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宗门（五） ...
-
精致的小木屋里只剩下晓清澜和初墨两人了。
傍晚的斜阳摇摇欲坠，将屋内的光景分裂成明暗两半。
晓清澜正拿着一本游记懒懒地翻着，嘴角时不时扬起若有若无的微笑。他恰好侧坐在雕花木窗边，左脸暗暗地隐匿在阴影里，只露出半张好看的侧脸，金黄色的阳光打进来，描摹出一条金色的温和曲线。
他好像很快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半点没有了客人的感觉。看到朱明国的特色菜莼菜银鱼汤时，又不禁想起了常音殿的美食，将书一撩，整个人完全瘫在椅子上，内心陷入了长吁短叹。
书本微微泛黄的页角缓缓从腿间滑软的蓝色外袍滑落，“啪”的一声，不偏不倚，落在了初墨脚边。
晓清澜正打算弯腰去捡，这才想起屋中好似还坐了一个人来着，就是这人也太安静了，冷冰冰的坐在那儿，让人不忽视也难...
他尴尬地笑笑，犹豫要不要去捡时，书已经被拾起，递到他身前。
他双手接过，抱歉道：“多谢你啊。那个...晚膳好了么...哦，我的意思是我不挑食的，不必多添，按照平常的菜式就好了。”
初墨：“嗯，快好了。”
话音落下不久，又道：“我出去一趟，晚饭前回来。”
一炷香后，段凌歌和莫尚进来了。他们一人托着三道菜，酒店小二似的，一道一道往桌上摆，还伴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二位慢用”，只是摆最后一道汤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迅速放下，根本不看他们主人，别着脸乖乖地立在一旁。
就是这两位小二，一个笑得有点咬牙切齿，一个板着脸却不知为何看着有些心酸。
“辛苦了辛苦了，二位快回去用膳吧，以后有机会我请二位下馆子。”晓清澜一脸高兴地道谢，筷子都拿起来了，突然想起要矜持下，于是又伸出空余的左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主人先用。”
没想到初墨和自己的口味还挺像，他喜甜，又偏爱清淡，这些都是自己爱吃的。
“不必。”初墨的声音淡淡响起。
桌上荤素搭配平衡，桂花糖藕，木耳炒山药，尖叶油麦菜，粉蒸肉，清蒸鲈鱼，还有一道...五颜六色的汤？
“这是...”他看向那道别具一格的菜，眼里充满了疑惑。
绿色的那个好像是青菜，黄色的那个是...玉米？那紫色的那个又是什么？紫菜？
这是什么特色菜吗，难道是“乱炖”？
他拿起汤勺准备舀起一口常常，汤就被初墨端到了一旁。
晓清澜：？？？什么意思，下毒了？
就听初墨缓缓道：“这是莫尚做的汤。他做饭主要是好看，不能吃。”
已经走远的莫尚突然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段凌歌还在叨叨：“莫尚，你说，我做的好好的，宗主突然进厨房开始挑食材，开始洗，青菜叶子都给他洗烂了。我说宗主您这么尊贵，怎么能劳烦您做饭呢？结果宗主不听我的，洗好后在一旁熬汤，把糖当盐放进去了。我心想这能吃嘛，但宗主做都做了，怎么好不端上去。结果宗主还拦着警告我不让我端......”
他说着说着又快哭了，突然一拍莫尚，道：“是不是我太菜了，石阶都爬不好，宗主生我气了...呜呜呜。”
莫尚不言，只是一味地加快了脚步。
天色渐渐地晚了。
远处的山影朦胧如墨，近处树影婆娑，夜风裹着些微湿的气息，滑过青铜铃，曳出一段流动的音符。
屋内，暖黄色的灯光缓缓亮起，宛如天上的月亮嵌入了窗棂。
晓清澜吃得意兴阑珊，望着窗外月华得皎皎流光，忽然想起来，在仙都的听雪阁，这样温柔的夜晚应该浅酌一杯桑落酒，酒体纯净透亮，味道清甜绵柔，带着些清新的青草香，回甘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枣香味，喝以忘忧，所以他另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忘忧物”。想必，他飞升前，也一定很喜欢饮这种酒。
他抬眸望向初墨，犹豫了半晌，开口道：“初墨，你们问道峰有没有不能饮酒的规矩？”
初墨闻言，道：“并无。你想饮酒？”
晓清澜：“嗯。只是不知贵宗有哪些酒？”
初墨闻言，愣了下，道：“你想喝何种酒？”
晓清澜脱口而出，道：“忘忧物。”
话音刚落，他突然想起“忘忧物”是自己的叫法，对旁人应言“桑落酒”。他正欲改口，就见初墨已经起身，向屋外走去，腰间坠着的莹白色月牙形玉佩因起身太快，摇晃着磕到木质桌檐，发出好听的清越音。
晓清澜愣愣地看着，先前的熟悉感又占据了心间，直到墨色衣袍消失在夜色中也没有回过神来。
到底...在哪儿见过呢？初墨又为何知道“忘忧物”？
问道峰顶。
初墨抬手打开了禁制，轻轻将手按在一块青黑色石砖上，心中墨念一遍法诀。
“轰隆”，厚实的石壁骤然升起，一股清新绵柔的酒香传来，香味浓郁清澈，像是在封闭的石室中酝酿了很多年了。
他缓缓抬步跨入，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地凝望着一排排整齐堆放地酒坛子。
那是清一色的桑落酒，那人给它们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忘忧物”。
非弃红尘，何以忘忧。
他目光微垂，身后的影子在月光下铺成一道长长的路。
酒坛口用上好的桑皮纸封着，坛身干净，一尘不染。
整整九十六坛。
他走向左侧第一坛忘忧物，手指轻触冰凉的坛壁时，却好似被烫了一下，猛地抽回。许久，又轻轻将手掌贴上壁侧，有些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将酒坛子抱在怀中，缓缓走向殿外，落下石门，封上禁制。
离开时，月光跌进他微湿的墨色眼眸，碎成千万片银箔闪烁，好似天外银河。
回到山腰的木屋时，初墨远远地看见几点灯火亮着，洒出一片软软的橙黄色光晕，脚下草丛有虫在振翅，明明暗暗间飞舞了几只萤火虫。
细细簌簌的声音从客房传来，不用猜便知道是两个小家伙。
罢了，他放欲忽略二人的嘀咕走向主屋，忽然听见了什么，又停了下来，颀长的身影落在了暗处。
“莫尚，其实我觉得，晓仙君人其实挺好的，那么多台阶，他就一级一级把我背上来了，我忘了说谢谢他也没责怪......我...之前是不是做的太过了。”段凌歌喃喃。
“你打算如何。”莫尚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
“我...我和他道歉，大不了，以后我把独自完成任务攒下的委托金分给他些不就好了嘛...”段凌歌说到这里，又有了底气，“但是，他不能赖在我们宗主身边！”
不能赖在自己身边......初墨暗自道。
是了，终究是自己贪心了。
他如今灵魄有异，自己帮他查明了原委，助他恢复后，自当离开。初墨想。
心口有些闷闷地疼，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胸腔内起伏蔓延，缓缓占据了整个身体。
那时，他也曾背过自己。
如今，夜色流动如水墨，月华恰似当年。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宗门（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