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阴影里的橡皮擦 ...
-
九月的阳光穿过香樟树,在高二三班的窗台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林小满咬着笔杆盯着黑板,粉笔灰落在她翘起的发梢上,像撒了把未融化的雪。后排突然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她回头时,看见陈佳琪正低头整理课本,几片泛黄的银杏叶从书页间滑落——那是上周值日生扫到她座位下的,如今已积了薄薄一层。
"小满,发什么呆?"同桌王浩用橡皮擦砸她脑袋,"下节体育课要测800米,你准备好当逃兵了吗?"
"滚你的。"林小满揉着头发瞪他,余光却瞥见陈佳琪的课本边缘卷着毛边,封面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陈佳琪"三个字,不知被谁用修正液涂成了"陈佳其"。她皱起眉,想起最近两周总有些怪事:陈佳琪的保温杯里被放过粉笔头,作业本上的字迹被泡得模糊,就连昨天值日生打扫时,也故意把她的书包踢到教室角落。
"叮铃铃——"
下课铃响的瞬间,林小满突然站起身,撞得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苏棠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回来,正巧看见她大步走向后排,马尾在脑后甩成利落的弧线。
"陈佳琪,你的座位......"林小满话未说完,就看见女孩慌忙用袖子盖住课本上的涂鸦。那是幅用红笔画的简笔画,扭曲的人脸旁歪歪扭扭写着"丑八怪"三个字,墨迹未干,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没、没什么。"陈佳琪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指尖紧紧攥住校服下摆。她的手腕上有道淡色的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林小满突然想起,上周值日生报告里写着"第三组垃圾未清",而陈佳琪,正是第三组的组员。
"谁干的?"林小满的声音冷下来,拳头抵在课桌上,"告诉我,我去帮你揍他。"
"别......"陈佳琪慌乱地摇头,发尾扫过泛红的耳尖,"只是开玩笑而已......"话音未落,前排的李梦然突然笑出声,她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指尖敲了敲自己的香奈儿粉饼盒:"林小满,人家自己都不在意,你逞什么英雄?"
教室后排传来压抑的笑声。林小满转头时,看见班长赵雨桐正抱着作业本从门口进来,她穿着熨得笔挺的校服,金丝眼镜下的目光扫过陈佳琪的课桌,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午休去食堂吗?"苏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书包侧袋露出半截《夏目友人帐》的漫画书角,"许知远说今天有糖醋排骨......"
"你们先去。"林小满抓起陈佳琪的保温杯,"我帮她去洗杯子。"不等对方反应,她已大步走向水房,不锈钢杯底撞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苏棠望着她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漫画书脊。
水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林小满拧开水龙头,铁锈色的水流冲刷着杯壁,突然有个纸团从杯口掉出来,展开后是张便利贴,上面用荧光笔写着"贱货"两个字,边缘被水浸得发皱。她攥紧纸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需要帮忙吗?"
周野倚在门框上,黑色卫衣帽子半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他指间转着支没盖笔帽的马克笔,鞋尖踢了踢脚边的空饮料瓶,发出空洞的声响。
"你怎么在这儿?"林小满迅速把便利贴塞进裤兜,水流溅湿了她的袖口。
"抽烟。"周野晃了晃手里的马克笔,"看见你拎着杯子冲过来,还以为有人投毒。"他挑眉看向她攥紧的拳头,"不过现在看来,是有人脑子进水了。"
林小满没说话,转身将杯子倒扣在水池边。阳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一道阴影,像道未愈合的伤口。周野忽然伸手,用马克笔在她掌心画了只歪歪扭扭的乌龟:"生气就画画,比打人划算。"
"滚。"林小满想笑,却发现嘴角扯得生疼。她低头看着掌心里的乌龟,突然问:"你觉不觉得,陈佳琪最近很不对劲?"
周野的笔尖顿在她虎口处:"赵雨桐的父亲是校董,上个月刚给教学楼捐了台钢琴。"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冰扔进热水里,"而陈佳琪,小学时抢过赵雨桐的区级三好学生。"
水房的风扇突然发出嗡鸣,震得气窗上的玻璃微微发颤。林小满想起上周班会,赵雨桐站在讲台上宣读"文明班级"评选结果时,陈佳琪低头抠着课桌缝隙的样子——那时她以为女孩只是内向,却没想到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藏着这么多褶皱。
"我们得做点什么。"林小满捏紧拳头,掌心里的乌龟被揉成模糊的墨团,"不能让她一直被欺负。"
"首先,你得学会低调。"周野扯下卫衣帽子扣在她头上,遮住她冒火的眼神,"明天午休,去图书馆查赵雨桐的档案。许知远那家伙,搞情报比画漫画在行。"
傍晚的操场被夕阳染成蜜糖色。苏棠坐在双杠上晃着腿,膝头摊开本《鬼灭之刃》,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许知远蹲在地上画速写,铅笔在本子上沙沙游走,忽然抬头:"苏棠,你的呆毛竖起来了。"
"要你管。"苏棠伸手压了压翘起的头发,目光却盯着远处正在跑步的林小满。女孩的身影被拉长在跑道上,每一步都踩在金色的余晖里,像道不肯弯曲的直线。
"陈佳琪的事,小满告诉你们了?"许知远放下铅笔,从书包里摸出袋虾条,"我昨天看见赵雨桐和校外的人说话,染黄头发的那个,好像是职高的混混。"
"所以呢?"周野不知何时出现,手里转着罐可乐,"你们想当正义使者?"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吧?"苏棠合上漫画,声音里带着少见的倔强,"小满说,下周轮到我们班值周,她打算守在监控室看晚自习后的走廊。"
"幼稚。"周野咬开可乐瓶盖,气泡声在暮色里格外清晰,"不过......"他忽然笑了,露出犬齿,"算我一个。总不能让那傻子单打独斗。"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林小满正在教室后排整理储物柜。陈佳琪的储物柜在最下层,她弯腰时,看见柜角贴着张泛黄的便利贴,上面用铅笔写着"加油"两个字,周围画着歪歪扭扭的小星星——那是开学第一天,她随手写给新同学的。
"林小满,走啦!"王浩在门口喊她,"去小卖部买冰棒啊!"
"你们先去。"林小满直起腰,指尖蹭过便利贴上的星星,"我还有事。"她转身时,看见赵雨桐正背着书包离开,金丝眼镜在廊灯下闪过冷光。
走廊渐渐空了。林小满躲在楼梯间,看着手表上的指针指向九点十五分。她摸出手机给苏棠发消息,很快收到回复:"许知远已黑进校园网,周野在操场望风。"刚把手机塞回口袋,就听见拐角处传来脚步声。
"这周的作业写完了吗?"是赵雨桐的声音,带着不耐的尾音,"陈佳琪那贱货,居然敢把日记给老师看......"
"放心,"另一个声音带着痞气,明显是校外的人,"她要是再敢告状,老子有的是办法治她。上次那瓶可乐,够她记一辈子了吧?"
林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上周陈佳琪请病假,据说喝了瓶过期可乐闹肚子——原来那根本不是意外。
"下次别在学校动手,"赵雨桐的声音轻下来,"我爸说,下个月要竞选校董会主席......"
话音未落,林小满已经冲了出去。赵雨桐惊恐的尖叫混着校外混混的咒骂,在走廊里炸开。她攥住对方染黄的衣袖,却被一把推开,后背撞在消防栓上,疼得眼前发黑。
"你找死!"混混挥起拳头,林小满闭眼的瞬间,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周野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手里攥着从操场捡的铁管,重重砸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滚。"他的声音比夜色更冷,铁管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不然我现在就报警。"
混混骂骂咧咧地后退,赵雨桐脸色惨白,眼镜歪在鼻梁上。林小满捂着后腰站起来,看见苏棠和许知远从楼梯间跑出来,前者手里攥着手机,后者举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动着校园监控的画面。
"我、我爸不会放过你们......"赵雨桐的声音发抖,却仍硬撑着抬起下巴。
"那就让他试试。"林小满擦了擦嘴角,尝到铁锈味,"明天早上,我会把所有证据交给教导主任。赵雨桐,你以为有校董爸爸撑腰,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
夜风从窗口灌进来,吹乱陈佳琪储物柜上的便利贴。林小满看着赵雨桐踉跄着跑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抽泣声——陈佳琪不知何时站在楼梯转角,手里攥着本带锁的日记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谢、谢谢......"女孩的声音像片即将破碎的玻璃,"其实我早就该说的......可是我怕......"
苏棠轻轻抱住她,发间的樱花香混着暮色里的青草味:"别怕,以后我们都会在。"许知远假装咳嗽着翻找书包,摸出颗水果糖塞进陈佳琪手里;周野转身将铁管扔回操场,可乐罐在脚边滚出老远,发出咕噜噜的响。
林小满望着窗外的星空,忽然想起高一开学那天,她在食堂吐槽周野的校服像不良少年,而此刻,这个被她称为"拽哥"的男生正弯腰捡起她掉落的橡皮擦,在月光下晃了晃:"傻子,你的乌龟被踩扁了。"
"要你管。"林小满接过橡皮擦,发现上面不知何时被刻了只歪歪扭扭的乌龟,壳上还写着"干就完事了"。她抬头看向操场,香樟树的影子在地面织成网,远处的教学楼亮着零星的灯,像撒在夜空中的碎钻。
这一晚的月光,终将照亮那些被阴影笼罩的角落。而有些东西,正在十七岁的土壤里,悄悄埋下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