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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一劳永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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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皇后疑惑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禀母后,人在命悬一线之时,也恰好有了天人感应、阴阳相通的时机。太子妃醒来以后就一直念叨这句话,或许是祖宗显灵,将其特地授于她,正好让她化解我们大成连日来的种种异象,助我朝顺利度过此劫。”
“这……当真是这样吗?”
宁华重重点头,细细道出真谛:“母后您应该也听到最近的童谣了吧。柳叶纹,半月刀,秋风呼来断艾蒿。这柳叶纹,半月刀,说的是个刘字,刘字主火,而我们萧氏属木,火可焚木,暗示刘氏会动摇我们萧家的天下。如今在朝上,只有一位刘氏威望甚高,与我们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太子妃正出自于这一脉,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太子妃也会如传言般那样会使后宫不宁。”
魏皇后确实听说过这个童谣,当时她也隐隐有些猜忌。不过作为皇室中人,她不能起头议论此事。宁华却光明正大地谈及这个谶语,胸有成竹地劝解:“今日一见,宁华终于明白了这首童谣到底说的是什么。它所指的刘氏确实与太子妃有关,却并非什么不祥之人。反而是天降祥瑞之兆!母后且看。”
宁华拿来房中笔墨,在布帛上便说边写:“火生土,土生金,一箭没羽坠双翎。这‘一箭没羽坠双翎’,分明是“水”字。水火相克,太子妃命格属火,如今恰好落水,说明这火已经为水所扑灭,化险为夷。叶横卧,落东井,锦鲤凌空出五星。一叶横卧谓之‘吉’,五星聚于东井,更是古书中记载的万世太平之象。由此可见,太子妃以自身命数相抵,将天象化解,解了我大成朝的燃眉之急,怎么会是灾星,明明是我大成朝的吉星啊!”
宁华说完,魏皇后陷入沉思,半信半疑地看向她:“太子妃……是吉星?”
宫女们低头偷偷看过去,目光投向之处是一直被人传言睚眦必报的堂堂相府之女,做了太子良娣后更是无人敢欺。现在的她却哪里还有当初的威风,连句话也不会说,滑稽如痴傻状。
萧承珽满是怜爱,将她裹在怀里,小声哄她,心智宛如回到三岁孩童,全然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禀皇后殿下,静寒潭又出怪事了。”
这头“怪事”还没解决,那里一波又起。外面宫女去往魏皇后的近侍身边耳语几句,近侍便对着魏皇后如是禀报。魏皇后以为又是乱象,近侍却道:“静寒潭的小潭里经过修整,已经焕然一新。今天忽然出现了虹桥,锦鲤似腾龙一般,争先恐后地一跃而起,场面颇为壮观。宫人们得知此事,全都赶去静寒潭看热闹了。”
“正是了!”宁华两掌一合,“锦鲤凌空出五星,说的不就是这个么?”
这下,魏皇后不得不信宁华说的话了。
宁华察觉出魏皇后转变的心境,连忙叩拜于脚下,以大礼相贺:“恭喜陛下,恭喜殿下,吉兆现世,是天佑我朝,实乃大成之福,万民之福!”
“恭喜陛下,恭喜殿下,吉兆现世,是天佑我朝,实乃大成之福,万民之福!”
风过之处,众人如同草木般应声齐刷刷跪地恭贺。宁华身为长公主,带头这么说,无人敢再反驳,高声称颂起帝后二人的美德。魏皇后笑逐颜开,见此情形,连连颔首。
被如潮水般的恭维吓到,刘玠躲到了萧承珽身后,哆哆嗦嗦地露出脑袋偷看了一下,又乐呵呵地笑了。
申午日辰时,太子妃刘氏薨。五星聚于东井,四海重归于宁。
“女公子,你先等一下!头还没梳好呢!”
早起,连翘帮刘玠梳着头,她嚷着要吃新鲜的花饼,还没等头梳好久跑去案上拿了一块。萧承珽刚好走进来,无奈地笑笑:“让我来吧。”
连翘退到一边,萧承珽好声好气地将她带到镜子前,拿起梳篦:“来,把头梳好,我们去见母后,母后那里有更好吃的。”
刘玠听完不闹腾了,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饼,专心坐着给他梳头。
溺水以后,萧知远将刘玠册封为太子妃,顺应谶诗,否极泰来。说起来也怪,太上皇萧遂病情果然转好,众人都相信了诗中所言,称这是太子妃薨逝带来的祥瑞。
如此,刘玠死而复生的事便被压了下来。太子妃以身殉国,东宫再无太子妃。
萧承珽不在意这些,日日陪伴在刘玠身侧,只是时常叹息感叹,依旧为当初的事情后悔不已。他坐着步辇带刘玠前往鸾凤殿,魏皇后坐在上面问:“近来好些了吗?”
刘玠只顾着玩弄手里的那块饼,不曾回答。萧承珽替她道:“侍医说了,她的身体已经无大碍了。虽然她仍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但能够这样,儿臣已经满足了。”
魏皇后看出萧承珽对她的不舍,只是天命难违,不得不说:“今天是她出宫的日子。你就送她到宫门口吧。承珽,你要明白,太子妃已经为大成朝身死,这是无上的荣耀,斯人已逝,节哀顺变。”
萧承珽默然退出。
在出宫的路上,宫人们的议论声传入萧承珽的耳中。原来是祈福时刘玠手上露出的胎记被人传开了。那个胎记形如一张大口,正对应着太上皇萧遂梦见大蛇咬了他,其实是在提醒萧遂即将发生日蚀的天象。可见刘玠生性通灵,生来不凡。
“等等。”临近宫门口,萧承珽忽然吩咐转道,“去静寒潭。”
静寒潭碧波清澈,绿荫正浓,早就气象一新。就算是以前冷清的小潭,如今也是清澈见底,两三宫女正在喂鱼,见太子的步辇来了,赶紧逃窜了出去。萧承珽牵着刘玠走到桥头,温柔地说:“这里没有旁人,我只是最后再和你说几句话。”
刘玠掰碎手里的饼,如天女散花般扔进湖中,一边拍手叫好,玩心大悦。
“你已得偿所愿,我不会再阻拦你出宫。”萧承珽认真地对她说,“我只希望在你离开之前,听到你的真心话。就这个小小的心愿,你都不愿意满足我吗?”
萧承珽眼圈红了,欲哭无泪地哽咽起来。
刘玠拍手大喊着,嘴角慢慢合拢,很快失去了笑意。
“多谢太子殿下成全。”
她端起双手,向他郑重地行大礼以示谢意。抬头,眼中的神采丝毫不减当日入宫时的风华正茂。
萧承珽莞尔,早就看透了一切。
“有什么好谢的,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殿下知道我不过是装疯卖傻,不但没有戳穿我,反而在宁华公主向皇后进言放我出宫时出了一份力,如何说没有为我做过什么?殿下的大恩大德,我定会铭记于心。”
“那首童谣是冲你来的,你多在宫里一日,就多一分危险。我自然也知道怎么做对你最好。东宫于你不宜久留,我不愿意让你继续身处于险境。”
萧承珽顿了顿,忽然转了一种试探的语气:“但倘若……倘若有一日,我成为了这长安的主人,为你扫除所有的阻碍,不再有人为难你,你……愿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
刘玠听懂他的意思,坚定地注视着他:“承蒙殿下错爱,但我生性善妒,后宫佳丽无数,恐怕我并不适合呆在这里。我深于城府,配不上殿下。”
萧承珽显得十分受挫,这么明摆着拒绝他,理由是什么也不重要了。
她的心终究还是不在他身上。
“我明白了。那就最后一个问题。”
刘玠静静等候。
“我,到底有哪里比不上皇兄,为什么喜欢他?”
萧承珽随和着一张脸,不怒不喜,好像当真只是好奇这个问题。可这一问在刘玠眼中,却是晴天霹雳。
他会这么问,就代表对他们的事情早就了若指掌了。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竟从未觉得萧承珽对她有半点的改变,自己的兄长和名义上的妻子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不然也不会在此时问出口。
“殿下何必这么问,您与六殿下岂能相提并论。您是要继承大统的储君,而六殿下,是您的利刃,未来的肱骨之臣,君是君,臣是臣,哪有拿君与臣相比的道理?”
刘玠的回答天衣无缝,无论是不是有愧于萧承珽,她都始终昂着头,不曾落于他的下风。
萧承珽依旧镇定地追问:“君臣且不能相提并论,抛开这些,我与他都只是个普通男子,我对你的喜欢,并不比皇兄少一分,你又可曾注意到我?”
听罢,刘玠露出笑容。
“殿下。”她诚恳而恭敬,笑得十分得体,“这便是您与六殿下的不同之处。因为六殿下,可从来不会问我这些。”
萧承珽怔怔低头,沉思良久。
刘玠语重心长:“殿下,两情相悦与否,并不需要问出口才知道对方的心意。您可能想象不到,六殿下从未向我表明过他的想法,而我,也从未回应过他。喜欢一个人,说太多没有用,做才最有效。说的话可以骗人,可是心却骗不了人。”
“……”
“殿下今日所言,是觉得若我知道您喜欢我,定也会对你有所不舍,可这正是有别于常人的,居高临下的君王之爱。君王之爱,在于征服,如我这样难以驯服的烈马,最为适合令君王体验到御下的乐趣,也更容易让君王怜新弃旧。倘若要保全自己,就得时时刻刻谨记侍奉君王之道,对我长久地保持征服的欲望。我不想做这样的事,屈就自己,把全部的心思放在郎君身上。陪王伴驾之事,于我实在强人所难。”
刘玠声色俱厉,萧承珽为她的气势所震慑住,全然将自己想要说的话给忘得一干二净,只好呆呆听她一口气说完。
“况且,殿下一定十分了解你这位兄长,难道就没有发现,我和六殿下……很像?我们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甘愿为之付出代价。但这代价是有底线的,对于绝不可以失去之物,容不得他人觊觎。而殿下可有这样的不可失去之物?除了权势,想必所有的一切,都能够牺牲。今日我为太上皇所不容,殿下差一点就保不住我,倘若有一天,我为权势所不容呢?殿下又能向我保证绝不会让他人欺辱我吗?”
刘玠会这么问,自然知道萧承珽不敢作保。前世,他就没能做到这一点。他想狡辩,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就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事到如今,不管怎么说,不可能使她回心转意了。萧承珽深感无望,没有再次挽留,命令步辇送她出宫,而自己却久久站在静寒潭边,不愿离去。
步辇落下,如同一粒沙子般渺小的身影从巍峨的城门里逐步走到阳光之下。仰起头,宛若重获新生,她露出了张扬的笑容,向着马车走过去。
站在那里的是同样笑脸盈盈的宁华。
“上去说话吧。”
宁华拉着她迅速隐入车厢,车缓缓驶向街坊。
“这回,可算是拨云见日、一劳永逸了。”
刘玠点头:“不出意外,此事应该已经传到庐陵了。遵照阿父的嘱托,我也当上了太子妃。这往后,刘家若有难,可将我为大成解困一事重提于陛下面前,兴许可为刘家求得一分安宁。”
“这计策甚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想用童谣诬陷你是灾星,那我们就用谶诗说你是吉星。他们那么想要置你于死地,那就遂了他们的心意,不曾想过,你未必想呆在这里,好一出金蝉脱壳的妙计!”
宁华说得慷慨激昂,刘玠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之情,笑了出来:“想我一人是做不到这么周密的。多亏公主殿下帮忙,替我镇住那些人,尤其是让皇后殿下能够相信,我这起死回生的奇事。”
“顺水推舟而已,这有什么难的。”宁华摆摆手,转而迟疑道,“你能出宫,倒也不尽然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实则……有人为你吃不下睡不好,恨不得将你掳走了去,从此两耳不闻长安事,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刘玠根本不必深想,知晓她在打探什么,坦然提到他的名字:“殿下是想说,玉英宫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