮殿下出自我的私心......殿下,能松开些吗?我呼吸不上来。”解若说道。

      闻渊用力一甩,将解若丢下桌:“我凭什么信你?”

      解若被摔得眼冒金星,缓了一会儿:“殿下说得在理,不如做个抵押给殿下。”说着从衣襟里取出玉佩,“这是我娘的遗物,入狱前放在宛丘手里,出狱后取回,如今给殿下作押可好?”

      闻渊抽走玉佩,甩袖而去,摔开房门,径自走向映出烛火的客房。解若看他接下玉佩先是欣喜,后知后觉地双目睁大:“殿下,那是我的客房。”

      “我知道。”闻渊转过头,仰头示意他看房内的三具尸体,“我不想睡在死人堆里,所以和你换房。”

      房门‘砰’的一声摔上,解若眨了眨眼睛,望着合上的房门笑出了声。心情极好地将三具尸体从窗口丢下去,拿起桌上仅剩的绿豆糕,吹了吹,毫不在意地吃了起来。

      挥手吹灭蜡烛。抱起叠放在椅边的狐裘,褪去衣物爬上床榻,一夜好梦。

      睡梦间,解若仿佛又来到了那片桃花林,那人依旧站在桃花林深处等他。

      翌日。

      闻渊本打算去找玉州知府,却被解若拦下:“人家知道的都写在宗卷上呈给你了,再去找他,也只是一问三不知,不如就地调查。”

      闻渊觉着有道理,就直接和他开始着手调查。

      解若扒下路边尸体的衣服,溃烂发脓的皮肤映入眼帘:“动作快,再过半个时辰,官府就要来收尸了,到时候一具尸体也留不下。”

      起初还是家属发丧敛尸,但随着染疫的人越来越多,自顾不暇,好点的还会挖个坑埋了,更有甚者就直接丢出去,官府怕尸体腐烂会带来新的瘟疫,便每日在固定时间,前来收尸。

      说是收尸,实际上就是丢去乱葬岗,只要别烂在街上,怎么都行。

      闻渊以纱遮面,颇为嫌弃地看着他的动作。解若自知身份已曝光,不再戴丑旦脸谱,一张风流俊俏的脸裸露在外,碧衣袖口束起,手上正一个个拔去尸体的衣物,翻到一人,动作一滞。

      ‘尸体’活了过来,箭袖蹿出暗箭,直指闻渊。几位随从的动作极快,眨眼的功夫就将闻渊护在了身后。解若也是执扇一挡,挡下暗箭,反手挥出铁扇,生生剜下刺客的半边脖颈,刺客扑腾了几下,彻底变作了尸体。

      解若用尸体的衣物擦去铁扇的血迹:“这些刺客无所不用其极,真是疯魔了。”

      闻渊拨开随从,视线落在尸堆里不起眼的刺客:“他煞费苦心,铁了心要我的命,你却救了我,不怕他怪罪你?”

      解若道:“俗话说得好,没有嫌隙的关系是不完整的。况且,有我在,他别想伤你。”

      闻渊听了这话,只在心里暗自嘲讽了一番,并未当真。

      两人一路向西,看了诸多尸体,除去几名刺客外,还算是顺利。闻渊望着不远处的长河,长河边还有几名荆钗布裙的妇女摇水,停了脚步:“这是浮山河?”

      解若点头:“贯穿整个玉州的长河——浮山河,百姓常常会摇水洗衣,也常在河里牧渔。说起来,浮山河里有种六尾鱼,味道极其鲜美,乃是当地特产。”

      话音刚落,一条五彩斑斓的鱼跃出河面,鱼尾数片,‘扑通’一声又潜入河中。

      两人继续前行,一路到了城中央,扑面而来的胭脂水粉气,令闻渊不由地皱眉。解若倒是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带着闻渊像是进自家大门一样,走进繁楼内。

      楼内各种廉价的脂粉气混杂,绸缎挂下,正中央是一处台子。虽人少凄凉,但还是能叫人一眼看出是做什么的。

      仅剩的几位姑娘,见有客来,奉上了茶水,本想作陪,却被解若挥退,只得离去,留两人在楼内。

      闻渊问道:“你带我来青楼做什么?”

      解若寻了桌坐下:“玉州最早染疫的人是位名花,就是出自这里。半月前,我有幸见过她在台上起舞,当时她的四肢皆已出现红疹。”

      闻渊倒了杯茶水,正要喝。解若伸手盖住茶杯口:“青楼三月未开张,茶水不新鲜,别喝。”

      闻渊只能放下茶盏。

      “不过来都来了,不听个小曲再走,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不如我来弹琴,殿下想听什么?”解若转身取来台上的瑶琴,煞有其事地抚琴,琴弦一抖,发出颤音。

      赶巧了,四十八种乐器,闻渊最擅长弹琴,支手道:“随便。”

      任何的曲目都比随便好弹,随便是最难弹奏的,看似随便,实则即兴。解若沉思片刻,再次将指尖置于琴弦上,琴声时而凌冽如雪,时而婉转如莺啼,一曲将终却挑不出半丝毛病来,只在收尾故意弹错一音。

      看着闻渊不解的神色,解若笑道:“曲有误,周郎顾。小郎君,阿若弹得如何?”

      闻渊诚实道:“弹得很好,哪学的?”

      解若收起瑶琴,毫不避讳:“各地的青楼。京城的水天楼,江南的乌雪舫......大概十几处吧。”

      闻渊没想到居然有人跑去青楼学艺,而这个奇葩此时就站在他的面前。

      简单的插曲后,两人继续继续调查,一间间房查过,但皆一无所获,最后路过后院的井边时,闻渊听到井里有异响,探头去看,只见井水中跃起条泛着荧光的鱼。

      两人调查至黄昏夕下,回到客栈。解若一把被闻渊拉进客房,‘砰’的一声甩上房门。留下身后的随从面面相觑,又不敢多问,只能装作没看见。

      一进门闻渊就看到自己落下的狐裘,正整齐叠放在床榻上,眉头直跳。解若歪头正要说几句调戏的言语,却被闻渊一把捏住脸:“殿下?”

      闻渊淡定道:“你一开口准没好事,还乱我思路,别说话了。你点头或摇头作为回应。”

      解若点头。

      闻渊问道:“废太子一事是不是父皇授意。”

      解若一怔,点了点头。

      闻渊:“太子之位是否已选定?”

      解若点头。

      闻渊:“父皇派你去辅佐他?”

      解若点头。

      闻渊冷笑一声。

      解若看他眼神黯淡了许多,试图挤出话,却再次被止住。

      “不准说话。”闻渊的话语冷如寒霜,压抑住情绪,继续问,“白日你不戴面纱,因为你知道瘟疫不会传染。”

      “玉州的瘟疫,根本不是疫,而是毒。毒就下在六尾鱼里,它们接触过的水都会变得有毒,是你干的。闻潜让你下毒,伪造成灾疫,父皇再趁机把我推过来......你们想我死在玉州。”

      “青楼里你阻止我喝茶水,是因为井里也有六尾鱼,井水被污染了。”

      解若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闻渊也在看他。

      解若看穿闻渊强撑的平静,心里一阵阵地抽疼。对方大概心中早有猜测,只是不愿意去面对,不相信自己的父皇会如此绝情,不相信自己的手足会如此狠心,而他所不愿相信的一切,正一点点变为现实的利刃刺向他。

      连解若也想问,陛下,您为何如此偏心?

      半响,闻渊冷冷道:“药。”

      他摇头道:“不行。”

      闻渊将他抵在墙上:“你又在玩什么计谋?”

      解若凑近抱住他僵硬的躯体:“殿下,现在还不行。”

      七日后,玉州的瘟疫愈演愈烈,闻渊染疫的消息快马加鞭地传回了宫内。皇帝故作痛惜地让他安心养病,暂时别回京城,免于舟车劳顿。祸不单行,闻潜又染上风寒,躺在府中不能动弹。

      几日后,玉州。

      红纱漫飞,解若坐于台上抚琴,琴声幽幽,似诉衷肠,又似高歌,待到弹奏完毕,台下响起了掌声,他抬眼望去,华服金冠的青年不知何时坐到了台下,青年眉目俊朗,举手投足间满是端正。

      “先生好琴艺。”闻潜抚掌道。

      解若起身拱手,明知故问道:“不是病了吗?怎么跑玉州来了?”

      闻潜也不藏着掖着:“不亲眼看着对手咽气,我的病就好不了。”

      解若走下台,坐到他对面:“他已经没有意识了,现在就躺旁边的客栈里,你要看吗?”

      “不着急,现在还能喘气,要再等等,等一两个时辰,过去刚好咽气。”闻潜取出一盒糕点,一打开质地细腻的绿豆糕,“听闻先生爱吃客满楼的绿豆糕,我特意带了些来。”

      解若吃了一块:“三娃子,你好贴心。”又看了眼他,递了块给他。

      闻潜摆手拒绝道:“这些是特地给先生带的,我不吃。”

      “好吧。”解若也不强求,对方不吃,那就自己吃,“你一路辛苦了,玉州的水不能喝,我这还有点。”说着拿出水壶倒了两杯,推给闻潜一杯。

      闻潜端起杯子摇了摇,迟迟没有下口。

      解若知道他疑心病又犯了,当面喝了自己那杯。闻渊见他喝了没事,才放心喝下去。

      不一会儿,绿豆糕被吃了近一半。闻潜垂眸扫了眼,腮帮子吃得圆鼓鼓的解若,说道:“先生,父皇已经决定立我为太子,后天就下诏。”

      “预料之中。”解若身形不稳,半倚在桌边,掌中茶杯落地,碎成好几片,“三娃子,陛下要立你为太子,你就往我的绿豆糕里下蛊庆祝?”

      解若心想,半年前是毒,今天又是蛊,一年中两次,也没谁了

      闻潜捻起绿豆糕,神情自若,似乎下蛊的人不是他:“先生您太聪明了,我只能用点下三滥的办法绑住您,教您再也不可能为他人效忠。”

      “三娃子,你疑心病又犯了,我说了多疑是病,得治。”解若勉强撑着身体笑道,“不过,想绑我,你还是太嫩了。”

      闻潜低头看还剩半杯的茶水,茶水面印出他苍白的脸庞,他摇了摇头:“你下毒?可你也喝了......”话音未落,他猛地抬头,毒效上来了,大颗汗珠从额头滚下,“而且你没有杀我的理由。”

      “谁说我没有?闻潜,可还记得我说的,自始至终,我只忠于一人。”解若呕出一滩黑血,脸上笑颜如花,“你以为这人是陛下?”

      闻潜眼神飘忽,随即笑出声道:“你骗了父皇,骗了我,骗了他,骗了所有人,哈哈哈哈,先生,当真好计谋!但你忘了,他乃是不详之人,哪怕没了我,他照样不可能继位,除非他造反。”

      “不,他不会造反。造反会留下骂名,往后三个朝代都要被唾骂,我舍不得。”解若体内的蛊虫被催动,他断断续续道,“谋逆的人是我,我不仅毒杀三皇子,还起兵谋反,直取京城,而他平反有功。”

      闻潜道:“先生糊涂,我如果死了,你也要死在这,更别谈往后……你在做什么?”

      解若饮下前几日从闻渊那讨来黄鹤酒:“蛊虫是毒,但如果有比它更毒的呢?”

      黄鹤酒的毒性比杯中毒与蛊毒来得更加猛烈,根据上次中毒的状况来看,三者在他的体内能暂时达到制衡,足以支撑半月。这半月足以让他倾吞闻潜底下养的私兵和势力,做完该做的事情。

      闻潜的头身形一晃,重重地砸在桌上,说不出话,只剩下粗粗的喘气声。

      解若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蛊虫与毒在解若的体内交织,如在绞肉,他视线已然模糊不清,而在纯白的天地间,印出那人颀长的身影。

      解若张口无声道:“殿下,你看,棋成了!”

      谋士以身入局,举旗胜天半子。

      棋局已然布下,只等那人收尾。

      那身影动了动,逐步靠近。解若蓦然意识到那不是疼痛产生的假象,登时慌了神。不行,别过来,别看我,我现在的样子一定特别丑,衣服全是血,还痛得笑不出来。

      解若慌乱地戴上丑旦脸谱:“殿下不在客栈装病,跑来这做什么?”

      “想见闻潜最后一面。”闻渊说道。

      七日前在客栈里,解若告诉他,解药等事后宛丘会给,他要毒杀闻潜,再多不能说。而方才的对话,叫他醍醐灌顶。闻渊算是明白过来了,解若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不诚于主,他是逆臣,不忠于君,但唯有一点,他自始至终,都只效忠于一人。

      解若一怔:“都听到了?”

      闻渊点头道:“都听到了。”

      解若顺势倚到闻渊怀里。闻渊没有推开他,揭开他的面具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站在我这边?为什么要步步为营助我上位?为什么要豁出自己的命?

      解若道:“我说过,我心悦殿下。早在五年前京城外桃花林里,就喜欢上了。那时我披头散发,抹着妹妹的胭脂,穿着母亲的袍子,趿着弟弟的鞋子,手抱父亲的古琴,边跑边弹,边弹边哭,边哭边笑,因不懂音律,只能在乱弹,他们说我是疯子,我确实是疯子,一夜之间亲骨尽失,谁能不疯?”

      跑过长街,跑出京城,跑到无人的桃林间,坐在那疯弹,在那,他遇到了闻渊……

      闻渊丢了两块银子给“乞丐”。

      “乞丐”拾起银子,反手丢进河里,斥道:“滚!”骂完又自顾自弹起古琴,说是弹琴,实际上就是乱扯琴弦。

      闻渊原本被呵斥心里就不太爽快,又听了这段魔音贯耳,实在是绷不住了:“琴是好琴,但你不会弹,这么扯弦会断。”

      话音刚落,“噔”的一声琴弦应景地断了。

      “那该怎么弹?”解若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父亲擅琴,常坐在窗前弹于他们听,但他却对此一窍不通。

      到底怎么样,才能弹出爹的琴声。

      闻渊走到他身后,覆盖住他的手:“来,我教你。”

      桃花谢下,花瓣漫天,桃花树下,一对人合弹琴乐,只是弹出来的琴声却不敢恭维。

      两人挨得很近,解若闻到御膳房绿豆糕的清香,御膳房的绿豆糕徒有其表,难吃得一绝。闻渊带着他弹了简单的一曲,琴声四处走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呕哑嘲哳。

      闻渊问道:“不哭了?”

      解若点了点头。

      闻渊把怀里的绿豆糕分给他:“这是我的晚饭,分给你一些。”

      解若啃了一口,转头就吐了,表情一言难尽,他整日滴水未进,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凡能入口都能吃下去,但架不住这绿豆糕实在是太难吃了。

      他问道:“你这都能吃得下去?”

      闻渊反而吃得津津有味,像是没有味觉:“嗯。”

      解若心中称奇,真乃奇人,居然能吃下这种东西。他们啃完绿豆糕,又开始弹琴,两人就这样弹了一整晚。

      这一幕恰好被位书生远远看到,他将穿女袍的解若认成了女子,自行脑补出了深情苦恋的戏码。

      隔天,京城里茶馆有了新的故事。说是京城外的桃花林每到夜深人静,便会一对死去的夫妻亡魂在桃花树下弹琴续缘。

      “那晚芳心浮动不自知,在分别后愈演愈烈。一番打听,才知道那晚是殿下。”

      “陛下偏心闻潜,命臣辅佐他,但臣亦偏心于殿下,愿以蜉蝣之命,送君扶摇直上九万里。”

      “闻潜多疑,不一步步卸下他的心防,根本不可能毒死他……”

      “那晚的乞丐是你?”在桃林间被唤起的模糊记忆,逐渐重叠,露出那晚解若的脸来。闻渊彻底想起来了,但可惜晚了。

      黄鹤酒与茶水里的毒,前后一同发作,解若不敢再说话,生怕痛呼出声:“殿下,我好疼……让我靠一会儿……”

      话音刚落,解若就痛晕过去了,待他转醒,整个人正躺在闻渊的身上,两人躺在客栈的床榻上,客房内点着蜡烛,窗外一片漆黑,已是入夜。闻渊感觉到怀里动静,摸了摸解若的头顶:“再睡一会儿吧。”

      解若木讷地问道:“殿下为什么在榻上?”

      闻渊道:“不是你说要靠着我吗?”

      解若想想这话确实是他说的,同时又想起闻潜的一干随从当时正守在门外,不由好奇:“您是怎么把我带出来的?”

      闻渊说道:“他有随行,我也有,那些人我都处理了,但依旧瞒不了多久,很快父皇就会知道你杀了闻潜的消息。”

      解若:“闻潜死了?”

      闻渊:“尸体都僵了,死透了,还在青楼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说什么来什么,随从敲响了房门,询问是否要把尸体移出青楼,闻渊只得起身去处理这事。

      解若望着房门,恍惚了许久,意识到自己该走了,走下床穿好衣物,收拾了行李,看了眼榻上的狐裘,顺带一同塞进包裹里。

      翻窗而出,将踪迹隐匿于夜色。

      几日后,闻潜被毒杀的消息传回京城,满朝震惊,随即玉州出了支起义军,为首的将领,戴着丑旦脸谱,一路只取京城,朝廷派出的军队皆被打退。

      闻渊受命平反,不出半月就将乱局平定。解若在高台上看着台下逼近漫天的火光,笑出了声,这盘棋终究是他赢了。

      身后的门被一脚踹开,解若闭上眼等待死亡,但比死亡更早一步的是闻渊的拥抱。

      “殿下?”解若没有回头,“殿下笑一笑吧,你要成太子了。”

      “你不仅不告而别,还顺走了我的狐裘……”闻渊说道。

      “狐裘我想带到地府去,作为赔偿,把那抵押的玉佩赔给殿下吧。”解若说道:“不见殿下,是我怕见了,就舍不得死了……”

      巨大的疼痛埋没了解若,他耳鸣目眩,五感一点点被剥夺,迷茫,无尽的迷茫。他又毒发了,黄鹤酒不愧是毒圣的得意之作,前前后后共三十次毒发,一次比一次猛烈,半月内彻底压过了其他两种毒,直取他的性命。

      解若转身搂住闻渊,趁着还有口气在,起身凑近:“殿下殿下……我想用这颗脑袋,换您一个吻。”

      就当两唇将要相贴时,闻渊用手掌横在两人中间,他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好,但你要三日之后再来领,死了就没了。”

      解若想开口回句话,却在无边的疼痛中失去意识,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什么被塞进了他的嘴里。

      解若再次睁眼是三日后,被清苦的药味逼醒的。他摸了摸脖子,居然没断?摸了摸头,居然还在?扭头一看,是张熟悉俊脸。

      我死了?这里是地府?地府居然还有殿下的幻觉作伴,这也太美了。

      异族少年,原本在捣鼓药草,见他醒了,气势汹汹冲上来,扬手就要给他一个巴掌,被闻渊半空劫住。

      解若立即意识到这不是地府,他还活着。眼下没了疼痛的桎梏,他又恢复往日不着调的模样:“我一没偷你媳妇,二没断你财路,你凭什么打我?”眼珠子一转,仰头看闻渊,“难道殿下是你……”

      闻渊拍了他一下:“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丢下榻去。”

      解若嘟了嘟嘴,只好闭了嘴。异族少年看着两人,甩开闻渊的手,当场跳起来:“要显摆去别处,别在我这!”他指着解若的鼻子,“你小子拿我制的黄鹤酒去压毒和蛊,把毒当药用,谁教你的?要不是命大,他手上又有解药喂你,你早就去阎王了。”

      “你制的黄鹤酒?你是毒圣?”解若上下打量了眼异服少年,“都说毒圣是个小矮个,没想到是真的。”

      “呸!你才矮个,你全家都矮个!”少年插腰道。

      闻渊打断他们的争吵:“怎么样他还有的救吗?”

      少年抱臂,脸色一摆:“你当我是谁?他先前的毒已经解了,我给他下了新的。等新毒吞了他体内的其他毒,再解开就行了,至于过程嘛……”他不怀好意地扫了眼解若,“新毒发作起来有点疼,你忍着点。而且之后你的身体会大不如前,要当一辈子药罐子。”

      说完少年觉得两人很是辣眼睛,把药碗重重丢到桌上,扭头就走了,不想再待在屋里。

      解若问道:“殿下不砍下我的头给朝廷一个交代吗?”

      闻渊:“已经给他们交代了,我底下有擅长易容的人,我砍了个小兵的脑袋伪装成你的送上去交差,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正如你谋划的一样,除了你……”

      棋局已毕,众人散局,本该死的人,却活了下来。

      解若恍如隔世,抓着闻渊的衣襟:“怎么办,活下来是好事,但药材名贵,我身上没个一官半职怕是养不活自己了,殿下可要为我寻个富贵人家,最好官人长得还像殿下。”

      闻渊在他的脑门上屈指一弹:“这种人家翻遍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家。”

      解若一怔,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木木道:“殿下愿意娶臣?”

      闻渊道:“不然哪家世子想娶个拖油瓶?”

      “殿下,我是不是还在做梦……哎呦!”

      闻渊捏了一把他的脸:“你觉得是梦吗?”

      解若捂住被捏红的脸颊:“不是梦,难道是睡太久产生幻觉了?殿下,我睡了几日?”

      闻渊答道:“三日。”

      解若想起先前的约定,想着幻觉也好,于是贱兮兮地凑近道:“三日已过,臣可否领那日的赏?”最后一个字脱出时,嘴就被咬住了,解若感受着唇上的酥麻,闭上了眼。

      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两唇分开片刻,解若反客为主,再次贴上,一扫方才的青涩,吻得又急又凶,将人压在榻上,肆意夺取。

      解若埋在闻渊的颈间,嗫嚅道:“心悦你。”

      闻渊喘着气:“知道。”

      解若又道:“娶我。”

      闻渊:“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攻心为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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