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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真正的十八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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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医学中心出院那天,季瑛正好要去WR公司开董事会,安排她的助理把我先接到办公室待一会儿,下了班再一起回家。
季瑛的办公室和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只有桌面上的文件依旧繁多,那张有菲奥娜和乔克的合影依旧摆在架子上。
我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旋转的电脑椅,手机铃声正好响起来。
来电显示只有两个字。
“乔克”
我接通电话,乔克熟悉的沙哑嗓音从听筒那头传来。
“安迪,听说你已经完成计划了?”乔克的声音中带着些飘渺的感觉:“你打算怎么对警察交代那些账目的来源?你不会把我供出来了吧?我的执业证早被吊销了,帮你查账可是违法的。”
我安抚乔克:“别着急,没提你的事。”
乔克明显松了口气,他虽然自暴自弃的四处流浪,但还是不想被警方盯上。
乔克又问:“那个薛,他真的曾经杀过人?”
我有些疑惑乔克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消息,转念一想,大概是菲奥娜和他讲的,不过现在薛建国都已经被羁押候审了,我也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干脆直接的说:“他是个懦夫,根本没有那个胆子,但他间接的害死了不少人,我身边的亲人几乎都是被她害死的。”
“哦,抱歉,”乔克罕见的清醒,表现出了一丝人类的同情:“你一定很难过。”
我笑笑没说话,把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又说了两句,结束了通话。
放下手机,我坐在季瑛的办公桌前发呆,想到我还剩下一个家人,我的姐姐。
不知道薛时韵那个工作狂现在在做什么,我在心里想,她大概还藏在祖国大沙漠的某个秘密基地里搞她的保密研究吧。
等了没多久,季瑛出现在门前,她敲敲门,隔着玻璃对我笑笑。
季瑛锤锤腰,揉揉颈椎,随口说:“这董事会开的,真是快累死人了……你等了多久?回家吧,今晚我做饭。”
季瑛的工作忙得热火朝天,我们一起开车回家,一路上她的手机几乎就没有消停过。
我在心里想着,季瑛真是我见过时间管理做的最好的人,似乎就从没闲下来过,不是在工作,就是在陪着我。
我又想起曾经和菲奥娜的闲聊,她说季瑛最大的快乐就是在工作上获得成就,是个十足的工作狂。
这个想法我是认可的,季瑛就连在厨房切菜都要带着耳机接听电话,说着我不懂的行业术语,直到饭菜出锅端上桌,她才放下电话。
吃过饭在沙发上消食,透过大大的落地窗能看见外面的草地,我和季瑛不在的时候,园丁把那一片花园和草地打理得很好,就是有些空空荡荡的。
“等到明年春天,种点花吧。”
我转过头看着季瑛:“再有三个月过年,你回国吗?”
季瑛没回答,反问我:“你几年没回国了?不想回去吗?”
“记不清了,”我无所谓的说:“我妈走了以后,兰越也就算不上家了。我在国内没什么惦记的人,但你家里人不是都还在国内吗?”
季瑛起身坐到我身边,伸手揽住我的肩膀,下巴放在我的肩头,呼吸声在温暖的室内被放大,我们谁都没说话,只剩下仿真壁炉里传来噼啪作响的声音。
“你也有亲人在国内,”季瑛轻声说:“你不想再见见时韵姐吗?”
“我……”
我刚开了口,却又说不下去,头往旁边一歪,枕在季瑛的手臂上。
我大概是真的年纪大了,也有可能是经历过生死一线,心态有了变化,现在把薛建国送进监狱,眼看着多年大仇得报,我竟然有点想念薛时韵,虽然我当年怨她没能及时赶回来见妈妈最后一面,但换个角度想一想,那个时候她一定也有很多难处与苦衷。
“我托国内的朋友找到了时韵姐的联系方式,她还在从事航天工作,但现在的保密条例比从前宽松很多,见亲妹妹一面,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季瑛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想见她吗?”
各种繁杂的念头在我的脑袋里乱飞,我想了很久,最后转头看向别处,艰难的说:“我想在回国前……再见薛建国一次。”
薛建国被捕后被羁押在看守所,IRS正在梳理证据,预计要等到明年才能正式开庭审理,虽然他早年间在国内的经济犯罪无法追溯,但依旧可以从偷税漏税和非法移民的角度来起诉他。
季瑛有熟悉的家庭律师,很快就安排好了我的探视时间,时隔一个月再见薛建国,已经是隔着一扇厚厚的防弹玻璃了。
一个月不见,薛建国肉眼可见的憔悴不少,原本还打理得当的头发一夜之间全部白了,再加上暴瘦带来的胶原蛋白流失,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垂垂老矣的行尸走肉。
他穿着囚服被警察羁押过来,看见访客是我,转头就想走,完全是被警察逼着坐到了我的面前,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愿意拿起交流的听筒,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无声的抗议。
我看了一眼警察,立刻有人敲敲玻璃,警告的瞪了薛建国一眼,他这才老实了,拿起听筒,一双眼睛怒瞪着我。
“你现在满意了?”薛建国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把亲生父亲送进监狱,你可真是个好女儿!看见我受罪,你应该很高兴吧!”
我听着他阴阳怪气的咒骂,已经没有了怼回去的兴趣,脸上一丝表情波动都没有:“至少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没办法再出去招摇撞骗了。”
薛建国那张衰老的脸因为愤怒扭曲在一起,听筒里传来不堪入耳的咒骂,他在用带着家乡口音的话骂我,我听不懂,也没兴趣听。
我开口打断他:“我准备回国过年了,还会去和姐姐聚一聚。你应该很久没听过姐姐的消息了吧,毕竟你自从和我妈离婚后就没给过抚养费,姐姐后来考上了一等一的好大学,现在是一名很优秀的科研工作者,做着为国奉献的工作……你有过那么多孩子,最优秀的却是你最不重视的那一个。”
薛建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的惊讶,但很快又恢复阴鸷的神情:“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已经进监狱了,被定罪只是时间问题,等你在监狱里待个五六年出来,大概也已经变成一个糟老头子了,折腾不出什么水花。”
我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是做丈夫还是做父亲,你都格外差劲,至于做人方面,更是完完全全的失败。”
薛建国咬牙切齿的看着我,要不是隔着一层玻璃,他几乎就要扑上来咬我了。
“别忘了,你是我的女儿!身上流着我的血!我失败,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我叹了口气,隔着玻璃看薛建国,觉得像是小时候在动物园里看动物:“不管你再怎么骂,也改变不了事实。”
“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薛建国,你的确是在我前半生影响最大的人,小的时候我崇拜过你,后来想赶紧长大逃离你,再后来是怨恨你,恨不得拉着你一起去死……”
我停顿一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此时却异常平静,那天从顶楼天台一跃而下,似乎过去的那一部分薛时绾也已经留在了那里。
“……可是我现在想好好活着,我不想再恨你了,我会带着妈妈,带着刘艳,还有那个被你放弃的儿子,带着他们的希望好好活着。至于你,就该和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一起,沉默的烂在这个监狱里。”
我说完,放下听筒,薛建国看着我,愣了几秒,紧接着突然暴起,疯了一样地大喊着锤玻璃,我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看见那张气愤到极点的扭曲的脸。
我看着警察把薛建国拉开,看着他被拖回去关起来,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地方。
我跟着律师走出看守所,明媚的阳光让我下意识眯了下眼睛,眨眨眼往前看,季瑛把车停在马路对面,正朝我挥着手。
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才真正的重新活了过来,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冬日里的寒冷,我不想再回头看,更不愿意再回头,只想往前走,不断地往前,把一切都甩在身后。
直到这时,我才觉得自己的十八岁真正的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