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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第二天一早,他就送我回学校。甚至没带我去吃一顿早餐。

      我们一路沉默。我有一次试图说话,都被他的沉默盖过去了。

      车停在学校门口。

      我没有动。直到他的手机第二次响起,他再次面无表情地看向我,我才咬着牙迅速开门下车。

      我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见车没有立即开走,又跑回去敲敲他的车窗。

      他开头没开。我又敲了两下。

      他把暗色玻璃打开一小截,并没有放下耳边的手机。似乎连再听我好好说一句话的完整时间都没有。

      我不管他正在跟谁打电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清楚。我只是对着那条很小的缝隙说:“支先生,你确实有看透我的心的本事,还很容易就能让我哭。但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我手围在嘴上,对着玻璃大声说:“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爱你。你不用特意摆出这副样子,我知道,你也一样。”

      那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周日的早上。

      我在学校门口对着一辆豪车大声告白,然后在很多人的疑惑的眼光里,一边哭一边走回宿舍。

      那是个阴天,浓厚的云把天空都堆满了。

      然后,走回去的路上,我听见有人在唱歌,歌声被吹在阴天的风里。

      那是一首叫《忘忧草》的老歌,“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往往有缘没有份……来来往往的你我遇到,相识不如相望淡淡一笑,忘忧草,忘了就好,梦里知多少。”

      我跟着人群,跟着歌声走到我们学校一座教学楼底下。

      有个人身形稍圆,像傻瓜似的站在楼顶放声大唱,看起来有点眼熟。像是施烨。

      可天台上竟然还有好多人一起在跟着唱。

      唯一没唱歌的男生表情木讷,身材单薄,穿的也单薄。阴天的风吹起他的宽大的衣袖和裤子,让他看起来像树在凄凉荒野里、一个一吹就倒的瘦弱木架。

      他驼着背,双腿略弯,站在天台的蓝色栏杆之外,摇摇欲坠。

      楼底下好多人,在议论纷纷:“老传统了,每两年就有一个跳的。”

      “这个是为啥。”

      “说是女朋友和他分手了。”

      “不是,因为挂科太多,说毕不了业。”

      “学校保安真有事不来,没事时倒神出鬼没。”

      “有人去叫了。”

      “那怎么突然开始唱歌了,这是在趁机搞笑嘛。”

      “是他女朋友跟他一起唱过的歌吗?”

      “你不记得之前那次夏日宿舍大停电啊。”

      “大家敲水盆敲碗发泄情绪的那次?保安在楼下举着喇叭让我们安静安静的那次。”

      “有这么回事吗?”

      “那次你回家了啊,后来不知道哪个鬼才,举着蜡烛开始唱歌。后来不就变成点着蜡烛,大对歌嘛?”

      “对啊,这就是要跳楼的那栋宿舍楼集体大合唱那首歌。刚才他说什么今年唯一还觉得自己还像是个人的时候,就是那次。所以劝他的那些人就开始唱歌了。”

      “这首歌怎么听起来特别耳熟呢。靠,那不是我那个宿舍楼唱的。这人原来跟我一栋楼的啊。喂喂,那歌怎么唱来着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楼下围观的人群也有人零星地跟着哼起来了。

      我抬头望着那个栏杆之外的男生。想到初中在桥洞里抱着腿的我,脱掉袜子伸出脚在很脏的河水里探了一下,然后又缩回了腿。他也可以缩回腿的。

      还有刚才支维安把我送回来的时候,我路上说了一句什么话呢,我很任性地说我要是现在打开门跳下去,你肯定就不敢这样正眼都不瞧我一下了。他没理我,因为中控锁着。但我是说说的,还是真的有一瞬间有那样的想法呢。

      但那想法可以就是一瞬间的。

      我抽噎着听见旁边有人在唱。
      “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往往有缘没有份!”
      在隔著耳膜般的嗡嗡声中,我听到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大,最终与天台上的声音融为一股洪流。整个校园都被齐声大唱的《忘忧草》给震动。

      就像那个闷热到快爆炸的夏夜,年轻人沸腾的情绪躁动,最终被星光般的烛火与清唱给消融。

      所有人都在底下抬头望着栏杆外的男生。

      他没有动作,只是望着楼下,又回过头慢慢望他身后那些人。

      离他最近的那个很慢很慢把手递给他。

      那男生抬起手,似乎准备把手要递过去。

      当所有人松了口气时,那个男生突然往底下多看了一眼,突然纵身跳下天台。

      一阵沉闷的响声后,鲜血像一朵瞬间怒放的红色大丽菊,猝不及防地盛开在冬日的阴天。

      寂静。

      弯着腰正在给气垫打气的保安仍保持着弯腰的动作。

      气垫离他仅仅十公分。

      天台上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一动不动。

      保安开始疏散人群,人群慢慢都散了。

      可是天台上有个人还站在那,一动不动,像齿轮卡住的机械木偶。有人在劝他走,他机械地点头,但就是不动。

      有保安开始一左一右攥他胳膊想拉他走,但他想像铁了心的秤砣,靠体重的优势,站住了,就是不肯动。

      我走上天台,原来真的是施烨。

      他平时总是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此刻,为对抗那些要把他拉走的人,涨得通红,青筋暴出。

      我走近他,拍拍他胳膊。

      “走吧,施烨。”

      “我不走。”

      “你以为你赖在这里不走,一切就没结束吗?你现实一点!”

      也许我满脸狰狞的样子吓着了他。

      他有了点不一样的动静:“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我都碰到他的手了。”

      “我不甘心。”

      “他跳下去了。清醒点,结束了。”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对施烨说还是在对我自己说。“你不要妨碍别人的工作好不好。你不要赖在这里了。”

      他还是不动。

      我上手拉他,比其他人更用力地拖他,我拖不动。可我使上小时候打架的蛮劲。而他也火了,恨恨地推我。

      最后我们两个人都摔倒在地。

      随着灰尘一起扬起来的还有我带着哭腔的嗓音。

      “你不要赖着不动!别人还有事要忙!别人还有事呢!”

      东门口的扬州炒饭店。

      脏兮兮的我们坐着,相当疲惫的看着对方。

      “我裙子被你毁了。”

      “我胳膊差点被你毁了。你母老虎啊,比两个保安力气还大。”

      “你之前不是只会拽文嘛,今天就学会骂人了。谁让你不走!”

      施烨跟我一来一回顶了两句,声音突然沉下来。“我们宿舍骂过他,毕不了业,衣服就送你当寿衣。”

      我不知道说什么,在肚子里搜刮了一阵。

      “谁也不想这样的。”

      “陈词滥调。”

      “……那我说什么?”

      “什么也别说。”

      “好。我听你说。或者我听你哭。”

      “是你先哭的。”

      刚才我嚎啕大哭后,施烨突然也哭了。本来还像斗兽般一定要分个输赢的两个人,互相倒在地上,各坐一角,一个高声哭,一个低声泣。倒是惹得旁边的保安们面面相觑。

      “我没说不是啊,我失恋了不能哭吗?”

      施烨看了看我,我知道我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线。

      我说:“我最讨厌在人前哭了,可是情绪一激动就爱掉眼泪。所以我从小就恨别人看我哭就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或者假惺惺地问我,为什么哭啊,我能憋就憋回去。真想哭,都跑回家跑进卧室,反锁上门,把被子蒙住头再放声大哭。”

      我顿了顿,“不过后来我跟我表妹一直住一个房间,大学又住宿舍,连这种自由都没有了。所以我每次憋不住,在别人面前哭的时候……这种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怂爆了。”

      “……眼泪是种情绪的发泄,有意于身心,不需要伪装。”

      “你不也是陈词滥调。说实话吧,你也觉得很丢脸。不都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了。”

      “没觉得,还好。”

      “少装了,既然都在后悔丢脸,那我们要不要一起躲起来哭一场?”我是故意想逗他笑。

      施烨笑了笑,但那笑未达眼睛。

      “我这辈子最丢脸的事,是我前两天为什么要揪着他不放……为什么一定要人家道歉。明明老赵和程功都劝算了,就我一个人屁大点事就揪着人家不放……”

      他低头去用勺子捣着蛋炒饭,然后一滴眼泪掉下来。

      有些事我是那天晚些时候才知道的。

      比如说那个跳楼的人就是偷了他们宿舍脱单T恤的人。

      比如说施烨费尽心思,假装呼吁宿舍楼跟学校提什么意见书,找全宿舍楼签字写支持你,其实是为了进行字迹比对。然后他找到了,让对方道歉,还让对方赔了T恤。

      他本来以为事情过去了,结果今天就发生了这事。

      施烨拙劣地拿勺子舀饭,塞进嘴里去掩盖,可是呛住了。

      呛出了眼泪。然后一滴,两滴,更多的眼泪落下来。

      他极狼狈地转过脸,但也许他想到他刚才的话,又或者他已经在我面前哭过了,所以他不再掩饰。

      那天中午,施烨一直在哭,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也许是我的眼睛太疼了,所以哭不出来了。

      也许是我的失恋被一场生命的中断给震撼,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也许是对面这个人无声无息的眼泪,帮我把我没哭干净的眼泪也宣泄出来了。

      或者是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在生活中见过一个男人这么坦然地在我面前流泪,所以我心底在想,支维安有没有哭过呢,我爸爸有没有哭过呢。

      吃完饭后,我和施烨一起走回去。到岔路口,要分开的时候,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就算是陈词滥调我也要说。施烨,你不是最重的一根稻草,你是我们在场的人中做得最好的。真的,至少我这么想。”

      话很轻,可我的手压得很郑重。

      而他局促地笑了一笑,然后眼睛红通通地看着我,像一只腼腆而洁白的胖兔子。

      “谢了。”

      我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主动走到施烨身边去,又为什么会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我要到好久好久以后才能明白过来。是因为我天生对这种在脆弱关头的男性有着保护欲。

      就像我很多次都想回到我的童年时代,想对着我一脸苍白的父亲拍一拍他的肩膀,然后说,爸爸,别听他们说的,没事啊,没事!

      而我今后的人生将会为我这种天性付出昂贵的代价。

      我也不知道我以后也会有很多次几乎站到了栏杆之外,而谁才是那只试图拉住我的手呢。又或者谁会是推我那一把的手。

      但当时的我什么都没察觉,只感觉一切似乎回到了日历和计划本的正轨上。

      日子在日历本上一页一页翻过去了,打着勾的计划本越积攒越多。

      我以为,等十年后回头再来翻翻,我会为自己感到骄傲。我按照我计划好的人生轨迹往前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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