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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同床共枕 ...


  •   夜色浓稠如墨,将雁门关外连绵的营帐吞没。凛冽的朔风在帐外呼啸盘旋,如同无数幽魂在呜咽,吹得厚重的毡布帐壁微微鼓荡,发出沉闷的声响。主帅大帐内,一盏孤零零的牛油灯在灯架上摇曳着昏黄的光焰,将两道投在帐壁上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模糊。

      帐内空间被一道厚重的、绣着镇北王徽记的深色毡帘分隔成内外两间。外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巨大的北境舆图桌案,几把交椅,以及角落堆放兵器的木架。内间则稍显私密,设有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简易行军榻。

      秦昭坐在外间的桌案前,面前摊开着鹰眼队最新传回的夜北王庭动向密报。烛火跳跃,映着她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侧脸。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情报上的每一个字——呼延烈已初步掌控狼牙营残部,正加紧收买附庸军首领;黑石部巴鲁与灰鹞部乌恩,因阿古拉被囚禁而蠢蠢欲动,私下联络频繁;王庭内部,支持阿古拉的老臣与拥立呼延烈的新贵暗流汹涌……情报详实,却字字透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然而,她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道厚重的毡帘之后。

      内间,隐约传来几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咳嗽。那咳嗽声短促而沉闷,如同重锤敲打在秦昭的心弦上。她握着密报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还没睡。或者说,他强撑着不肯睡。

      白日里书房星图前那清瘦却挺直如松的身影,那苍白脸上笃定从容的笑意,那“京城风雨有我”的承诺……此刻都被这帐内昏黄的灯火和压抑的咳嗽声,蒙上了一层脆弱而令人揪心的薄纱。

      秦昭放下密报,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到角落的红泥小炉旁。炉上温着的紫砂药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烈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帐内。她拿起厚布裹住罐耳,小心地将深褐色的药汁倒入一个粗陶碗中。药汁滚烫,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端着药碗,走到分隔内外的毡帘前,略一迟疑,还是伸手轻轻掀开一角。

      内间光线更加昏暗。行军榻上,萧战并未躺下,而是披着那件半旧的青灰色宽袍,靠坐在床头。他微微闭着眼,眉头轻蹙,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有些急促,显然刚刚的咳嗽牵动了内腑。琉璃灯被他放在榻边矮几上,柔和的光芒映着他清减的侧脸轮廓,那份病中的脆弱感,在昏暗中被无限放大。

      秦昭的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踩在云端。她走到榻边,将药碗放在矮几上。

      “药好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萧战缓缓睁开眼。那双深潭寒星般的眸子在昏暗中依旧清亮,只是带着大病未愈的疲惫。看到秦昭,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微微颔首:“有劳。”

      他伸出手,想去端那碗药。指尖尚未触及碗沿,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袭来,单薄的肩膀随之轻颤。秦昭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微微摇晃的手臂。隔着宽袍单薄的衣料,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的瘦削和那细微的颤抖,以及……那异于常人的、带着病气的滚烫体温!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秦昭的鼻尖!她强行压下,扶着他坐稳,然后端起药碗,用勺子轻轻搅动,试图散去一些灼人的热气。

      “我自己……”萧战想接过药碗,声音因咳嗽而有些沙哑。

      “别动。”秦昭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近乎命令。她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送到萧战唇边。动作有些生硬,带着战场上指挥若定的果断,却少了几分侍药的温柔。

      萧战微微一怔,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终是顺从地微微张口,将那苦涩至极的药汁咽下。浓烈的药味在口中弥漫开,他眉头蹙得更紧,却一声不吭。

      一勺,又一勺。帐内只剩下药勺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以及萧战吞咽药汁时轻微的喉结滚动声。昏黄的灯火将两人靠近的身影投在帐壁上,轮廓模糊地交叠在一起,气氛静谧得有些异样。

      喂完药,秦昭将空碗放回矮几。萧战靠回床头,闭目调息片刻,才缓过气来,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

      “夜深了,你该休息了。”秦昭看着他依旧单薄的胸膛微微起伏,声音低沉,“明日还要赶路回京。”她指的是他天亮后必须秘密返回京城坐镇的计划。

      萧战睁开眼,目光落在秦昭身上。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风尘仆仆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依旧强撑着挺直脊背,如同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的利刃。

      “你也一样。”萧战的声音很轻,“雁门关的担子,比我这里……更重。”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那张铺着厚厚兽皮的行军榻,“今夜风雪甚急,外间寒气重。你……”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秦昭的身体瞬间僵硬!同榻?!这……这于礼不合!更何况……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张并不算宽敞的行军榻,再看向萧战苍白虚弱却目光清明的脸,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陌生的热意悄然爬上耳根。

      “不必!”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在外间歇息即可。军情紧急,还需……”

      “外间无榻。”萧战平静地打断她,目光坦然地迎上她带着一丝羞恼的眼眸,“此地是边关帅帐,非王府闺阁。你我皆为袍泽,共御强敌,何须拘泥俗礼?”
      他微微一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的温和:“更何况,你离关已久,需尽快养足精神。阿古拉虽囚,呼延烈……绝非善类。南楚异动,迫在眉睫。你肩上,扛着整个北境的安危。”

      袍泽……共御强敌……
      秦昭紧绷的身体,在萧战这平静而有力的话语中,缓缓松弛下来。是啊,这里是随时可能被战火吞噬的边关帅帐,不是讲究繁文缛节的京城王府。他是萧战,是她的谋主,是她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此刻,他只是需要一张能抵御寒气的床榻休息,而她,也需要片刻的安宁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心中那点莫名的旖旎和羞赧,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悄然散去,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

      “好。”秦昭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点头。她走到外间,熄灭桌案上的牛油灯,只留下内间矮几上那盏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帐内顿时暗了下来,唯有内间那一隅被昏黄的光晕笼罩。

      她走到行军榻前,并未去看萧战,只是动作利落地将榻上那张厚实的熊皮褥子掀起一半,铺在靠近帐壁的地上。又从旁边的衣箱里找出一条备用的厚毡毯。

      “你睡榻上。”秦昭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睡地上。”

      萧战看着她利落打地铺的动作,看着她刻意背对着自己、挺直如松的背影,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再次浮现。他没有坚持,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秦昭和衣躺下,将厚毡毯裹紧。地面坚硬冰冷,寒气透过毡毯丝丝缕缕地渗入,远不如兽皮软榻舒适。但她常年军旅,早已习惯。她闭上眼,强迫自己清空思绪,尽快入睡。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帐外呼啸的风声,以及……内间行军榻上,萧战那清浅却依旧带着一丝不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秦昭意识朦胧,即将沉入睡眠之际。

      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如同耳语般,在内间的昏暗中轻轻响起:

      “秦昭……”

      秦昭瞬间清醒!她没有动,只是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你可知……”萧战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讲述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夜北七部……并非真正的蛮夷异族。”

      秦昭的心猛地一跳!瞬间睡意全无!她依旧闭着眼,但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那声音的来源处。

      “百年前,中原大乱,诸侯割据。镇北王先祖麾下,曾有一支骁勇善战、忠心耿耿的‘玄甲军’。”萧战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追忆,“玄甲军统领,复姓呼延,乃先祖结义兄弟,麾下七位勇冠三军的悍将,分领七营,正是如今夜北七部首领的先祖。”

      什么?!秦昭的呼吸在毡毯下骤然屏住!夜北七部……竟是镇北王府旧部?!这简直是石破天惊的秘闻!

      “后因奸佞挑拨,朝廷猜忌,一道‘分镇戍边’的旨意,生生将玄甲军一分为二!”萧战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痛和冰冷,“先祖率一部精锐镇守北境,筑雁门雄关。而呼延统领及七营悍将,却被朝廷以‘防备北狄’之名,远调至漠北苦寒之地,另立营寨,世代戍边……名为戍边,实为流放!”

      昏暗中,秦昭仿佛能看到百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背叛与分离。同袍割裂,兄弟陌路!

      “漠北苦寒,生存艰难。朝廷的粮饷补给时断时续,如同施舍。久而久之,隔阂渐生,怨愤日积。加之远离中原,与当地部落通婚融合……百年沧桑,血脉相连的兄弟部族,竟成了彼此仇视、兵戈相向的生死大敌!”萧战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和叹息。

      秦昭的心被这沉重的历史真相狠狠攫住!原来夜北与大夏的血海深仇,并非源于异族入侵,而是一场始于朝廷猜忌和背叛的兄弟阋墙!百年厮杀,无数将士埋骨边关,流的竟是同源的血!

      “那血玉……”秦昭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了这枚玉佩的种种奇异。

      “血玉……”萧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辞,“并非凡物。据王府最古老的秘档记载,它本是玄甲军统帅与七营统领歃血为盟时,以心头精血融入古玉所铸的……信物!亦是符咒!”

      符咒?!秦昭下意识地抚上紧贴心口的那枚温润玉佩。黑暗中,那玉佩似乎感应到了她的触碰和心绪的剧烈波动,竟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如同沉睡的魂灵被唤醒!

      “秘档语焉不详,只言此符咒蕴含盟誓之力,或能沟通血脉,或能平息怨戾。”萧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深邃,“百年来,王府历代主人皆试图寻回呼延后裔,化解仇怨,重续盟约。然,时移世易,仇恨已深植血脉,非一符一咒可解。直至……”

      他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
      “直至你母亲的出现!她身负呼延氏嫡系血脉!这枚血玉在她手中,方能真正激发其力!她将此玉留给你,或许……正是看到了化解这段百年血仇的一线希望!你身上流淌着两族的血,你是连接这断裂百年的……唯一桥梁!”

      秦昭的心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母亲……呼延氏嫡系血脉?她是夜北王族的后裔?!所以这血玉在她手中才有种种异象?所以母亲临终前会说“关乎两族和平”?!

      黑暗中,胸口的血玉灼热感越来越清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玉佩内部窜动,与她剧烈跳动的心脏产生着奇异的共鸣!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怆、明悟和沉重责任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她!

      “所以……”秦昭的声音干涩无比,“与夜北之战,不仅是御敌于国门之外……更是……拨乱反正?是让流落在外百年的兄弟……回家?”

      “是。”萧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期许,“以战止战,以杀止杀,终是下策。若能化解这百年宿怨,让同源血脉不再相残,让北境永固,方是……真正的胜利!是镇北王府世代守护的……最终之秘!”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帐外呼啸的风声,和两人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秦昭躺在冰冷的地铺上,睁大眼睛望着头顶黑暗的帐顶。胸口的血玉灼热地搏动着,仿佛一颗被唤醒的、沉睡百年的心脏。母亲临终前模糊的容颜,野狼谷倒下的夜北士兵扭曲的脸,阿古拉狂怒的眼神,呼延烈阴鸷的面容……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交织!

      百年血仇,同源相残。
      朝廷猜忌,南楚虎视。
      血玉符咒,一线生机。
      还有……身边这个在病榻上为她揭开惊天秘辛、指明另一条荆棘之路的男人……

      前路,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沉重而迷茫!

      她缓缓闭上眼,将翻腾的心绪强行压下。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胸口那枚灼热的血玉,指尖深深陷入温润的玉质之中。

      黑暗中,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誓言: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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