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第七十一章 ...
-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站楼内。
深秋的北京,天空是那种洗练过的高远湛蓝,阳光带着一种澄澈的金黄,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巨大的玻璃幕墙映照得熠熠生辉,仿佛流动的液态黄金。
空气里弥漫着航空燃油、消毒水和旅人匆忙脚步混合的独特气息,广播里中英文交替的航班信息在空旷高挑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国际化的繁忙节奏。
国际到达出口处,人流如织。
接机的人群举着各式各样的牌子,翘首以盼,脸上写满期待、焦灼或重逢的喜悦。
在这片喧嚣的背景音中,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推着简单的深灰色行李箱,步履从容地走了出来。
东方卿吟终于功成名就地回国了。
他身上是一件剪裁极为考究的深海军蓝羊绒大衣,内搭挺括的白色衬衫,领口松开一粒纽扣,恰到好处地消解了正装的拘谨,又增添了几分随性的优雅。
曾经在哈佛图书馆灯光下沉静的侧脸轮廓,如今线条更加清晰,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凿,透着一股经过淬炼的冷硬与成熟。
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眸却不再是两年前那种纯粹的、带着学术气息的清冷,而是沉淀了更深邃的东西——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历经磨砺的锐利,以及被无数场不见硝烟的商战淬炼出的、不动声色的威压。
他像一柄收入名贵鲨鱼皮鞘中的古剑,锋芒内敛,却无人敢忽视其出鞘时的寒光。
两年的时光,将那个在查尔斯河畔枫叶下、背负着沉重思念与目标的法学骄子,彻底打磨成了如今这位足以在东方家族庞大商业版图上执掌一方的年轻掌舵人。
东方卿吟回国没有告诉他们四个,想要偷偷回来给南司枭一个惊喜。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间那只低调却价值不菲的铂金腕表,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出口处涌动的人潮,没有在任何一个显眼的位置停留。
没有通知季蕴,没有告诉白钰,更没有让那个在心底盘踞了七百多个日夜、几乎成为他生命锚点的人知晓半分风声。
一丝极淡、却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笑意,悄然掠过他微抿的唇角。
他想象着南司枭得知他突然出现时的表情——是惊愕?是狂喜?还是那副强装镇定却瞬间红透耳根、连凶狠眼神都藏不住雀跃的别扭模样?
这份期待,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要破土而出,在胸腔里鼓噪着,带来一种久违的、近乎少年心性的悸动。
他拿出手机,指尖划过那个标注为【枭】的联系人,屏幕上密密麻麻、塞满了近千条未读信息,最后一条停留在三天前:
【枭】楼下那只傻猫生崽了,一窝四只,丑得各有千秋,好想你。
东方卿吟眼底的柔光一闪而逝,随即收起手机,迈开长腿,融入了这片阔别两年的故土喧嚣。
他的归来,是无声的惊喜,只待在那个人面前轰然炸响。
北京的医院里面,住院部心内科走廊。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午后阳光晒暖被褥的气息,构成了医院特有的复杂味道。
走廊里人来人往,护士推着治疗车轻快地走过,家属低声交谈,病人挂着点滴缓慢踱步。
一片忙碌而有序的景象。
一间医生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白钰走了出来,身上合体的白大褂衬得他身姿挺拔,褪去了几分学生气的青涩,多了几分职业赋予的沉稳。
他刚结束一台介入手术的术后观察,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清澈的眼睛依旧明亮有神,如同被泉水洗过的黑曜石。
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脖颈,刚走到护士站准备查看病历,目光就被走廊尽头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牢牢攫住。
季蕴斜倚在护士站对面的窗边。
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穿着质地精良的烟灰色羊绒衫和黑色长裤,身姿颀长,气质清贵,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他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上面印着某家知名甜品店的Logo。
看到白钰出来,他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如同春风吹皱一池静水。
他直起身,几步便走到白钰面前,很自然地抬手,用指腹轻轻蹭掉白钰额角一丝不易察觉的细汗。
“累不累?刚出炉的栗子蒙布朗,你喜欢的。”
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
白钰也成功在哈医大毕业,回到北京的医院当医生。
季蕴和白钰又可以在一起了。
自从白钰回来之后,季蕴天天去探班,好似有说不尽的思念。
白钰的脸颊瞬间染上薄红,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甜蜜的笑意,像落满了细碎的星光。
他接过纸袋,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季蕴微凉的手指:
“季蕴哥!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别总跑来嘛,医院病菌多……最近忽冷忽热,小心别感冒了。”
语气是埋怨的,尾音却微微上扬,泄露了心底的欢喜。
“不来怎么行?”
季蕴挑眉,眼底促狭的光一闪而过,微微俯身,凑近白钰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说道:
“某个小兔子医生,昨晚视频的时候还抱怨食堂的饭难吃,说想念我公寓楼下那家粤菜馆的烧鹅……我不来投喂,饿瘦了怎么办?”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白钰的耳朵尖瞬间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羞赧地瞪了季蕴一眼,却藏不住眼底满溢的幸福。
两年的分离,让重逢后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季蕴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把探班当成了每日必修课,风雨无阻。
那份失而复得的珍惜和绵长的思念,都化作了此刻无声的注视和指尖不经意的触碰,流淌在两人之间。
“对了……”
季蕴像是想起什么,看着白钰小口咬着蒙布朗的满足样子,状似随意地提起:
“枭哥今天被老爷子叫回去了,估计……又是那档子事。”
他漂亮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白钰咀嚼的动作一顿,明亮眼眸里的笑意淡了几分,染上担忧:
“周雪梅……还在纠缠枭哥吗?都两年了……”
他想起两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鸿门宴”,心有余悸。
“嗯。”
季蕴的声音冷了几分。
“阴魂不散,老爷子那边……态度更硬了。”
他拍了拍白钰的肩膀。
“别担心,枭哥心里有数。”
只是这份“有数”,背后是两年里独自承受的、从未间断的压力和风暴。
而此刻的风暴中心,正在那座象征着权力与桎梏的老宅里,酝酿着更猛烈的惊涛骇浪。
南司家老宅。
深秋的山风裹挟着寒意,穿过庭院里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发出萧瑟的声响。
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着,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
偌大的厅堂里,只亮着几盏光线昏黄的古董宫灯,光影在深色的红木家具和冰冷的青砖地上摇曳,营造出一种压抑而沉重的氛围。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家具的木头味、线香燃烧后的余烬味,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南司枭坐在下首一张太师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张绷紧的硬弓。
他身上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勾勒出愈发成熟硬朗的肩背线条。
两年的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戾气,轮廓更加深邃冷硬,如同被风雪雕琢过的岩石。
赤红的眼瞳低垂着,目光落在自己交握放在膝上的双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沉默着,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在死寂的表象下压抑着滚烫的熔岩。
周雪梅就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的另一张椅子上。
她比两年前更添了几分刻意的温婉和成熟,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米白色套裙,妆容精致。
她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目光却像是黏在了南司枭身上,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混合着痴迷、不甘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司枭哥,天冷了,你喝口热茶吧?这是爷爷珍藏的金骏眉……”
她将茶杯轻轻往前推了推,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南司枭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也根本没看见眼前这个人。
那份无视,比任何厌恶的眼神都更具杀伤力。
主位的太师椅上,南司锦端坐着。
他穿着深紫色的团花绸缎马褂,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固执的光芒。
他手里捻着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珠子碰撞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哒、哒”声,在这死寂的大厅里,如同催命的鼓点。
“已经四年了。”
南司锦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地面上。
“该收心了吧,周家与我们南司家,世代交好,门当户对,雪梅这孩子,对你也是一片真心,等了这么久,你们的婚事,年底就定下来。”
他直接宣布了决定,甚至没有询问南司枭的意见。
在他眼中,这从来就不是需要商议的事情。
南司枭交握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瞳如同燃烧的火焰,直直射向南司锦:
“我说过,不可能。”
声音冰冷,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混账!”
南司锦手中的佛珠串猛地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昏黄的灯光下,他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由不得你!南司家的责任,你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你以为你翅膀硬了?离了南司家,你算什么?!”
暴怒的呵斥如同冰雹砸下。
压抑了两年的怒火终于被彻底点燃!
南司枭“霍”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赤红的眼瞳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痛苦:
“责任?南司家的责任?”
他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像受伤野兽的咆哮。
“我母亲呢?!她的责任是什么?!就因为她是个‘外国人’,就因为她不符合你心中‘门当户对’的标准!你就把她逼上绝路!”
他几乎是嘶吼着,将尘封多年的血淋淋的伤疤狠狠撕开!
南司枭提起自己的母亲。
因为南司枭母亲是外国人,古板的南司锦不同意就把他母亲逼死了,留下了他。
南司枭的父亲也不敢违抗。
厅堂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连佛珠碰撞的声音都消失了。
昏黄的灯光下,南司锦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刷了一层灰白的漆,嘴唇哆嗦着,眼神阴鸷得可怕。
周雪梅吓得脸色煞白,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昂贵的裙摆和地毯,她却浑然不觉,惊恐地看着眼前失控的局面。
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的身影动了动。
那是南司枭的父亲。
他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身形有些佝偻,头发已经花白。
从始至终,他都低着头,坐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此刻,听到儿子撕心裂肺的质问,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蜷缩起来,指节捏得发白,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却依旧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看父亲,也不敢看儿子。
那份懦弱和沉默,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人心寒。
他不敢违抗父亲的意志,当年不敢,现在依然不敢。
妻子的死,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也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
“住口!你这个逆子!竟敢……竟敢污蔑……!”
南司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南司枭的手指都在哆嗦,声音尖利刺耳。
“污蔑?”
南司枭赤红的眼底是破碎的冰渣和燃烧的烈焰,他死死盯着那个高高在上的、逼死他母亲、又想掌控他一生的老人,声音冰冷彻骨,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平静和决绝:
“我身上流着一半你口中‘异族’的血!你看着我,是不是也像看着一个污点?!”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厅堂内任何一个人,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这个家,让我恶心!”
他如同受伤的孤狼,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咆哮,带着无尽的悲愤和绝望,猛地推开沉重的厅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深秋凛冽的寒风里!
“砰——!”
沉重的紫檀木门在他身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狠狠合拢,彻底隔绝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充满腐朽与血腥味的泥沼。
西郊通往市区的盘山公路上。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着卷过空旷的山道,吹动路旁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旷野中孤魂的哭泣。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倾塌下来,将这片山野彻底埋葬。
夕阳的余晖被厚重的云层完全吞噬,天色迅速暗沉下去,浓重的暮色如同冰冷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来。
南司枭像一头彻底失控、迷失了方向的野兽,在冰冷坚硬的山道上狂奔!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逃离!
逃离那座如同巨大坟墓的老宅,逃离那些道貌岸然、满手血腥的“亲人”,逃离那令人窒息的掌控和逼死了他母亲的、名为“家族责任”的冰冷枷锁!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割得生疼,却丝毫无法冷却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烈焰!
母亲的死!
那个温柔美丽、有着异域眼眸的女人,她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她来自不同的国度?就因为她的爱不合所谓“规矩”?
就被那个冷血的老人,用最残忍的手段,生生逼上了绝路!
而他的父亲……那个懦弱的男人!
他甚至不敢为妻子说一句话!
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死亡!
赤红的眼瞳里,没有泪,只有一片被绝望和恨意烧灼后的、干涸龟裂的血色荒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剧痛!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跑得那样快,那样不顾一切,仿佛要将灵魂都甩脱这具承载了太多痛苦和肮脏血脉的躯壳!
昂贵的皮鞋踩在山道上坚硬的碎石上,踉跄着,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撕裂般的灼痛。
他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撑住膝盖,弯下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的疼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瞳空洞地望向远方暮色四合、如同巨大怪兽般匍匐的城市轮廓,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孤独和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索,将他死死缠绕,勒得他透不过气。
世界之大,竟无一处是他的归途。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冰冷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之际——
一辆沉稳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过山道,在他前方不远处缓缓停下。
流畅的车身在昏沉的暮色中泛着冷硬而优雅的光泽。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
南司枭喘息着,赤红的眼瞳茫然地、带着被痛苦灼烧后的麻木,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车窗内,露出一张脸。
一张刻在他骨血深处、魂牵梦萦了七百多个日夜、以为此生还要再等无数个日夜才能得见的脸!
金丝眼镜后,那双沉静如渊、此刻却蕴藏着惊涛骇浪般复杂情绪的眼眸,正清晰地、不可置信地、带着锐利审视和一丝猝不及防的震动,穿透昏沉的暮色,直直地撞入他的眼底!
在南司枭又一次因为联姻和家事冲出家门的时候,在大街上走,正好碰到了刚回国准备给他们四个惊喜的东方卿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凝固!
风停了。
山道上呼啸的风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
南司枭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如同被最刺目的强光狠狠灼伤!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在这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神迹般的重逢彻底击碎!轰然炸开!
南司枭瞬间忍不住,想起之前的委屈和挫折,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扑进东方卿吟怀里。
那根死死绷紧了两年的、名为理智和坚强的弦,在这一刻,在猝不及防地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彻底崩断了!
什么隐忍!什么成熟!什么南司家的责任和屈辱!什么七百多个日夜的孤独等待和咬牙支撑!什么周雪梅的纠缠!什么南司锦的逼迫!
所有积压的委屈、痛苦、愤怒、绝望、孤独、思念……所有汹涌的情绪,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熔岩,在认出眼前人的瞬间,失去了最后一道堤坝的阻拦,轰然爆发!
决堤而出!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
赤红的眼瞳里,那层干涸龟裂的荒原瞬间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淹没!
滚烫的、咸涩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眼眶,瞬间模糊了眼前那张让他思念入骨、支撑他走到此刻的脸庞!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突然出现!
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一切理智做出了反应!
他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唯一光源的迷途孩童,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后、终于找到归巢港湾的受伤幼兽,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脆弱和不顾一切的依赖,踉跄着、几乎是跌撞着扑向了那扇打开的车门!
“砰!”
他的身体重重撞在冰凉的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双臂,带着千钧的力道和失而复得般的巨大渴望,狠狠地、死死地抱住了车里那个刚刚探出身来的人!
东方卿吟刚刚推开车门,一只脚甚至还没踏出车外,就被一股带着寒风和巨大冲击力的重量狠狠撞入怀中!
那力道之大,撞得他胸口一阵闷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了一下,脊背重重抵在真皮座椅上。
怀中的人,身躯高大而滚烫,却在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那颤抖如同电流,瞬间传导到东方卿吟的四肢百骸!
滚烫的、汹涌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昂贵大衣的前襟,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烫得他心脏骤然紧缩!
他脸上的震惊尚未褪去,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因为怀中人突如其来的崩溃而剧烈震动!
发生了什么?
他那个永远像头桀骜孤狼、宁肯咬碎牙和血吞也绝不会在人前示弱的南司枭……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所有的疑问,在感受到怀中那具身体传递来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委屈、绝望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不放的依赖时,瞬间化为乌有。
一股尖锐的、如同被冰锥刺穿心脏的剧痛和汹涌的怜惜,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东方卿吟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猛地收紧双臂!
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要将他揉进自己骨血里的力道,将那个在他怀里哭得浑身颤抖、崩溃无助的男人紧紧、紧紧地回抱住!
一只手用力地、安抚性地按在他剧烈起伏的后背上,另一只手则穿过他汗湿冰冷的发丝,将他那颗沉重地埋在自己颈窝里的头颅,更紧地按向自己温暖的胸膛。
“……我在。”
东方卿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有着一种磐石般不可撼动的沉稳力量,清晰地穿透南司枭混乱的哭喘和呼啸的风声,重重地砸在他的耳膜上,砸进他那片被痛苦和绝望撕裂的心渊深处。
“别怕。”
“我回来了。”
“我们一起回家,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滚烫温度的烙印,烙在南司枭破碎的灵魂上。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像溺水的旅人终于抓住了浮木,所有的委屈、痛苦、孤独和绝望,都在这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在这句“我回来了”的宣告中,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和安放之地。
他死死抱着东方卿吟的腰,将脸更深地埋进那带着熟悉清冽气息的颈窝,所有的呜咽和颤抖都化作无声的、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浸透了对方的衣襟,仿佛要将过去七百多个日夜的艰难跋涉和此刻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都融化在这个迟来太久的拥抱里。
山风呜咽,暮色四合。
空旷冰冷的盘山道上,昏黄的车灯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灯影里,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如同被命运风暴撕扯后终于重逢的孤舟,在无边的寒夜与绝望的汪洋里,牢牢地锚定了彼此。
所有的风雨飘摇,都在此刻凝固成永恒的归途。
——『命运的第七十一个齿轮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