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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谢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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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摇宫。
大殿内,烛火通明。
殿中间,一男人被麻绳死死捆着,麻绳上早就浸上了血,许是怕男人逃掉,他身边还有几个宫人死死将他压着。
红帐上挂着的玉穗,随着红帐内人影交叠,帐中二人的动作重重牵动,玉穗撞在一起,发出脆响。
随着帐内的娇吟声戛然而止,帐内的女人猛地拉开红帐,冲了出来。谢檀此时,衣衫凌乱,发髻也松松散散,手腕上的掐痕,在烛火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谢檀感觉自己要疯了,这种感觉,直到她瘫坐在地上时,才轻轻缓了缓。
刚放松下来没过多久,下一刻,她的目光就看到了一个能让现在的她彻底疯掉的人。
她手撑地,缓缓站起身,站起来的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定住一般,腿拼命往前迈。可完全动不了,刚走了一步,又摔倒地上。
谢檀几乎是爬着去到男人面前的,男人脸上一道贯穿全脸的伤痕,眼睛被生生挖了出来,耳朵也被割掉。她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轻轻抚上男人的脸,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男人面容虽被毁,但凭着男人鼻尖上的小痣,谢檀还是认出来了。当朝摄政王,她的哥哥,太后的秘密情人,谢闻,谢疏寒。
谢氏满门被屠,就是因为他,谢檀以前固执的这样认为,仿佛只要这件错事都是别人的,将自己摘干净,就可以不用付一点责任全身而退。
谢檀自嘲一笑。在她亲手射杀爹娘时,这些想法就彻底崩裂,她错了,绝不可能全身而退,谢檀要恨死她自己了,一切过错全都是她自己太过无能,太过天真。
谢檀自知她对不起谢闻,她想说些什么,拼命张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几声唔唔声,随后只剩她无力哭泣。
谢闻好似感受到了她的伤心,他挣扎了几下,想用手为她擦干眼泪,却是徒劳。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回应谢檀的只有滑到她掌中的一颗染血的泪。
她手紧紧攥住这颗泪珠,仿佛留住了这滴泪,她就能留下一切。
“不知这份礼,母亲喜不喜欢?”身后男声由远及近传到谢檀耳中。
谢檀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季明哲,与他整理好的衣衫相比,谢檀现在异常狼狈。
谢檀与季明哲二十载的感情,纵是与他母亲,仇怨深重,但稚子无辜。谢檀只想,若教的这明辨是非,她与他真信换真心,仇怨绝非不可化解。
却不想她的真心,换的是弑父犯母的狼子野心。满心的恨,却不说不出口,只剩心里的一句,错错错。
“弑父的畜牲。”
季明哲听了这话也不恼,仿佛没见到面前满地荒唐一般,反而笑盈盈,邀功般说,“刚抓到他时,他满口污言秽语,我怕母亲听到会恼,特意命人割了他的舌头。”
自先帝遇刺薨世,季明哲新帝继位后。
季明哲为报当年谢檀的杀母之仇。以谢氏全族九族性命相胁,从前朝到后宫,逼得谢檀步步相退。
最后谢檀的妥协,也没换来这位新帝兑现承诺,谢氏从奴婢到看门狗,一条活口都没留下。
最后谢檀以死相求,季明哲才应允放他这个皇叔谢闻一条生路。
谢檀委身与他,从太后做了谢妃,奇耻大辱。直到现在她才发觉她还是过于愚蠢,愚蠢到以为自己退一步季明哲就会放过他们。
“弑父篡权,罔夺无辜性命,大逆不道,不顾伦理纲常,”谢檀转身,她眼神怨毒声嘶力竭痛骂,“杀父篡权,不孝无德,罪子当遭天谴。”
“我是,”季明哲狠狠钳起谢檀下巴,强逼着她与他对视,逼问道:“母亲与我不也是同类吗?母亲敢应答我,除掉父亲这想法,不是利用儿臣做的吗?”
季明哲目光一转,玩意地看着地上人不人鬼不鬼的谢闻,“母亲,你当时与他苟且时,又可曾想过父亲?”
谢檀刚嫁给还是皇子的先皇时,先皇在外已有妾室,大梁律法,无妻不可纳妾,若妻无犯七出之罪,不可休妻。
可先帝不仅做了,还做了个遍。
皇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这一条律法,映射在先帝身上,与废纸无异。
在她嫁与老皇帝不出无日,怀孕的妾便被抬进门,她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妾室设计害她,致使不足三月的孩子小产,掌家权被夺,丈夫厌弃她,奴仆欺负她。谢檀这个正妻做的有名无实。
她也曾告上公堂请和离,却因那人是皇子,上告后从无结果。律法道德压不住强权,律法形同废纸,毫无公平可言。
既然律法不循公正,看的是,血脉,权势,地位。她便无需遵守,就把这废纸,丢进泥里吧。
自此后,谢檀发誓,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骑到她头上,没有人能够决定她的命,没有人能欺负她,看不起她。若不听她的话,就杀了。
谢檀亲手设计杀了欺负她的妾后,与先帝彻底决裂,附中上下人人惧她,畏她。妾死后留下一子,交于她抚育。
可现在,一片好心,终是喂了狗。
谢檀后悔了,却不是忏悔。她后悔只是为什么当年没有斩草除根,若全杀了便不会有今日的变数。
现在所有都是因为她太过无能,被迫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本能安享晚年的祖父祖在流放北地的路上活活累死,从小待她好的哥哥,变成现在的样子。
许是上天报应,惩她无道。
罪孽深重,她总是要偿还的。谢檀心里想。
谢檀觉得自己好累,她无力再解释,也无心解释。
谢檀心如死灰,她抬起头,几乎恳求问:“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母亲,后妃和叛臣是不能为伍的,”季明哲笑着将地上的谢檀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刚才的榻上,他问:“母亲觉得,要怎样死才算痛快?”
谢檀木木的坐着,她没答季明哲的话。
“罢了,”见谢檀没答,季明哲也没再问。
他对殿外的宫人令道,“来人。”
随后宫人们个个手中端着托盘进了殿,宫人们恭敬跪在地上。
“母亲既不想选,那便由儿臣为您做选择吧,”季明哲看她眼神狠毒,他在众多托盘里拿起一杯酒,“母亲喝了,他就能活。”
“我死,他就能活?”谢檀终于有了点反应。
谢檀接过那杯酒,自嘲般笑了笑。自己为自己争了那么久才能自己掌控的命,才最后还是由别人做主。
她威胁道:“若食言,必得天惩,死无葬身之地。”谢檀咒道。
季明哲点了点头,表示应下。
谢檀眼神坚定,毫不犹豫一口饮下。
终归是她欠谢闻的,现在也该还了。
下一刻,宫人却递给季明哲一柄弓,季明哲挽上她的手,搭上箭,拉满弓弦,箭矢破风,穿心而过,本跪在地上的谢闻直直倒在了谢檀面前。
女人崩溃的叫声,霎时间响彻殿内,谢檀甩开身边季明哲,跌跌撞撞跑到谢闻身旁。
她颤颤巍巍将地上的谢闻扶起,血汩汩在谢闻伤处涌出来,谢檀双手颤抖试图用手堵住溢出的血,仿佛这样人就会活下来一般。
季明哲轻蔑一笑,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她。
季明哲正欲离开时,谢檀说:“你想知道你母亲临死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听到这话,季明哲才悠悠停步,“你说什么?”
因毒酒药性发作,谢檀说出的话含糊不清。
谢檀做了个手势,示意季明哲凑近。
可在人凑近那刻,谢檀眼疾手快拔下头上本固定发髻的发钗,插进了男人的脖颈处。
她的命,从不由别人掌控,若有,便杀了。
季明哲身后的宫人们回头见到这般景象,手中托盘纷纷坠地。一个宫女率先发出凄厉的尖叫,叫声随即如同瘟疫般,在殿内蔓延开,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宫人们逃命一般,挤出殿。
“你既然这么想你娘,就下去陪她吧。”谢檀神色疯癫,她看着眼前,想想说话却发不出声的季明哲,疯魔似的笑了笑。
谢檀下的是死手,发簪上的宝石几乎嵌进了肉里,可她始终死死不放。
“上天无眼,不惩你。那我来惩。”待谢檀松手时,季明哲已毫无生气地栽倒在地上。
血染了整个倾摇宫,可谢檀不在乎。
她怀里死死抱着谢闻,双唇轻点了一下,怀中人的鼻尖,嘴里终于说出那句她一直想说的话却未说出的话,“是我对你不住。”
一股股鲜血在谢檀嘴里不断地涌出,谢檀身上能感受到的,只有夜以继日陪伴她的疼痛与恐惧。
谢檀后悔了,她这一生从开始到现在,所做一切选择皆为错,现在后悔亦是晚,所有都回不去了。
若能再来一次,她再也不要做错选择,绝不会再过这种日子。
谢檀再也撑不住,重重砸倒在地上,望着这所她日日居住的宫殿,谢檀只觉得自己不甘心。
可晚了,一切都晚了。
太阳升起,一切终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