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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永嘉乱(二) ...

  •   话音刚落,衙役们纷纷抽刀,纵身而起。
      当中的一人趁势一把抓住了楚妧的衣领,尖叫时楚妧的身体早已腾空而起。
      楚妧翻身跃上房梁时,怀中的验尸录散落如白蝶。赵富才提着松垮的蹀躞带,蹦跳着抓纸页,活像一只扑棱的肥鹌鹑。
      “拦住大门!”家丁嘶吼着撞向厅门,却与抬冰鉴的小厮滚作一团。
      楚妧踩着晃动的冰鉴腾空,绣鞋尖勾起灵幡抛向衙役。
      漫天白绸如蛛网罩下时,她已翻出西角门,青石板上的薄霜烙出浅淡脚印。
      “快与我追,捉得妖女者,赏银二十两!”
      赵富才那歇斯底里的嘶吼,混着环佩叮当乱响。
      另一边,楚妧早已现身东市早集,掀翻的箩筐泼出满地活虾。
      受惊的商贩正欲收拾烂摊子,只见一队衙役横冲直撞朝着跟前扑来,吓得商贩们就地打滚,身子去向一边。
      衙役们在滑腻青苔上跳起胡旋舞,其中的一个人抱住鱼摊木柱才没摔倒,却被受惊的草鱼甩尾抽红了脸。
      胭脂铺的茜纱忽然漫卷如霞,楚妧裹着三丈红绸冲进人群之中。
      但见衙役们的官服与百姓的布衣混作一团,人潮人海中不知何人在喊道:
      “莫要放过妖女!追!”
      一转眼,早已是暮色四合十分,“妖女”早已不见。
      护城河畔,湿漉漉的芦苇丛里泛着碎银般的水光。
      楚妧提着沾满泥泞的裙裾踉跄奔至岸边,喉间还残留着被官兵撕扯衣领时的灼痛。
      那支插在木泽喉间的青玉簪在眼前不断晃动——分明是三月前退亲时当面退还的信物,怎会成了凶器?
      “弓箭手准备!放——”
      对岸传来破锣般的嘶吼,楚妧看见寒星般的箭镞映着残阳。
      心下琢磨着这下注定是要完了。
      突然,楚妧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如纸鸢般腾空而起。
      那几支羽箭正好钉在了她方才站立的树干上。
      “适才若非小爷我救了你,你早被射成刺猬了。”
      定睛一看,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但见少年将她放在老槐树虬结的树根上,剑穗扫过她手背像蝴蝶触须。
      楚妧抬眸望去,十五岁的少年郎逆着光,发间束着褪色的红绸带,像团不肯熄灭的火苗。楚妧攥紧袖中半截断簪,道:“你是何人?”
      说话间,她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救你之人。”少年蹲下来与她平视。
      远处又传来犬吠声,少年突然正色道:“他们使獒犬循血气。”
      说着撕下中衣布条,不由分说按住她渗血的手腕包扎。
      楚妧这才发现逃跑时被荆棘划破的伤口,少年指尖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莫名让人想起幼时生病,父亲煎药时飘满庭院的苦香。
      包扎好了楚妧的手掌后,少年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喏,桂花糕,逃命亦需果腹。”
      说罢,少年油纸展开时簌簌作响,露出几块压碎的糕点。
      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道:“方才纵跃过急,故而……”
      看着那几块糕点,楚妧毫不犹豫地抓起了一块塞在嘴里。
      毕竟逃命的时候,早已耗费了大半的体力。
      此时不饿,更待何时?
      忽然,见少年收敛了笑容,蹲下来平视她,道:“见你吃得恁般香,倒是你,年纪轻轻怎想起投河?”
      楚妧攥紧裙角的指节发白,远处官兵的火把已连成火龙。
      她望着河面碎月,苦笑道:“他们硬说我用定情簪害了大少爷,可……可这簪子三个月前就退回去了,真不晓得怎会……”
      “就为这?”
      少年忽然拔高了嗓音:“小爷我道是何事,这等狗腿子们也配……”
      这番话,像是撬开了某道闸门一样,铿锵又有力。
      说时,他那手中长剑,剑尖挑起块石子打散水面倒影。
      洛尘接着又说道:“你看,月亮碎了尚能重圆,人死了……”
      此时,洛尘话音戛然而止,他定睛看见了楚妧的眼泪,正顺着下巴滴在那半枚玉佩之上。
      转眼间在那芦苇丛中,多了几个持火把的官兵,为首的正俯身嗅闻她遗落的绣鞋。
      楚妧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
      但凡官兵追上来,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行踪已经暴露。
      紧接着,闻少年一句低语:“看好了!”而后长剑从鞘中拔出,如白虹贯日直坠而下。
      断喝声中,最先冲上来的官兵,手中的钢刀在顷刻间断成了两截。
      待少年剑锋回旋时,两个官兵立时被拍晕。
      “尔等这般狗腿子!”他挽了个剑花,冷笑道,“可知《洗冤录》中云‘凡自戕者,刀口必内收’之道?”
      为首的官兵听罢,吓得不敢上前。
      “平日里,尔等欺压百姓就算了,现在胡乱抓人顶罪?今日小爷我就替天行道,教教尔等何为‘江湖规矩’!”
      少年说罢,突然旋身踢起满地落叶,细碎叶片竟如暗器般射向马腿。
      趁着人仰马翻之际,少年反手将楚妧推向芦苇丛。
      楚妧却踉跄着栽倒,玉佩绳结突然断裂。
      她伸手去抓,不料官兵早已逼近自己。
      少年单膝跪地准备抢夺玉佩时,追兵的钢刀已然劈向他后心。
      楚妧惊呼一声:“当心!”
      少年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剑身震动的嗡鸣惊起夜鹭,紧接着少年又是一剑刺出,钢刀便被挑飞数丈远。
      官兵此刻被少年高明剑术惊得慌神,但见少年已拎着她后领跃出包围圈,朝暮色中的山峦掠去。
      崖洞前的篝火噼啪作响时,少年正转动穿着野兔的木棍。
      油滴落入火中绽开细小的金花,他忽然开口道:“我叫洛尘。”
      见楚妧茫然,他又补充道:“洛阳的洛,尘土的尘——师父说过,人生如尘,聚散无常。”
      “我叫楚妧……”
      她下意识地接话,见少年歪头等待解释,轻声道:“楚是‘巴山楚水凄凉地’的楚,妧……”
      说到“妧”字,捡起地上树枝,比划道:“女字旁加个元,意思是……”
      “美润如玉。”
      洛尘突然拍手,惊飞了树梢夜栖的寒鸦。
      火光将他睫毛映成透明的金色,忽又黯淡下来。
      “师父在山门口捡到我时,襁褓里就半块发霉的饼。我本无名姓,‘洛尘’这名字是师父摸着我的头取的。”
      楚妧看着他腕间隐约露出的戒疤——那是幼童时跪香烫伤的痕迹。
      但见,洛尘将红绸带绑住她手腕。
      “师父说十五年前汴梁瘟疫,是你家救了个发烧的娃儿?”
      见楚妧怔忡点头,洛尘眼睛亮得惊人:“当年,救人者难道正是令尊?”
      说着,洛尘剑指旌旗,却转头笑得灿烂。
      “今后大姐去哪,我便跟向哪!”
      忽然,闻得如雷逼近的马蹄声,这次来的却是玄甲卫队。
      三法司的旌旗在月下翻卷,为首的青年勒马停在河岸阴影里。
      楚妧看见他拾起自己掉落的玉佩,修长手指摩挲着玉上裂纹。
      “有人,快走!”
      “是萧大人亲卫。”
      楚妧刚要起身,洛尘已揽住她的腰跃上树冠。
      枝桠断裂的脆响中,玉佩丝绦勾住树皮,莹白的弧线坠入下方溪流。
      那边,萧政煜的指尖停在玉佩的缠枝纹上。
      这纹样他太熟悉——十五年前被御医从尸堆里扒出来时,他攥着的半块玉上就有这样的花纹。
      那时候,众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楚御医慈悲为怀,发誓尽一切办法,也要救眼前这个小男孩。
      “大人,要追吗?”
      亲兵的一番话,让萧政煜从回忆又重新返回到了现实。
      “追!”萧政煜声音似冰刀刮过青石,俯身捞起溪中玉佩的瞬间瞳孔骤缩,“天色已晚,我等分两路行动,就是上天入地,也要寻到踪迹。”
      说罢,萧政煜五指回缩。
      亲兵拱手道了声“是”后,马不停蹄而去。
      这边,楚妧正盯着篝火发呆。
      洛尘用剑尖拨弄着火堆,道:“大姐莫怕,常言道:善恶终有报,天道早轮回。”
      说到了这里,楚妧的目光突然投向了十丈以外的树梢——
      那人摩挲玉佩纹路的动作,与她父亲如出一辙。
      洛尘的剑已出鞘三寸,道:“大姐,这帮鹰犬又来了!”
      话音刚落,七八个玄甲卫队各执兵刃,从树冠间直扑将来。
      洛尘旋身将楚妧护在身后,剑走偏锋刺向来人咽喉,却在看清对方装束时急转而下,剑脊拍击铠甲发出钟鸣般的震响。
      “三法司办案,小娃娃休得猖狂!”
      为首的侍卫喝毕,长刀攻势如虹。
      洛尘冷哼一声,心下忖度着,好一群颠倒黑白的朝廷鹰犬。
      依他的脾气,怎会由得这些官兵说自己放肆。
      眨眼间的工夫,剑尖突然黏住刀把,竟引着对方兵刃斩断了同伴的弓弦。
      混战之中,楚妧瞥见那青年官员展开的卷宗——
      殓尸单“左手致伤”四字朱批刺目惊心。
      “住手!”
      清喝如雷炸响,萧政煜自马背飞身而至,腰间象牙笏板精准格开交错兵刃。
      洛尘的剑尖离他咽喉仅剩半寸,却被他双指夹住再难寸进。
      月光照亮他眉间朱砂官印:“我乃三法司主理萧政煜!若不放下兵刃,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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