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光飞》秦有

12、祈尔繁芜胜常春

　　过年的固定项目——徐倾砚收到了爸爸的外出邀请。
　　其实每次向妈妈提爸爸的时候，徐倾砚都会怕妈妈摆出不高兴的样子。
　　可这居然也是她对母亲的误解。
　　乔佳从未表现出不满，因为她心里从未这样想过。

　　“我以为你会不开心呢......”
　　乔佳甚至不理解地反问，“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因为你们离婚了啊。

　　女儿没有说话，但乔佳大概猜到了。
　　她失笑，“倾倾啊，我可从来没这样想过......如果你回来后有时间和我聊聊，我会告诉你关于我和你爸爸之间更详细的过往，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
　　“好。”徐倾砚一口答应，系好鞋带直接出门。

　　和父亲约在离家不远处的咖啡厅，徐倾砚进去时徐鸣已经在了。
　　徐鸣见女儿进来，站起来兴奋地招手。“你妈妈说下学期开始你就快进入高三了让我尽量平日里不要打扰你。”
　　“你给我打电话也可以。”徐倾砚坐在父亲对面。
　　“嗯，我只是怕我打扰你。”徐鸣笑着说：“你知道的，我和你从小就话多。”
　　徐倾砚笑了，“我的成绩还不至于这点时间都要我万般珍惜。”
　　“好！”徐鸣拍了拍手，“我就喜欢我女儿身上这股傲劲。”

　　这倒说得徐倾砚有些不好意思了，“爸，那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我……”徐鸣向后一靠，“干事，上班。”
　　“干事和上班有什么区别？”
　　徐鸣正视女儿，静静盯着盯的眼睛，然后张嘴，“有的。”

　　“你小时候就知道，爸爸当时选择来这里，选择这份事业是因为我对此向往、有热爱。怀着这样的心情做研究，那是干事。”
　　“为了干事而不得不周旋一些杂事，是上班。”
　　“上班必然是痛苦的，但热爱可以抵消一点。”

　　好熟悉的话。
　　好像小时候的时候谁说过？
　　不知为何，徐倾砚脑海竟然闪过了余庭森的身影。

　　“对了倾倾。”徐鸣稍稍往前，凑近徐倾砚，“听说你和庭森在一个班？”
　　徐倾砚点头，“谁告诉你的？”
　　“你妈。”

　　爸爸随口一说好像没什么问题，可是徐倾砚觉得值得推敲。
　　在她心里，妈妈那样雷厉风行的人怎么可能会干这种藕断丝连的事情？

　　徐鸣低头搅了搅咖啡，“你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
　　“庭森的成绩呢？”
　　“还可以，在进步。”
　　徐鸣点点头，叹了口气，“那就好啊。你的成绩我是很放心的，如果可以的话，你记得帮帮他。”

　　“倾倾，你以后想做什么呢？现在想得如何了？”问起孩子对未来的向往，徐鸣眼里闪烁着与这个年龄不同的光辉。
　　徐倾砚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是在好好学习。”徐倾砚惆怅地叹气，她也想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现在只是像尽己所能进步，去获得更多想了解的知识。
　　至少这样会让她有个奔头。

　　徐鸣伸手拍拍女儿的肩膀，“没关系。何时想到想做的事，如何去做，都由你与你积攒的能力决定。”
　　“只是，我想让你知道，如果现在你对什么感兴趣，一定不要错过在这个方向深挖，去亲身走一遍试试，你的身体和你的心会告诉你答案。”

　　“时间真快啊，感觉你从这么一点。”徐鸣叹了口气，伸手比划着徐倾砚刚出生时的身高，“一下就长这么大，明年就要高考了。”
　　徐倾砚认真看着父亲，望着女儿眼里的期待，徐鸣安静下来。
　　几秒后语气里满是歉意，“从小没能陪你做很多事，连家长会都让别人代开......哎！我挺失败的。”
　　徐倾砚微微惊讶，抿了口可乐怯生生地开口：“你会把这种小事归为自己的失败吗？”

　　徐鸣笑了，摇头饮一大口咖啡，“为什么不会？作为一个父亲，这当然是我的失败。”
　　“我以为......”徐倾砚踌躇。
　　“你以为，只有研究搞不出来或者实验出错了对我来说才是真的失败？”
　　看到女儿点头，徐鸣心里涌起一阵痛楚，似乎一瞬间感到自认为丰富的内心世界多出了大片的荒凉。

　　“研究是我的工作，我的热爱。而你是我的孩子，有哪个父亲会想缺席孩子的成长？”
　　“我参与搭建的房子，或许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永远闭眼的那天都不可能封顶。我并不奢求能够活到亲眼看到人类研究出最好的材料的那天。毕竟人类也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材料......”徐鸣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笑被沉思替代。
　　“为什么？”
　　“正确与否的定义是人类根据自身而给的，有谁去问过宇宙呢？”
　　顺着父亲的声音，两人一起转头望向咖啡厅外的天空。
　　又是阴天，没有太阳。

　　“可就算问了，也不会有人回答。”徐倾砚调皮到。
　　徐鸣笑出声，“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某个星球上的另一对父女也在抬头看着天空，我们正在与他们相望。”
　　......

　　离开时徐倾砚的疑虑还是没有消失，她走出几步又转回来，“爸爸。”
　　她叫住起身的徐鸣。

　　如果余庭森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

　　这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徐倾砚觉得自己可能是自己神经质了吧，爸爸要是给妈妈打电话闲聊也确实有聊到他和余庭森的可能。
　　“没什么，你路上注意安全。”
　　“当然了。”刚刚瞬间袭遍全身的紧张又放松下来，徐鸣尴尬地笑了笑，“你也是，那就等我下次不忙了我们再见？下次去看个电影吧。”
　　“好。”

　　在当晚，徐倾砚十七年的认知被推翻了。

　　北美精算师与材料学才子的相识不过是家人的介绍，结婚也不过是彼此都厌烦了家里人的催婚。
　　既然也都没有爱的人，不如他们在一起堵住家里人的嘴吧。

　　领证前两人私自签了协议，结婚不过是完成任务，就这样搭伙过日子，直到其中一方找到真爱，然后他们离婚。
　　但这必须要在结婚五年后才能生效。
　　婚礼不过走过场。
　　乔佳不爱徐鸣。
　　徐鸣也不爱乔佳。

　　但徐倾砚出生在爱里。
　　乔佳想要一个孩子，她找到徐鸣。
　　毕竟徐鸣各方面来说都称得上优秀。
　　两人沟通，乔佳问徐鸣是否愿意做那个提供另一半染色体的一方，如果他不愿意，她会去精子库。
　　徐鸣也想要一个孩子，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余庭森从小看到的徐家家庭氛围，都是因为乔佳和徐鸣都爱徐倾砚。
　　他们想给孩子一个舒适的成长环境，一个温暖有爱的家庭。

　　胸中五车载书卷，笔端三峡倾冰砚。
　　他们祝愿倾倾成为快乐、自由、勇敢、有想法、博学......的女孩。
　　即使两人的关系只和普通朋友一样。

　　徐倾砚十三岁那年，乔佳在一次出差结识了一位相聊甚欢的男人。
　　两人工作相近、学习经历相似，想法的碰撞总擦出有趣的火花，两人的书单竟也如此契合。
　　她第一次产生了恋爱的想法。
　　彼时的乔佳有满意的存款、有所建树的事业，她觉得自己毫无顾虑。
　　在与那人交代自己的处境后，对方愿意等她离婚。

　　可这时的徐鸣有些不愿意。
　　即使不爱乔佳，但他爱孩子。
　　他不想让孩子生活在单亲家庭里。

　　“我就是爱我女儿，所以我才要抚养权。”乔佳盛气凌人，“和你比起来我也有更多的私人时间能陪在倾倾身边。”
　　“我从未愧对过去十几年和你经营的所谓家庭，但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爱。这些也是我们一开始签好的协议，甚至协议是你草拟的。”
　　“和你比起来我赚得比你多，也从来没有少了你的什么。我一个人就能给倾倾爱、陪伴、钱、还有更好的未来。”
　　“我不会阻止你与倾倾联系，你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爱她。毕竟你一直那么忙，和分居也没什么区别。所以徐鸣，你最好给我清醒点。我对我女儿的爱绝不比你少。”

　　于是徐鸣同意了。
　　乔佳说的没错，他完全反驳不了。

　　徐倾砚久久无法从震惊里缓过神来。
　　她曾无比怀念的幸福竟然全部是一场演出！
　　可因为妈妈，演出的大部分又都是真实的。

　　她该说什么呢？
　　人生如戏，先出生就被父母摆一道？
　　还是该说，他们演技真好？

　　不，他们对她的爱真好。

　　总之徐倾砚无法发火。
　　从头到尾，她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妈妈从未亏待自己，除了那次吵架。
　　可那次真的算吵架吗？妈妈说的字字真实啊。

　　如果不是为了女儿，乔佳为什么要忍那么多？
　　如果不是因为对女儿的爱，她脑子被车撞了才离开刚出月的孩子，开始六年的发疯工作。
　　幸好她挺过来了，可以用自己得到的薪水，好好陪伴女儿，不错过爱她的每一刻。

　　“你大概不记得，你小学有次没写作业，对我哭着说你不想写是因为不喜欢。那一句话你喊得好大声，直接震醒了我。”
　　“你说你想去公园。我立刻就开车带你去了，我问你喜欢玩什么？你却只是让我给你买了一瓶泡泡。”
　　“我蹲下抱着你，你在我怀里，在阳光下，看着自己吹出的泡泡是彩色的，你笑得好开心。”
　　窝在沙发上的妈妈温柔得像河水环抱着鱼儿们，看着它们一路游向大海。

　　乔佳撑着下巴对女儿眨眼，“就是那一刻，我觉得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在后来的很多时候，我都因此坚持了下来。包括现在都是。”
　　她轻轻叹气，“如果你仍然要讨厌我和你父亲离婚的决定，我也无话可说。”
　　“可我们当年都被家庭催得没办法了。这是我们的过错。”

　　行动比言语早一步，徐倾砚急忙摇头，“不，我没有。”
　　“我是会讨厌你不在家陪我的时候，可是现在我没有了。我只想......”
　　她看着母亲，昳丽的面庞在过去的某一刻开始多了许多被她忽略的褶皱。
　　原来那个曾经在纽约骄傲展示荣誉的女孩甘愿为自己付出那么多，只因为爱。

　　徐倾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徐倾砚，对你如此的爱世间仅有独一份。

　　“谢谢你......”徐倾砚抱住妈妈呢喃，“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妈妈。谢谢你为我展开这样的世界。谢谢你......”
　　乔佳轻轻拍着怀里的女儿，就像她还没睁眼就被自己抱在怀里那样。
　　“在你十四岁那年我说出那样的话后，我第一次为我们的关系流泪。”
　　“那时我看到一个治愈小故事，上面说孩子在出生前会在天使那里选择自己的妈妈。”乔佳吸吸鼻子，“倾倾，谢谢你选我做你的妈妈。”

　　又是四个零的时间，又是余庭森的电话。
　　“喂？这个点打电话想干嘛......”
　　“生日快乐徐倾砚！祝你快乐！快点发财！”

　　一月的最后一天是徐倾砚的生日。
　　十七岁来了

　　“你没睡吧？我寻思你过生日应该很兴奋啊。”
　　“没有。”徐倾砚轻笑，“就等你们祝我生日快乐呢。”
　　“还有谁？”
　　“刘承菲啊，她一定也给我了发消息，但被你的电话遮住了。”
　　余庭森乐呵呵到，“好朋友一生一起走！你放心吧，哥记着呢，每一年都没忘......”
　　余庭森若有所思的声音倒提醒了徐倾砚，“余庭森，我比你大半年，我才是你姐。叫姐，快点。”
　　“就不叫！你现在敢来找我事，我就敢报警！”

　　第二天余庭森屁颠跑下楼，徐倾砚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蓝色礼盒。
　　“比不过罗老师的啊。你别嫌弃。”
　　徐倾砚打开礼盒，是香水。不由愣了半晌，“余庭森，你不用......这钱你攒了多久？”
　　“一年。”

　　不给游戏充钱攒的。
　　想买球鞋但没买，也攒着了。
　　这些话余庭森没有说。

　　看徐倾砚皱眉，他又炸毛了，死死将礼盒塞到她怀里，“你少管！你多说一句这样的话都让我后悔花钱！买都买了你别想退回去！”
　　徐倾砚还是觉得心疼。
　　去年过生日余庭森好像也没有送什么给自己，不过本身她也不在乎。

　　“好，你生日我也送你同价位的东西。”
　　余庭森咂舌，“徐倾砚你什么意思？我送你礼物是为了问你要回来吗？”
　　“那你也别管！”徐倾砚学他说话的语气。

　　香水下的贺卡写着：祈尔繁芜胜常春。
　　愿你的未来永远葱茏，盛大过每一个旧春。

　　“这是你知识储备里最好的话了？”徐倾砚看着贺卡痴痴地笑，只是嘴上还不忘调侃，“是你想的吗？借花献佛还是装聪明呢？”
　　气得余庭森脸都黑了，“徐倾砚我恨你！过生日你都不会说一句好听的话！”
　　“我非常喜欢你送我的礼物，余庭森，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一句好话让爆炸刺猬停在了半空，他居然不会说话了。

　　都怪徐倾砚！
　　这不是会好好说话吗！

　　“还挺人模人样的......”余庭森尴尬地摸了摸脖子，“那还不快点好好学习成为首富让我什么都不用干了！”

　　收到妈妈礼物的前一秒，徐倾砚收到了爸爸的短信。
　　【祝你生日快乐倾倾。不好意思，爸爸在加班，不能给你打电话，下次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女儿，祝你找到你的热爱，探索你来这地球的意义，并对其持之以恒。任凭世界万变，你初心不改。】

　　莫名的勇气让徐倾砚从妈妈给的一大盒礼物里挑出了写着“MIT”字样的周边，她走出卧室对笑意盈盈的母亲说：“妈妈，我不想去MIT了。”
　　儿时的玩笑话应该结束了。
　　乔佳表情未变，甚至有些惊喜，“是吗？你愿意如何行进你的人生，就怎么做吧！生日快乐倾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