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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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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罢?”
十字路口的街头,路灯像凌迟般印在阿白的脸上。
日子好像热不起来的样子,平淡的,庸碌的,似乎连去找引火线的时间都不给,梧桐枝丫学不会疯长,仅遮住了头顶的那片,却也避开了暄风几许。
“阿白,走么?人越来越多了,出口要被堵住了。”
四周愈发嘈杂,谈昙伏在阿白的耳边。
“不了,谈花花,谢谢你今天陪着我,还有点事,”,阿白转身,向出口相反的方向,只留下一个背影,摆摆手,“走了。”
“走了?”谈昙盯着她“不是我拉着阿白来的么?今天是出什么事了?刚才也是奇奇怪怪的。”
4月30日,阿白被好友谈昙硬是拉出来,陪她去参加一个作者的线下签售会。
“听风”,新星青年作家,辛辣狠戾的笔锋,以讽刺为剑,在新一代文坛变革一夜成名。多元化的题材,以六边形之姿横行众书。
此次签售会是听风在这四五年间的首次露面。
“我没想过,她是阿风。”
“听风,阿风。”
“从那时到现在,有4年没见了吧?”
认识阿风,还是六年前的秋天。
“小同学,你走错教室了吧?”刚在教室的角落坐下的阿白被拍了拍肩。
这一年,阿白大一,没课的时候,喜欢去文学院,随便找间课堂,放空些脑子,还能找到些写文章的灵感。
还未反应,似是一阵风靠近阿白,“你这打扮,一看就是工科生呀,小同学,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了?”
风里传来这么一句话,特有的好似来自江南水乡的软音,柔和的调子就这样轻飘飘的进了阿白的耳。往后经年,阿白也总无数次怀念,什么都不做,静静的挨着阿风听她讲话的日子。
后来阿白听见其他人唤她阿风,大三的学姐,那节课来帮导师忙的。
阿风真的很好,江南姑娘的长相总是清丽温婉的,一手苍劲有力的好字却也显得格外有样,总是带着轻声语气的调,在笔下却尽显人事非非。
阿白喜欢极了和阿风待在一块儿。
工科生的课业总是无趣些的,阿白不会说漂亮话,写文章成了唯一的调节剂。阿白写文章,阿风就告诉阿白天南海北的奇事,她说没有谁生来是平庸的,平庸的是做出的选择,自幼信息闭塞的阿白,无味的文字中,多了好些颜色。
后来,文章写多了,阿白试着去写诗。躺在草地上,抬头看天,阿风告诉她,世间种种 ,诗意不褪,芳华尽显,生命可贵。
阿白写:白雪醉了桃红,倚春风。
阿风说:“浊酒晕了清风,笑浮生。”
可,阿风这个人啊,却也是生得如同她的名字一般。
就像阿白只知道她是阿风,不是作者栏目旁的听风,也不是百度百科里的祝听风。
她不问,她也不说。
不敢问为什么阿风的笔下总道尽人间苦楚,可又为什么告诉阿白本不平庸。
不敢问阿风将来如何,准备去做什么。
不敢问阿风是否同样也因两个人的相处而心情愉快。
不敢问阿风,今日食否?今日哀否?今日乐否?
阿白什么都不敢问,宁愿挨在阿风身旁,呆呆的看向天空。
因为,她太像一阵风了。
所有人都知道,阿白喜欢和阿风待在一起,平日里的“闷葫芦”,见着与阿风,嘴角却总是噙着笑的。可是,阿风呢?
她总是淡淡的,和谁似乎都能交好的样子,又和谁都不亲近。她可以是同学艳羡的面容姣好,知书达礼的榜样,可以是老师眼中文采斐然,谦和温顺的佼佼者,也可以是会经常陪着“小闷葫芦”的阿风。
至少,大家是这么觉着的,阿白一定很熟悉阿风吧,两人关系看着好极了。
可是阿白知道,她是向来抓不住风的。
她们聊到天涯海角,但从不会问对方今天吃了什么。
她们会一起看天,但是那里没有星辰大海。
就好像,在早上认识,那就在上午分离;在下午认识,便在傍晚分离。
阿白学不来主动,但也怕失去,阿风不说,便有阿风的道理,阿白从来不问。
可是后来,像风一样出现在阿白生活里的阿风,连消散,都是静悄悄的。
阿白要走了。
时间真的很不巧,突然的分离选在了阿风愈发忙的日子。阿风要毕业了。
阿风会留下来,在本校读研究生。可阿白被导师推荐,去国外提前参加实验室的项目。
阿白没有告诉阿风这件事。
“走的那一天再说吧,等待分离的日子才是最难熬的吧,”阿白这样想着,“还有一个多月,现在和阿风讲,太早了些。”
可是阿白错了,错的离谱。
她们一个多月没见了。
最后一天时,飞机场好多人。可就是少了,那个让阿白驻足回首的人。
怎么会这样?飞机上阿白怔怔的看向窗外,真的像阿风说的一样,云层上的世界好美。当真是“为似天边云城起”,当真是“虹霓漫天不知平”。
好像是阿风在说最近太忙了,阿白识趣,没再去文学院,连消息都不忍打扰。可,阿白不找,阿风便不应。时间长了,阿白心里不舒服。阿风不知道。宁愿偷偷的去文学院,远远的看着阿风,总是在柔柔地笑的阿风,与他人交谈得愉快。一根筋的阿白,都始终本着“不打扰”的原则,硬是忍到了最后一天。
要走了,这天阿白翻开藏在底下的聊天框,时间好早,晚上的飞机,但此时是在早上8点。
“阿风,我要出国了,你要好好生活呀!”
可是,阿白在飞机场连霓霞都等到了,没有等到阿风,连消息都没有。
“或许,等我下飞机就能看到阿风的回信了。”
阿风的确回了,是什么?阿白不知道,或许将永远不知道。
飞机一落地,走在大部队末尾的阿白,被人重重地撞倒在地上,丢了兜里的手机。
好像就是这样,阿白逃也似的离开了阿风的世界,狼狈,不知所措。就好像一团蒲草,被吹得挂在一棵梧桐树上,后来,树倒了,蒲草携着滚尘落荒而逃。
可风,始终在这里 ,静静地吹着。
“那为什么一定要选择那时就出国呢?才大二,晚两年也行啊?"在国外,阿白遇到了自幼生长在这里,在实验室当助手的谈昙。
谈花花也是个可好可好的人了,虽然,从没去过华国,却有着血脉里自带的国人的亲切热情,她一眼看出了,刚来这里的阿白的窘迫,将阿白从过去拉了回来。她也会说很多很多的趣事,也会告诉阿白这个世界有意思极了,也会拉着阿白躺在草地上。但数的是星星。谈花花像极了闪闪发光的恒星,她好似从不孤独,眼里总藏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好像生来就该发光发热的。
可她不是阿风,因为阿风就只是风。
来北国的一年后,阿白的身边多了谈昙,阿白总是愿意为真心相对的朋友真诚以待的,她告诉了谈昙,一个她和风的故事。
阿白说:"因为,不能辜负导师的一片良苦用心。没有导师,就没有今天的阿白,还是那个,鄙陋的阿败。"
阿白又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连阿风都不曾知道的事情。
阿白开始其实并非白,她自记事起便在福利院中长大,院长妈妈告诉她,把她丢在福利院门口的人,只留了单名一个“败”字,连姓氏都不曾拥有。于是,从小便叫她阿败。
“阿败,阿败”的叫着,总是不吉利的,渐渐地院子里的其他小孩都不喜和这个不爱说话的“小哑巴”呆在一起了。对其他小孩总是亲切的院长妈妈,见着这个“小哑巴”也不觉讨喜。
十岁那年,阿白半夜翻墙逃出了这里。
她跑啊跑啊,好像很久很久,听着尖利的山峰在她的耳边呼啸,听着深夜鸟鸣的咕咕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出去,离开这个山沟沟,走了再不回来。”
林子间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到了来山里采风,夜间在这里驻扎的白沐。一生未有子孙缠膝的他,却是连夜带着这个蜷缩在营地灯下,久叫不醒的小姑娘回了京北,马不停蹄的送去了医院。
阿败知道自己跑了很久,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林间突然出现的灯下,也知道有个声音好似是一直在唤她,也知道,是白沐救了她。
往后九年,白沐收留下了这个因一时恻隐之心救下的小孩。
白沐的妻子因病痛去世的早,临走前,妻子最大的遗憾莫过于留年近半百的白沐一人在这世上,后十余年,白沐将时间都献给研究。直到,遇见了阿败。
十岁的小姑娘却有着高乎同龄人的忍耐力,一张小脸总是皱着的,眼里闪着的,是摇摆晃荡的不安,也是若即若离的火苗。
阿败有了亲人,“爷爷”,这个新鲜的词汇,头一次出现在阿败的世界里,她叫不惯,白沐只是笑呵呵地摸摸她的头,“叫我老白头也行。”
后来,白沐陪她认字,教她读书,送她上学,觉得她名字不好,就把自己的姓送给了她。改名的那天起,世界上多了一个叫阿白的小姑娘,也多了一对心真正靠在一起的爷孙俩。
阿白知道,老白头爱她,她也爱老白头。
阿白的脑子格外好使,读书同她,如鱼得水一样,可生活与她,始终太苍白。阿白只认一个理,她一定要走出去,不辜负老白头的期望,这两件事,谁都不能阻止,哪怕是再好再好的,阿白心心念念的阿风。
或许,和阿风的相遇,从头便是一个差错。
阿白生来就是要去牺牲的,她想出去,改改这世道,一个注定要走的人,怎么会遇到如此好的风呢。
或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手机丢了,梦该醒了吧。
阿风留在了过去,带不走的,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后四年,项目结束,阿白也没有回去,向学校申请了留北深造。
她依旧写文章,过去一个人来写,一个人来看;现在一个人写,有很多人看了;她揭露,世间愚昧;她讽刺,俗世乱人;她抨击,世间种种不平不安不公。只是,她不再写诗,阿白知道,自己写不出来了。
这四年过得极为顺利,项目的圆满,学业的成功,文章批判的在社会的认可,推动的改革事业的稳步进行……身在北国的阿白时刻关注着国内的动向,从来将生活不止于学习,从来不给自己留歇口喘气之机,停下来的话,唯有空虚相伴了。
直到今年四月头,她与谈昙相伴,回到了这个阔别四年的母亲大地。
因为,老白头病了。
倒也不是很严重,但阿白难止住担心,这个老白头啊,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全部投给研究,没日没夜,却又不愿离开京北和阿白一起留在北国。除开除夕夜的视频,两人也几近四年未见,老白头知道阿白心里想的,他便告诉阿白,留在外面罢,不想回,便不回来了。
但,白沐是阿白唯一的靠山了,他护着阿白最难熬的岁月,怎让阿白舍得不回?
谈昙也总是嚷嚷着要去华国看看,两人便一拍即合,一同乘上了熟悉又陌生的航班。
月底,初遇“听风”,初识,祝听风。
这团蒲草,又开始四处飘摇了。
在国外,谈昙就喜欢极了“听风”这个作家,她看,拉着阿白也一起看。如今才卯一回国,听说赶上了听风的首场线下活动,早上不过八点就拉出阿白去排队进场。
阿白本不好奇的,她觉得,或许自己不会再遇上如此惊艳年少的写手了,好文章谁不会写呢?可阿白都看不上。
可谈昙说,这个听风啊,颇为神秘。文笔如此老道,成名多年不曾露面,十成有八成长得不太妙。
听到这话,阿白想起一个人,她的文笔也是如此犀利尖锐。
反驳的一句话,让二人起了打赌的心思,“我倒不觉得说不定这个作者只是单纯不想出现在公众视野下,谈花花打个赌怎么样?赌注就当,如果我输了,我同你回北国,在此定居;如果我赢了,那就请我吃顿饭吧。”
“唉,阿白,华国这么好,为什么一定非走不可呢?京北那么大,你们不会再见了。” 谈昙太了解好友的想法了,自打回国,总是去拼命的找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的证据。“我不会和你打这个赌的,华国这么好,我还想多转转。而且就我看啊,你是舍不下这里的。”谈昙的确不想与阿白分开看,可如果是以这种方式的话,好生卑鄙。
“再说吧。”
签售会正式开始后,场馆里的人越来越多,她们来的早,自然排队排的靠前,不同于其他作家大张旗鼓的宣传广告,会馆里较往日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多了两张桌子,摆的是听风的新作,《救赎》。
队伍前的人越来越少,快到两人时,一个电话打进来,阿白接电话去了。
是老白头打来的,不用想,阿白猜的到是说起这几天她一直游说教授出国的事。
老白头知道亡妻一定不想自己始终留在过去,迷茫执着了这么些年,在京北除了思念,什么也做不了。阿白同样也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这个小孩,十年前的不安,如今那双清澈的眸子,他要守护好,他要亲眼看到阿白的成功的。
老白头答应与阿白一起飞去北国了,但他要与阿白把话说开,正式讨论这件事情。
现在的阿白会想走么?答案应该是,会的吧。
答应教授过不了一会儿就回学校找他后,挂掉电话,阿白看到队伍恰好排到谈花花了,穿过人群,阿白走向队伍头。
谈昙挡住了听风,离他们越近,心中的烦躁愈盛。
“这地方怎么变这么挤,人好多。”阿白将烦躁归给环境。
“谈花花还要多久?我得回去教授答应和我离开这里了。我们…”
谈昙转身,身后露出一张,阿白化成灰都不会忘了的脸。
究竟是过了多少年,她本以为,四年,足够时间,相看不相识了。
以为,四年,若再相遇,她也能轻飘飘的说出:“阿风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以为,将再难,与此风,狭路相逢了。
阿白又一次错的离谱,忘了,这是一个如何惊艳她的人了,又怎会舍得忘掉呢?
岁月带给她的似乎只有成熟更甚,连时间好像都舍不得在这轻似若无的风上留下痕迹,一如六年前的初遇般,泛起阵阵涟漪,从江南水乡来的这阵风,再次吹回阿白这里。
“阿风,阿…风,你是…阿…听风?”
声音很小,小到连阿白自己都听不见,喉咙似乎被扼住了,耳边只余下,风中的耳鸣阵阵。
“上午好呀,有什么事,我们后台见面哦。”
可,听风听到了。
恍若隔世般的嗓音将阿白从愣神里拉了回来,她终于,又一次听到这柔柔的调子了。
真好。
她还是如同记忆中那般温婉清丽,真好。
她还是如同记忆中那般活成他人艳羡的模样,真好。
她还是如同记忆中那般,一双黑如深渊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阿白愣着干什么呢?不是说教授找你有事么?可以走了。”
不知所以的谈昙带着一脸兴奋劲儿拉走了她。可是心神好似留在了那里。
“天哪,幸亏没和你打赌,不然就心疼钱包了。”谈昙打开手机,将一张照片送到阿白眼前,“喏,听风还和我合照啦!谁能想到,华国的水土真奇怪,下笔这么狠厉的人,竟然生得如此好看。她真的好温柔呀!阿白刚才没和我一起,真是太亏啦!”
“是啊,她向来如此的。”喃喃之间,阿白看着屏幕上的听风。
突的,思绪回笼,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芦苇草。
没听到谈花花又说了什么,“不了,谈花花,谢谢你今天陪着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她说,有事想聊,去后台等她!”
“她是不是还记得我。”
“她是不是还念着我。”
“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生平第一次,向来温和有礼的阿白不顾他人眼神,好像用了全身的劲,冲向人群,一点点的拨开,每进一点,心中的想法更盛,踉踉跄跄,终于到了。
“我想见她!”
心中的呐喊声好像冲破了刚才的彷徨,一种不知名为什么的情绪头一次充满了整个心腔。
阿白等在了后台的休息室。这里有一个房间,直通外面的签售区。
她回来,她就能看见。
一如四年前,她数次等在她背后。
时间好久,好久,久到阿白早已平复下了情绪,后知后觉的开始想,“我,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久到,四周好像开始安静下来,都在听阿白的心声。
又从惊跳如鼓,变得小心翼翼了。
小房间的灯,亮了。
但阿白也没有这么期待了,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突然有些害怕她转过身来。
如此,阿风竟真的没转身,好似是遂了阿白的愿。
真的没转,阿白又慌了,开始不解,“不是说好了,后台见么?”她又开始钻牛角尖了,固执的等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行动。
“我们说好了,后台见的,阿风现在肯定是在忙着。”
这不知是第几次,阿白错的离谱了,她似乎总是在错,这一次,又错了。
阿风始终没有出来,她坐在那里,背对着,从背脊挺直到逐渐放松,从外面的灯亮到灯熄,从人声嘈嘈到会馆里好像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从坐着看祝听风百度词条的阿白,到站着凝视这如今竟有些冷漠的背影的阿白。
阿白的腿又开始疼了,当年逃跑落下的病根,一直都是阿白冲破牢笼的勋章,如今,却好似在撕扯着警醒她,她是“阿败”。
“阿白,走么?”
谈昙突然出现在后面,“她不会出来了,她是阿风,对吧?”
“阿白,走吧,教授还在等你。”
“是啊,你在想什么,一个连自己都留不住的人,怎么配去奢望那抓不住的风?你要清醒时刻理智啊,阿白,别忘了,你要干什么。”
阿白的心好像终于把自己说服了。
“走罢。”
“谢谢你,谈昙。”
可谈昙又怎么会告诉阿白,阿白在这里多久,她就在阴影了看了多久,谈昙可不会说,她也有自己的骄傲的。
“真的很谢谢你,谈花花。”
“啊呀呀,别这么煽情,我知道自己很好的!”
“遇见你真好,我们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