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沉锚时》MrsW

63、噩梦边界（一）

　　万易穿梦境过研究所深处的铁门。
　　纯净的光照在万易脸上，头顶像被一双大手撕裂。万易抬头看到楼板扭曲、变形，裸露出了钢筋，向下一层层裂口深不见底，仿佛直通深渊一样。
　　而在撕裂了的大楼内部，万易发现林枫“神秘失踪”了。
　　“林枫，你又坑我啊……”万易甚至第一时间不是愤怒，而是习惯了、麻木了吐槽。
　　“话说回来，虽然在说辞上没什么漏洞，”万易一凛，随后调侃，“不过这可是林枫！他的目的可不会那么简单！”
　　好在即使是在地底，隐赫斯特的光亮依旧闪烁在万易的精神深处。
　　万易安心下来，探索梦境世界。
　　沙土、水滴、光亮在空气停泊，来自上方的光照亮这片熟悉废墟。
　　万易从大楼裂口赫然看到：楼房歪斜，房屋坍塌，桥梁断裂，马路皲裂；汽车堆在桥上，好像一群五颜六色的甲虫；来自地底黑水，蒸腾翻滚，不见一丝光亮。
　　而在更远处，一片片破碎的街道有如一块块浮岛，相互碰撞，相互拥挤，黑压压、漩涡状挤向了发着光的世界中央……
　　了无人烟的城市就像海螺死后冲刷到沙滩上的空壳一样凄冷。光阴停在世界末日瞬间，万易头脑一片空白，内心一片空虚，沿着巨大裂缝，在倾斜走廊上，大楼撕裂时飘荡起的一页白纸尚悬浮在万易身前。
　　“这一天终于来临，大家都成了怪物……”
　　万易突然听到黑暗里悲恸的哭泣，她在万易背后说道：
　　“没有人幸免于难。
　　“我也不例外。”
　　……
　　万易试图找到那个熟悉声音，当她侧耳聆听，这才听到某些生灵藏在这时光停滞的夹缝里，窃窃私语：
　　“……当初的那群人制造出了一批‘容器’，向梦境中发出邀请，不，不仅仅是‘月亮’，是梦境中更多的神灵啊！不过只有一个活了下来。”
　　“人类的认知什么，或许真的有一条跨不过的线……连‘真理’都是混沌的！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一位学者迷茫的吗！”
　　“人以后会在梦境里呆得越来越长，清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醒着才是做梦。哈哈，说不定我们就活在梦里呢！”
　　“我在天花板上蠕动……看着那个伪君子！他隐瞒了它的存在！想成为神吗？我才不是！把盖子顶在头上，变成一瓶豆奶吧！”
　　……
　　万易被这些时而理智、时而疯狂的无厘头的声音搞得头脑发胀。
　　万易向下走去，这时，地下涌来出的黑水里冒出亮晶晶的傀儡。万易暗骂一声，抓起鲜血大剑，挥出一道半弧，爬出黑水的傀儡上半身滑脱下来，身体融化成了粘稠、透明的黏液。
　　下行的路被黑水阻断，黑水另外一侧关着一扇大门，万易冲刺数步，借力上冲，黑水里的傀儡举起手臂，万易掠过一张张抽象、融化的面孔，落到地上，一脚踹开黑暗里的“弗洛伊德讲学厅”的门。
　　万易“哐当”合上大门，门外竟像陷入死亡一样安静下来，头顶灯光沙沙闪烁……万易从惊骇、混乱里重新抽出神，轻声问道：“林枫？”
　　“真好，终于又有人听见我的声音了。”万易再次听到那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这副臃肿的躯体、这副不堪的模样……哈哈……
　　“我宁可我疯狂了！”
　　万易看到房间漆黑一团的房间骤然明亮，看到整个大厅坐满密密麻麻的傀儡。看到人头蜘蛛，看到漆黑湖水……直面上位者的恐惧就像泥沙将她掩埋，万易捂住眼睛，惨叫起来，双手和脸就像伸进锅炉，溶解、长在一起……
　　这一刻，万易朝凯因赫斯特上位者祷告。最终那些变异停止，她恢复了理智。
　　“我知道你是谁了，”万易扯掉粘在脸上的手，她勉强笑着说，“又见面了，‘中立者’。
　　“其实你是一位上位者。梦境之城坠落梦境的那一天，你由一切的始作俑者威廉大师的学生变成了‘拜伦维斯的蜘蛛’。之后你隐藏了梦境之城的真相。”
　　“是，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幸运的事，”“中立者”，或者“拜伦维斯的蜘蛛”说道，“还记得我上次我给你讲得故事吗？故事的最后，得到了眼睛、‘成神’了的怪物被禁锢在在拜伦维斯的湖底。祂逐渐地丧失心智，现在祂甚至已经不再记得‘阻止神降’的初衷了，只是凭借本能，不停地加固着湖底的封印，阻止梦境之尘的时光流动。
　　“作为消退的‘人性’，我见证着祂发狂的经过，”“蜘蛛”自嘲道，“这对我们这些追求过眼睛的人来说，何等滑稽的结局啊！”
　　这个蒙着眼睛的女人就在凌乱的纸张和发着微光的石板之间抱着双腿，赤着双脚坐下，就像无数次在梦境里，招呼万易来到她的身边。
　　“蜘蛛，蜘蛛，你为何不断吐丝，忙碌不止黑夜里的蜘蛛，一边织网，一边回答：我要编织童话，塞入那些梦境，从此黑夜不再漫长，噩梦不再让人哭泣……”
　　“可是你看，没有什么编织梦境的蜘蛛，”“蜘蛛”轻笑着，对万易说道，“只有一个人类的灵魂被囚禁在一副臃肿、畸形的躯体里。在那沉默无声的湖底，没有一个人听到她的呼喊，唯一和她交流的只有她那些丑陋且智商低下的子嗣。”
　　“祂已疯狂。”……
　　万易脸上发痒，像有虫群爬过，万易克制住抓挠的欲望，想要说话，但是“蜘蛛”把手放在嘴唇上面，阻止了她：“听着，不要相信梦境里的神灵！
　　“那个‘血月之夜’在我耳边呓语的，就是该隐赫斯特最初的主人，古老血族们侍奉的神祇。”
　　“祂是灭世三神最混沌的一位，假如说月亮毁灭第一代人类，是出于被自己造物背叛的愤怒，隐赫斯特的主人则纯粹只是看到人类在洪水中相互踩踏，相互绊倒，站不起身的样子感到厌恶，制造出了渴血怪兽，以将在那些洪水中倒在地上、站不起身的愚蠢生物撕成碎片以供赏乐。那些渴血怪兽不是红衣隐修会后来制造出的劣等怪物，那是古老血族的前身。”
　　万易心里一惊，她对梦境里的上位者仍然知之甚少，“蜘蛛”继续说道：“当初‘月亮’指引下的治愈教会剿灭了各种异端，包括古老的眷族，神明的子嗣……哼哼，古老血族遭遇了尤其惨酷的对待。这对祂而言是一种挑衅。因此，赐予我‘眼睛’的上位者并非对人类有所仁慈，而仅仅是为了满足祂的黑暗、可怖的报复心。”
　　“我不相信所有梦境里的上位者，”“蜘蛛”停顿片刻，平静地陈述，“也包括我，那些曾经是人类的存在。
　　“人性或许能暂时与上位者共存，但记忆会一天天消退，那个怪物将越来越不像人类，越来越回归混沌，终有一天，人的痕迹不复存在，只有疯狂永存！
　　“那景象你即将看到，不要相信上位者的承诺！”
　　万易好似遭到电击，不由自主颤抖，也是这一刻起，万易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与该隐赫斯特的联络也飘忽不定、幽暗不明，万易骇然望向“蜘蛛”，“蜘蛛”依旧声调平静，语出惊人：“我掌握着与时光有关的力量，我已看到不久的未来，我被月亮杀死。适时，我将无法继续封印梦境之城的时间，’血月‘将会再次出现，’月亮‘将来到距离现实世界最近的地方——
　　“该隐赫斯特的骑士啊，我需要你的帮忙！”万易听到“蜘蛛”庄重而又冰冷地说，她叹了口气，问：“您要我做什么？”
　　“蜘蛛”说道：“‘月亮’从过去一直在觊觎其他神祇在现世的力量，祂曾教唆月亮教会发动东征。即使功亏一篑，祂也留下神谕，祂的信众在未来数百年里，不断努力，最后创造出了一个‘人造神祇’。现在，月亮让祂的代言人去回收这些力量。”
　　“梦知什？”万易吃了一惊，只见“蜘蛛”微微颔首：“这片梦境、现实交界地的空间已经被我切割成了一片独立牢笼。一段时间之内任何指向神祇的召唤，任何神祇层面的力量都会失效——这是你们阻止月亮得偿所愿最好的机会。”
　　“等等……”万易终于回过神来，忽然捧腹大笑，“原来是这样！我迫切想知道他们得知真相的表情！月亮是真的不担心祂的计划失手啊！”
　　“‘人造神灵’终究不是真正的上位者。月亮本来就擅长捏造虚假的情感和记忆，这不算什么问题。”此刻“蜘蛛”的眼里带着某种冰冷、幽深的怜悯。
　　“跟随我的指引的吧，”“蜘蛛”意味深长地说，“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指引，作为感谢，让我看看你的未来，呵呵，我告诉你：你的未来，笼罩在一场三十年前的噩梦的迷云里。”
　　说完以后，“蜘蛛”扯下眼罩，眼罩下面露出一根一根透明的须肢，爬出一团一团稚嫩的蜘蛛。密密麻麻的蜘蛛在她皮肤下涌动，那具身体，没有血液，没有内脏，填满蜘蛛和卵囊。这幅情景给人一种这个生物早已死亡，只是蜘蛛啃食着她，顶着她的模样，继续不伦不类存活着的诡异错觉。
　　这具活的尸体走了两步，倒在地上，小蜘蛛们鱼贯而出，首尾相连，连接成一条长长的发光的线。这条发光的线钻过门缝，爬过地面，一直延伸到一片漆黑水域，水域里的傀儡挨挨挤挤，朝她走来。
　　“……我说，你们不能指一条正常的路吗？”万易看着一张张“热情好客”的融化面孔，深深感慨。
　　血液顺着万易的手臂凝结成血淋淋的大剑。万易大剑一扬，火焰“哗啦”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