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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射天狼 (5) ...

  •   事实上,还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那场大战之后的第二日,鹤川的常城守就又送来了一封信:

      “我名常腾,字仲升,鹤川城守,素闻北顾军威名,尤知女子军师运筹帷幄、攻谋得当,心中久怀敬仰。常某不才,虽年幼习武,却不擅近攻,而擅远守。若来日有可效力之处,常某甘效犬马之劳。”

      莫清州当时病着,没有精力处理这字字诚心的信件。如今经一周多的外敷内服,确实感觉好了不少,于是在书案前细细看着这封信。

      这封信,她看着竟觉得有几分暖意。她原以为,女子筹谋,终究难逃“巫女”之名;却没想到,在这漫天的骂名之中也有人愿称她“运筹帷幄”,与北顾军威名并列。

      除了几句对自己的评价,平心而论,她以为,此信是封投名状。

      几个月来,他们在军需运输上有所共事,观常守城行事,确是一位可收于麾下的干将。但此信若落入有心之人手中,极易被朝中揣度为北顾军意图招揽守将、另起兵锋之举。所以她将信小心折起,藏入袖中。

      “你怎么又伤起神来了?”彦北顾端着炖好的鸡汤走进来,语气带着几分责备。

      “我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且虽有孟虎、惕守,我之前积压的公务也总要处理的……”

      莫清州一边解释,一边将桌上的公文理了理,却忽然被他递来的鸡腿堵住了嘴。

      “你现在吃不得发物,炖汤时我没放生姜,香料也都没加,鸡也选了只瘦的,味道不好,但你也要多吃几口,知道吗?”

      说着,他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汤、吃肉。

      分别又重逢,莫清州觉得,他似乎比从前絮叨了不少;而彦北顾觉得,她对自己,比之前冷淡了不少。

      她的嘴被塞得鼓鼓的,实在吃不下了的时候才说了句“我吃饱了”。

      但在他看来,却是没吃几口,于是莫名地又生出了许多心思来。

      莫清州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只以为他在忧心剩余的辰北六城该怎么破。

      “这些天我遣斥候去察了地势,东西北面全是奇峰,恐怕要慢慢熟悉了地势才能突破了。”

      莫清州起身至舆图前,神色认真。

      她遣斥候去探察地势?他竟一点不知,可能大概是他在生火做饭的时候吧。可她为何不告诉他?是怕他拦着,还是根本不愿与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多患得患失的心思来。

      他看着她严肃到一丝不苟的神色,她对自己的态度,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唤他“王爷”时的毕恭毕敬、谨小慎微。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想引她靠近,求一个拥抱。却在这时,一页信纸自她袖中滑落。

      他拦住她下蹲的动作,自己弯腰拾起那封信。只是这一低头,那短短几行,便已尽数落入眼底。

      “这封信……”他攥紧那薄薄一页,语气低沉,“你为何贴身藏着?”

      “城守自荐信而已,我是怕北顾军失了良将。”她语气淡淡的,伸手过去接,他却并没有半分要归还给她的意思。

      “自荐信?良将?”

      若真只是向军师自荐,那这封信中有诸多遗漏,譬如不该以“我”自称,而该以“末将”,写名足矣,偏偏还加了字……且“心中久怀敬仰”“甘效犬马之劳”等言,哪里是对北顾军说的,分明就是直接对军师说的。

      “虽地势险峻,但也可绕路沿国界而上。我在想,若能再攻下三城,我们或真须去会一会那肃风部。”

      莫清州不解他为何看起来有些生气,便转了话锋,不想再在这封信的事情上与他“纠缠”下去。

      “你当真觉得,这只是一封自荐信?”

      他垂眸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审视,似要从她神色中看出分毫破绽,分辨她,是否对他有所隐瞒。

      她忽而觉得他看自己的神色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初遇时,对自己充满了怀疑的态度。她觉得他实在是无理取闹,便继续说着以后的战事布局:

      “肃风部再北,就是戎邦,或者说,再下一步,你我敢不敢去纵横周旋戎邦的力量。”

      莫清州虽自知毫无男儿般的野心,但对于辰北局势,绞尽脑汁,实在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若要有破局的希望,似乎也只能筹算到很远的以后,到更远的疆界。

      “你与那常腾还有何交集?”彦北顾像是终于从自己的小心思中挣脱出来,听她说了这一通正经话,才稍稍回过神,沉默片刻,提醒道:

      “若纵戎邦,恐怕要多动点心思。”

      莫清州见他终于理起正事,本以为他会松开那封信。谁知他还是紧紧地攥着,几乎要把那纸张揉裂了。

      “宁西战役,清扫战场时发现的那些肃风部的腰牌,我都让后勤兵收着。” 莫清州本也没想好具体的行事,但见他这半天抽离不出来,只好又再多说了许多。

      “你是说,我们可佯装肃风部,挑拨离间?”彦北顾想了片刻,已然清楚她心中的筹谋。

      但他的目光又扫到那封信上,且她刚才称那常腾为“良将”,他不禁又多想了。

      “你为何如此急着布局,难道是想早些打完回鹤川城去,与那常腾长相厮守吗?”

      话一出口,他便觉不妥。这话用词太重,逻辑也荒谬。可情绪翻涌上来时,他竟没能忍住。

      莫清州听言,立即放下了欲接过那信纸的手,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你怀疑我与常城守有私?”

      “我与他,连面都没有见过。”

      她盯着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不懂他,“何况本就无私。就算有私——”

      她一字一顿,“我在你心里,是那种会为一己之利,动用北顾军、牵扯战局的人吗?”

      她不知怎的,心里难过的很。这天下人,哪怕是曾经的他,都可以不懂她。

      唯独如今的他,不可以。

      她不想再与他说一句话,甚至不愿再看他。沉默片刻后,她转身掀帘,走出了帅帐。

      辰北气候无常,十月时节,竟忽而飘起了小雪。

      他愣了愣,深觉自己实在是错了,自己从未有那种意思,但那么傻那么伤人的的话怎就说出了口。他将那封信理好,规整地放在她的书案上。

      帐中北风呼啸而入,他抬眼一看,天已阴沉了下,雪也已悄然落下。他抓起披风,顾不得许多,忙追了出去。

      他刚掀开帐帘就见她并未走远,只愣在原地,仰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细雪。

      细细碎碎的雪落在她肩头,轻得几不可察,像是有人悄无声息地为她绣上一层银纱。微风从她身侧吹过,卷起她的宽袖,她微微回过头来看着他。

      这一刻,物候迁流,两个人、两颗心,却静了下来。

      “皎皎明月夜,遥遥望辰北。”彦北顾靠近她,半唱半吟出这句儿时的歌谣,轻拂了拂她肩头的雪,为她披上披风。

      “我年幼时就觉得辰北一定是个美丽迷人的地方。”

      “我只是想说,你不必把所有事都压在自己肩上。如今局势已稳,不像当年那般无路可退、只能一往无前了。”

      “若不能破局,北顾军常驻在这里。我想,大家颠沛流离了这许多年,能与百姓共守一方土地,过一段真正的军民共荣的时光,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他语气温缓,像是潺潺流水一样,将这些话语一寸寸铺展开来。

      雪落得更密了些,他抬手,正要替她把披风的帽子覆上。她却忽地伸手抱住了他。于是他便用双手为她挡住了落雪。

      她靠在他胸口,缓缓将自己其实揪心了几个月的另一件事情道了出来:

      “当年你无路可选时,可选过那绮国女帝?”

      他身形轻轻一震,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件事,却也终于明白了,她这些日子对自己的冷谈态度,原来是因为:她吃醋了。

      因事涉他国,他当时同样是怕他们被落下意图招揽、另起兵锋的口实,所以才选择不提这件事。

      “除了你,我从未选过别的女人,”他刚说出口,却又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可能有歧义,“不是,我当然也不是说我是无路可选才选你……”

      她在他怀中笑了笑,“我知道。”

      “当年的事说起来,也不过几句话:终南局势艰难,我在国界受了伤,她救过我。”那确实是八年前的事情了,他回忆起来,也就只有这几句。

      “也不算救过我吧,那伤本也不重。”他补充道。

      “后来她强要借给我兵,我没要。”

      “当时我想,再怎样,我也只是一介人臣,无德无能搅入诸国间的风云布筹中。”

      “仅此而已。”说完,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但如今,形势不同了。陛下的旨意,是要根除霁人野心。”他的目光和语气都沉静下来。

      “陛下也应知道,须得牵动天下大势了。”

      他抚了抚她的眉间,那透过他指间落下的薄雪,像是也要拂去她的不安和忧意。

      “所以,你更不要急,不用怕,好吗?”

      “若要踏破这山河,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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