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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独家定制的晴雨 ...


  •   皇家马德里在欧冠半决赛次回合,遭遇了一场令人窒息的溃败。

      苏云晚没有去现场,也没有看直播。

      她是在深夜从图书馆回公寓的路上,透过电器行橱窗密密麻麻的电视屏幕,看到那刺眼的终场比分和男人垂首离开球场时绷紧到极致的下颌线。

      整座马德里似乎都因此沉寂了几分,连晚风都带着失落的叹息。

      隔天傍晚,苏云晚照例去基金会中心整理上周活动的资料。

      中心的氛围也比往常安静,工作人员低声交谈时都带着惋惜。孩子们的画作还贴在展示墙上,那些鲜艳的色彩和充满希望的线条,与外界沉重的气氛形成微妙反差。

      她独自一人在活动室待了很久,仔细地将孩子们的画作拍照存档,记录下他们的进步和仍需注意的情绪点。

      窗外的天色由湛蓝逐渐变为沉郁的绛紫,最后彻底沉入墨黑,玻璃窗上清晰地映出她低头工作的沉静侧影和室内明亮的灯光。

      做完所有工作,她关掉主灯,只留下门口一盏昏暗的壁灯,然后抱着厚厚的档案盒,锁好活动室的门,走向走廊尽头的储物间。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她轻微的脚步声在回荡。基金会中心大部分区域已经熄灯,陷入夜晚的静谧。

      就在她将档案盒放入储物格,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瞥向窗外——

      然后,她的动作彻底顿住,呼吸也随之一滞。

      楼下,基金会大楼侧后方那片小小的、几乎无人使用的儿童游乐区秋千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Cristiano Ronaldo。

      他没有开灯,整个人几乎完全隐没在浓稠的夜色里,只有远处路灯一点模糊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

      他微微佝偻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抵着前额,是一个全然封闭和防御的姿态。

      那件昂贵的定制外套被他随意扔在旁边空着的秋千上,他只穿着一件深色的紧身长袖T恤,勾勒出宽厚却写满疲惫的肩背线条。

      他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在黑暗里的雕塑,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这与苏云晚认知里的那个男人截然不同。

      没有万众瞩目的光芒,没有睥睨一切的自信,没有一丝一毫属于顶级巨星的气息。只剩下战败后的颓靡,和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浓稠得化不开。

      苏云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发疼。

      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转身离开。这是绝对的私人领域,他不该被打扰,她更没有资格闯入。

      可是,她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偶尔有夜风吹过,掀起他额前散落的发丝,他却毫无反应,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一个世纪,还要继续坐下去,直到被夜色完全吞噬。

      鬼使神差地,苏云晚没有离开。

      她悄悄地后退几步,将自己完全隐藏在窗帘投下的厚重阴影里,只从缝隙中静静地看着楼下那个孤独的身影。

      她看着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很久。

      看着他终于动了一下,抬起头,后脑勺抵着冰冷的秋千链,望向马德里看不到星星的夜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看着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的光亮瞬间照亮他没什么表情却写满倦怠的侧脸,他似乎只是看了一眼时间,或者是什么也没看,又很快将屏幕按熄,重新陷入更深的黑暗里。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苏云晚。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蹑手蹑脚地退回刚刚才锁上的活动室门口,用最轻的动作重新打开门,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摸索到材料柜前。

      她拿出了一叠厚实的白色画纸,和一套她私人带来的、品质极佳的非毒性的儿童可用水粉颜料。她没有选择需要水调和、等待晾干的水彩,而是选用了更能覆盖、干燥更快的粉彩和油画棒。

      然后,她抱着这些材料,重新潜回窗边的阴影里,席地而坐。

      她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构图。手指几乎是凭着本能,抓住了那支最柔软的炭笔。

      她在纸上快速勾勒起来。

      不再是之前画给孩子们看的、圆润柔软的云朵。

      线条变得有力,甚至有些凌乱,带着一种压抑的情绪。她画了一片巨大的、沉重的、仿佛即将压垮天空的铅灰色雨云,云层厚重,边缘却撕裂着,透出一种挣扎感。

      然后,她用手指蘸取大量的白色和浅灰色颜料,在铅云的下方,粗暴地、几乎是发泄般地涂抹开。那不是柔和的雨丝,而是倾盆而下的、密集的、冰冷的暴雨,仿佛要冲刷尽一切。

      画面的主体是阴郁的,压抑的。

      但在暴雨之下,画面的最底部,她用一支细小的、坚硬的笔,蘸着最纯粹的金色颜料,极其小心地,画了一颗极其微小、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

      那嫩芽是如此微小,如此不起眼,几乎要被上方狂暴的雨势所淹没。但它金色的两片幼叶却顽强地向上伸展着,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脆弱却不可摧毁的生命力。

      暴雨终将过去,而生命自有其出路。

      她画得很快,很投入,指尖沾满了各种颜色的颜料,甚至蹭到了脸颊上都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了笔下的画面和那个被困在情绪暴雨中的男人身上。

      她不是在创作艺术品,她只是在用自己唯一擅长的方式,进行一次笨拙的、无人知晓的隔空对话和无声陪伴。

      画完了最后一笔,她轻轻吹了吹画面,让颜料干得更快些。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找来一张干净的便利贴,用笔在上面快速地写下两行字。不是安慰,不是鼓励,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一句她此刻最想说的话。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确认楼下的男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

      她拿着那幅小小的、情绪浓烈的画和那张便利贴,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快速下楼,穿过黑暗的大厅,来到后门。

      寒冷的夜风立刻包裹了她,她打了个冷颤。

      他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那个望着夜空的姿势,仿佛对她的靠近毫无察觉。

      苏云晚的心跳得如同擂鼓。

      她不敢再靠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和便利贴,放在离他秋千几步远的地面上,用一小块捡来的石头压住,防止被风吹走。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重新溜回大楼内,飞快地跑上楼梯,重新躲回二楼窗边的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捂住胸口,紧张地向下望去。

      他依然没有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苏云晚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愚蠢冒犯的事情时——

      楼下的男人,似乎终于从那种凝固的状态中微微抽离。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或者是终于无法再忍受那片沉重的黑暗,他动了一下,低下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脚边不远处那幅突然出现的画上。

      在浓重的夜色里,画纸上那大片压抑的铅灰和狂暴的雨势并不显眼,但最底部那一点用纯粹金色点出的嫩芽,却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柔光。

      他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手,拾起了那幅画和下面的便利贴。

      他拿着画,低头看了很久很久。

      苏云晚躲在楼上,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厚的背脊线条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到断裂的边缘。他拿着画的指尖,在画纸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正好按在那颗金色的嫩芽上。

      接着,他拿起了那张便利贴,凑到眼前,借着远处路灯那一点极其微弱的光,看着。

      便利贴上,是两行清秀却有力的中文汉字,下面附着一行工整的英文翻译:

      「暴雨只是过程,不是结局。」
      "The storm is a process, not the end."

      他盯着那张纸条,又低头看了看画上的金色嫩芽。

      然后,苏云晚看到,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极其快速地、用力地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只是一个瞬间的动作,快得让她怀疑是否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下一秒,他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只是不再仰头望着虚空,而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那幅小小的画。

      他就那样看了很久。

      久到苏云晚腿都开始发麻。

      最后,他有了新的动作。

      他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将那幅画和便利贴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一个可以妥善保管的小方块,然后郑重地、轻轻地放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放在左胸的位置,靠近心脏的地方。

      做完这个动作,他深深地、似乎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般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彻底地吐了出来。

      他抬起头,这一次,不再是茫然地望着夜空,而是目光明确地、直直地望向苏云晚藏身的那扇窗户。

      尽管他知道从下面的黑暗不可能看清二楼窗帘后的景象,但苏云晚还是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心脏狂跳。

      他的目光在那个窗口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他站起身,捡起旁边秋千上的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微微侧头,似乎是在感受夜风的温度,又似乎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整理自己。

      当他再次迈开脚步时,步伐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不再是来时那种沉重到几乎无法挪动的滞涩,而是恢复了一些惯有的、沉稳有力的节奏。

      他没有回头,身影逐渐融入夜色,消失在基金会后院的小径尽头。

      直到他彻底消失不见,苏云晚才缓缓地、脱力般地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冰凉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冷意,她却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无人知晓的隐秘连接所带来的震颤。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沾满各色颜料的指尖,它们还在微微发抖。

      窗外,马德里的夜空依旧沉郁。

      但她知道,某一小片天空下的暴雨,或许已经悄然转小。

      而她的世界里,仿佛有一颗遥远的恒星,在经过漫长的孤寂运行后,终于投来了一束真正属于她的、温暖而确切的光芒。

      独家定制,只此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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