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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双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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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景繁想问的,太多太多了。
钱包和手机是怎么丢的,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仅仅三天就把自己弄的跟个流浪汉似的,为什么这么多天一直蹲在他家门口……
陈烬半跪在他面前,用手将他刚刚踩在地板上的脚打扫干净,套上双棉袜,又帮他穿好鞋。
“你的脚太凉了洛医生,以后在家记得穿鞋。”
“知道了。”
“你想问我什么都可以。”陈烬垂眸,用手将洛景繁冰凉的脚捂热:“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那能和我说说,你父母的事吗?”
从看见陈烬泛红的眼眶那刻起,洛景繁便知道自己问对了。
只是他有些不忍心,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忍心。
“我撒谎了,洛医生。”陈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起身坐在椅子上,垂头摆弄一旁的水杯,不敢看洛景繁的眼睛。
“住院的时候我说我没爸妈,但其实我有个爸爸。”
“我小时候掉水里淹过一回,伤了脑子,七岁之前的事就零星记得一点,所以我不太记得我妈长什么样子,从有记忆开始家里一直就只有我和陈峦两个人。”
“他是个酒鬼,从小不是打我就是骂我,不喝酒的时候知道打工赚钱,但最多维持三天,三天后他必喝酒,一喝就烂醉,喝醉就打我,我那时候小,不抗揍,长大了些他就拿我撒气,说我吃他的喝他的,还不能赚钱,就是一赔钱货。”
陈烬停顿一会,眼神依然停留在水杯上,停在被他柔和了的水位线上。
喉结滚了两下,他继续说:“等我长大了些,能打工赚钱了,他就喝的更厉害,每天从我这要钱,我赚多少他拿多少,拿了都去买酒喝,他给自己喝的一身病,身体早就不行了。”
“我跑过,但他总能找到我,我很怕他,他只要一伸手,我就跑不动了。”
“后来,我考上A大,他不让我去上学,把我关在家里,我好说歹说,保证带着他一起走,他才把我放出来。”
他抬眸看向洛景繁,像是一只幼小的无助的羔羊。
“其实他就住在我租的房子里,房子没被收走,是因为他住在里面,我不敢回去。”
“他拿棍子打我,我一看见他就动不了,他把我反锁在卧室里,你给我买的手机,我的钱包,都被他抢走了。手机被他卖了钱,我趁他喝醉的时候从一楼的窗户翻出去,偷偷跑的。”
陈烬眼里的湿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用力的手指,轻轻颤抖的声线,额头上的冷汗和不住滑动的喉结。
他还想说什么,但那双没有血色的唇张了又张,终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别紧张,注意呼吸,喘气儿陈烬。”
洛景繁掰开他握的死紧的手,擦了把他头上滑下的冷汗,看到他憋的发青的脸,额头崩起的青筋,慌乱无措的眼神和发白皲裂的嘴唇。
他绕到陈烬身边,顾虑碎了一地,那些所谓的秘密此刻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只想哄好他的小牛犊,他想告诉他,这片园子虽然不完美不豪华,可能没有你想吃的所有青草,但他一定是最安全的园子,无良商人不会偷偷溜进来把你牵走,更不会有屠夫拿着刀逼着你的脖子,你只需要在泥地里打滚,在草地上晒太阳。
“不说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看看我,我是洛医生,给你治病的洛医生。”
陈烬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那双眼睛灰蒙蒙的,叫洛景繁不住想起了他躲在诊疗床底下那次,他爬进去拽他,陈烬看自己的眼神。
他猜的没错,陈烬确实有某种心理创伤,他平时的情绪表现大多趋于稳定,可能是经过某种治疗,或者陈烬足够强大到可以自愈,这其中缘由经过洛景繁不得而知。
“洛医生。”陈烬双目失神,木然叫了句。
“嗯,是我。”洛景繁勾起唇角,柔和目光,他像一根定海神针,安抚道:“认出我了,真棒。”
“我把杂物间收拾出来,给你添张床,以后你就住这,咱不回去了,也不找房子了好不好。”
“好。”
陈烬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他抬头看了洛景繁两秒,忽然抱住了他的腰,像个小孩子一样,脸颊贴在洛景繁腹肌上,嗓音模糊,但洛景繁听清了。
“洛医生,你对我有点太好了。”
“我身边从没出现像你这么好的人。”陈烬扭头,把脸埋进洛景繁睡衣里,低声道:“我只能相信你了。”
“可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从小到大陈峦每次给我买好吃之后不是打我就是骂我,二婶给我买新衣服是为了让我给他家孩子做配型。”
“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他们的目的,洛医生,你呢?”
陈烬轻飘飘的,仅三言两语就把洛景繁径直送上了天台。
最开始,他在急诊室注意到这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完全是因为那张和祝屿有八分像的脸。他也不得不承认,过去这一个多月里他曾无数次产生祝屿在他身边的错觉,而他那颗冰冷的心脏因为这种错觉有多少次差点回暖。
但他说不出口。
难道要他告诉陈烬,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长得像自己死去的弟弟?在他得到陈烬的信任,有些幼稚的偏爱和保护后,告诉陈烬这一切都是他通过他这具身体以寄托的哀思?
这样,好不公平。
这样对一个赤诚的灵魂,一点都不公平。
“因为我小时候,也有一个几乎不怎么管我的家长。”
再三思索后,洛景繁撒了谎。
“我的童年也没什么快乐的回忆,我妈虽然不会打我,但她也不爱我。”
“我知道放学回家锅里连口剩饭都没有是什么感觉,所以我看见你就会很……”
“很亲切,陈烬。”
“就像家人一样。”
他撒了谎,但没完全撒谎。
他说的都是实话,只是说了一部分,藏了一部分。
他们在家歇了两天缓酒劲儿,周一上班,洛景繁身后多了个小跟班。
陈烬今年大三,学校课少,没课的时候不想在家呆着,便跟洛景繁来医院上班,他在同学那借了两本笔记,以补上之前耽误的一个多月落下的课程,至于考勤,他那病假请的实在太久,他只能祈祷老师期末的时候多给他打点平时分。
“一会到了办公室,不该动的东西别动奥。”洛景繁坐在驾驶室里,递给陈烬一盒点心。
“我那屋有个小里间,你在里边吃饭睡觉打游戏都行,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你。”
“那你呢。”陈烬坐在副驾,点心刚到手就拆开吃了一块。
还不忘给洛景繁嘴里也塞一块。
“我得去急诊值班。”正遇红灯,洛景繁停下来咀嚼嘴巴里的饼干:“你裴大爷没回来呢,我得替他的位置。”
“哦。”陈烬抱着饼干盒子,若有所思的看着红灯变绿,又说:“那我们可以一起吃中午饭吗?”
“到时候看情况,病人多的话你拿我饭卡先去食堂吃。”
陈烬点头,不再出声,他抱着点心盒子数了数,还剩下一半的时候盖上了盖子,说是要留着晚上再吃。
今天急诊的病人一如既往的多,洛景繁拉着沉浸的袖子,他平时看上去像一只慵懒的猫,在家里挪个窝都嫌累,一进医院就像上了发条一样,走路直生风。
刚路上堵车,他差点迟到,签完到回办公室的时候却发现裴夜已经在里边坐着了。
“哟,师兄这么快就回来啦?”
“嗯,检查做得很顺利,虚惊一场,小锦没事,需要动个小手术,咱们医院就能做。”
“那太好了,嫂子没事就好,主刀医生定了吗?哪天手术,我去看看嫂子。”
“你嫂子的手术还能谁做?”裴夜恢复了之前那副让人恨不得缝上的嘴皮子:“必须我来啊。”
“你就美吧你。”
裴夜正看病历,眼皮抬起瞪了他一眼便回到病例本子上,听见洛景繁身后多出来的脚步声又狐疑的抬起头。
“这里不是门诊,这位患者你找谁?”
“诶,说谁患者呢。”洛景繁正换衣服,闻言赶紧喝止:“师兄你把眼镜戴上。”
可不行诅咒我们祖国的花朵,他心想。
裴夜一看,笑了:“呀,这不你那小祖宗么。”
“啧,师兄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陈烬,来叫裴大爷。”
陈烬也十分给劲儿,上去来了句裴大爷好。
裴夜桌子旁边有个一比一还原的人体模型,上边都是肌肉啊经络啊,画的一条一条的,陈烬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了去了,凑那旁边仔细端详着,想摸又不敢摸。
“诶小祖宗,看可以不能碰啊,整坏了你裴大爷我可没东西讲课了。”
陈烬一下子缩回想要触碰的手,扭头看向洛景繁。
他眼睛水汪汪的,委屈写在脸上,要是换了别人洛景繁肯定要骂他矫情,但这不同,这是陈烬。
想要又不能要的感觉,洛景繁可太懂了。
于是他打算给陈烬撑起一把百平方的防水遮阳伞。
“你对人体构造感兴趣?”他眼里带笑,带着些许期待。
“嗯,我高考差两分没考上中医药大学。”
“碰两下碰不坏。”洛景繁瞄了两眼裴夜,厚脸皮的把模型从角落里搬出来,放在自己办公桌旁边:“有不懂的问我或者问你裴大爷。”
“你说是吧师兄。”他嬉皮笑脸的,“教谁不是教呢?”
裴夜不答,把病例举的更高了些,洛景繁换好衣服,嘱咐道:“里屋有床,累了就去睡一会,我和你裴大爷得去值班了,有事给我发信息。”
他给陈烬买了新手机,办了新电话卡,加了好友不说还设置成了置顶,来电铃声也设了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就是怕他又像上次一样,错过陈烬的电话。
关上休息室的门,裴夜警犬一般从洛景繁口袋里掏出那个八百年没见过的车钥匙,问他怎么想起来开这辆李森眠买给他但被他嫌弃的不得了的车了?
洛景繁说他真没劲,说在家嫂子还是骂他骂轻了,奈何裴夜犯起贱来没完没了,他不得不如实招来。
洛景繁眼神直往窗外飘:“那车上,不是还,坐着一个呢么。”
“我自己走走就算了,让陈烬跟着我一起走二十分钟算咋回事啊?”
“到底还是领回家了?”
“那我有啥办法,他爹那个死德行,我不放心让他自己回去。”
“有这么个人也好。”
“您不还骂我来着呢吗,说让我尊重他人命运,怎么这又改口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景繁。”裴夜忽然柔和下来,终于有了点师兄的样子。
“我是说你也该走出来了。”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洛景繁脚步一顿,随后垂眸,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嗯……”他轻叹一声,问道:“你觉得我走出来了?”
裴夜唇角蕴着浅浅的笑,只说走着瞧吧。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该意识到,在他心里,陈烬和祝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只是世界上的人大多没有超能力,也无法准确窥探自己的内心,他被那副相似的皮囊所迷惑,没看清他心里给陈烬留下的那块地方一早就是干净无瑕的,只属于他的位置。
他心中有一颗带着毒性的禾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生长,错综复杂的根茎包裹他的心脏,挣扎间,跳动着向陈烬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