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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什么?世子殿下不见了!”

      关六山嘴里一口龙井差点没喷出来,佝偻下身子“咳咳”半天,茶沫子顺着胡须往下滴。

      傅国公面上几分无奈,抬盏呻茶。

      “大抵是趁家里下人不注意,随纳采车马来了关府。”

      关六山忙吩咐下人去找世子,自己则负手在厅前来回踱步,唉声叹气,倒比傅国公这个亲爹更急上几分。

      更钟敲过亥时,关府上下灯火通明,仍是没找到世子踪迹,连带关家两女儿也不知道去向何处。

      关六山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转头对端坐于扶手椅上的傅国公道,“国公,要不还是报官吧,这样下去不行啊!”

      傅国公沉思片刻,正欲开口,忽见下人急匆匆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堂下。

      “国公大人,老爷,世子和小姐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就好!”关六山如释重负般闭上眼,随即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破口大骂道:

      “人呢,让那两个小丫头来见我!”

      下人脸色难看,朝门外努努嘴,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只见院子里,世子傅元拽着关纤云的衣袖,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头顶鸡毛,锦袍上皆是泥点,还被燎出几个黢黑的洞。

      小小姐关纤云满脸生无可恋,发间簪子歪斜,拳头紧握,走一步回头剜他一眼。

      长小姐关锦月倒是身上干干净净,可身后竟也跟了个尉家二郎,两人低头敛色,皆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四人缓缓于厅前站定。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关六山打眼先是看见那只有一面之缘的世子殿下:

      当年金銮殿上群英荟萃,他一阶六品小官跪在汉白玉阶尽头,朱顶攒动,伸长脖子也只能从中窥见这少年将军的一抹寒光。

      如今时过境迁,他虽仍是人微言轻的文官,世子却浑身狼狈立于堂前,乃至仰他鼻息。

      心里生出几分荒诞的慰藉,转而又化作惋惜之情,长叹一声。

      眼下次女和世子的婚事已是让他寝食难安,他瞥一眼长女和那凭空冒出来的尉氏子,心下明白七八分,只觉耳畔如有雷鸣轰隆。

      寂静中,无一人敢先吭声,还是傅国公最先开口解围,撂起衣袍走向关纤云,问道:“囡囡可有看到聘礼,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关纤云心里堵得慌,却又不能当着国公的面发作,只得福身淡声回道:“国公肯费心思,民女已是感激万分,不敢有不满。”

      反倒身侧一直握着她的手的傅元鼓起脸,闷声反驳:

      “爹爹给的太少了,羊儿都是瘦的。”

      傅国公失笑,神色依旧坦荡。

      “逆子,你以为临安府的羊跟西北绵羊一般肥?一百多斤的已是精挑细选了。”

      傅元不吭声,攥紧关纤云冰凉的手指,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娘子,等成婚后我带你去大漠,抓更肥更好吃的小羊。”

      关纤云敷衍一笑,看在傅国公的面子上点点头,手却一个劲儿往袖子里缩。

      傅国公看出这小娘子窘况,微叹一口气,转头对傅元厉声道,“在外面撒泼一天,你娘都快急死了,赶紧跟我回去。”

      说罢,朝关六山作了个揖,阔步走出关府。

      “娘子,等我回来娶你!”

      傅元跟在傅国公身后,一步三回头,清朗声音被夜风吹得破碎。

      关纤云在心里啐他。

      傅家父子走后,厅前重又归于安静。

      尉长安同关锦月交换一个眼神,跨步上前,单膝跪于阶下,朗声道:“晚辈乃中书舍人尉氏次子尉长安,今日唐突拜访,还望少卿海涵。”

      关六山撇过头不看他,呻一口凉茶,悠悠开口道,“尉大人近来身体可还好?”

      “家父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如今已无恙。”

      关六山闻言冷哼,“老子染病,你不在榻前伺候,大半夜跑来别人府上做什么。”

      尉长安跪得更低,额间渗出一层薄汗。

      关锦月见状,亦拂袖跪在他身侧,“爹,今日之事并非——”

      “够了,你也不必尽拿些理由来搪塞我。”

      关六山气脉不顺,只想早早了结这些烦心事,大手一挥,“你们两个,即日起便禁足在房里。余下的事,都等到成完亲再说。”

      尉长安闻言却不肯,竟直言道:“少卿如有不满,大可全部发泄到我身上,但我与月儿是真心相爱,我此生非她不娶!”

      案上青瓷盏“当啷”一声摔到地上,茶水四溅,瓷片摔得粉碎。

      “娶她?你倒是大言不惭!”

      关六山拍案起身,胡须猛烈抖动。

      三人皆吓得缩起脖颈,不敢顶嘴。

      “一个个都反了天了!清门静户的小姐,不安生待在屋里,大晚上到处乱跑,还知道自己姓甚名甚吗!”

      他心里怒火中烧,指着尉长安鼻子骂道,“今日我权当你未曾来过关府,你日后也死了娶锦月的心,此事就算过去了。否则,改日我必登门拜访,好教全临安都知道尉氏养出如何一个骸形登徒子!”

      说罢,长袖一挥背过身,“还不快滚!”

      关锦月朝他使了个眼色,尉长安欲多辩驳,也只得无奈起身,悻悻离开关府。

      关六山负手背立,良久方长叹一口气,头上白发似乎又多了几簇。

      “你们两人如今已长大成人,有些话我不多说,是想让你们自己打主意,不至于日后嫁出府被欺负。”

      关锦月低下头,眼眶微微发红。

      “爹,您别生气了,大不了我以后再不跟他来往了,我替小妹嫁给世子。”

      关六山无言许久,看向一旁始终保持缄默的关纤云。

      “也罢,你当真不愿意,就让你长姐替了吧。皇家那边若要问责,也有我豁出去老命担着。”

      他终于妥协,关纤云却忽地哭出声来。

      “不、不行!爹,长姐,我不能害了你们,我嫁还不行吗,我再也不闹脾气了……”

      这才醒悟明白过来——偌大关府,在皇权面前无非是只蝼蚁,生杀夺予一念之间。她没有耍赖的权利,只能尽最大努力保护家人。

      擦干眼泪,再抬起头,眼神中已褪去少女稚气,多了几分坚韧。

      “让傅家挑个好日子吧,我嫁便是。”

      *

      四月廿八,黄道吉日。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临安满城无不惊叹于国公府财力雄厚:哪怕世子沦落至此,大婚当日仍是极尽奢华,几乎赶上皇家排场。

      然而各家悲喜,冷暖自知。为着长子大婚,也为了打各方看笑话的嘴脸,傅国公所费不赀,就差没把开国皇帝赐的玉牌当了,这才呈出个锦绣堆里的亲事。

      傅夫人曾劝他收敛些,他却摇摇头道:关家小娘子也是人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嫁给元儿已是委屈,大婚之日又岂能糊弄。

      这边关府里,长姐握着关纤云的手细细叮嘱:嫁妆千万要守好,别被傻子吃绝户,去了婆家莫耍小性子,早日跟夫君搬出来住……

      说着,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个青缎香囊,看向她的目光几分决绝。

      “香囊里是合莲花的种子。”

      “合莲花?”

      关纤云歪头,手腕一折,香囊丢到半空又稳稳落下,“给我这个做什么。”

      关锦月叹一口气,附在她耳边轻声解释:“这花本是西蜀奇花,我幼时结交一个老翁送我的。”

      她犹豫着攥紧帕子,声音微不可闻。

      “这花的花粉性凉,你种下后晒干研粉,掺到那世子每日所喝的药里,长此以往他必身积寒症……”

      关纤云猛捂住她的嘴。

      “阿姐,你疯了!”

      关锦月挣开手,一双凤眼灼灼盯着她。

      “你才疯了,傅元一个从边塞退下来的将士,眼看着是活不长,死就死了,做个寡妇也好过跟傻子过一辈子!”

      关纤云只觉手里香囊是个滚烫的烙铁,她想扔,却又被血肉模糊地黏连住。

      “总之,我不会逼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关锦月甩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独留她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盯着铜镜中大红嫁衣的身影发呆。

      外头喜娘恰在此时高唱:“吉时到——”。

      彩绸花轿驶到大门口,关纤云披红盖头,忍着泪意与家人道别,又被兄长抱上轿,在大吹大鼔声中离开平乐坊。

      满城红绸缠得她喘不过气。

      轿子进了皇城脚下国公府,来不及休息,既而是拜堂,贺酒,叩公婆……她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只提线傀儡,尝不出半分嫁人的喜悦。

      繁缛的成亲仪式毕,已是月上枝头。

      她坐在洞房红床上,捡被褥里几颗红枣莲子塞进嘴里,盖头厚重压得抬不起头。

      绣门被轻轻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留在她身前,二人呼吸声交织。

      她感受到身旁陷下去的重量,身子一僵,欲掀开盖头,却被一只滚烫柔软的手握住皓腕。

      紧接着,盖头被挑起,她的眼前一片光明。

      红烛灯影下,玉面郎君嘴角含笑。

      “娘子……你今天,很漂亮。”

      关纤云亦是呼吸一滞。

      上次相见,这人还是一身土腥味儿的落魄叫花子,如今竟摇身成了个红绸束发小郎君。

      除了那双眸子依旧迟缓无光,她第一次面对傅元生出一股天妒英才的哀惜。

      “那个,你饿了吗?”

      她挠挠头,给他递过去一把红枣,“吃吧。”

      傅元抿嘴,又把手推回去,“娘子你吃,我不饿。”

      话这么说,眼神却久久停留在她的手心。

      关纤云知道他是逞强,却也懒得搭理他,一颗颗红枣全部落入肚中。

      饿死正好。

      她翻身把头埋在柔若波浪的被褥里,浑身上下几乎要散架,连脱绣鞋的力气都没有。

      “喂,你帮我脱鞋。”

      声音闷闷的,脚在他膝上踢了一下。

      傅元闻言,大掌握住她的脚踝,把绣鞋和罗袜脱了仔细摆在榻下,随后抬头问道,“衣服呢,需要我帮你脱吗?”

      关纤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与他拉开距离。

      “不需要,你转过去,我要换衣服!”

      傅元被她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抖,有些委屈地嗯了一声,转过身。

      她盯着傅元后脑勺,窸窸窣窣脱下嫁衣,只剩一件素白里衣,然后如小鱼一般钻进被窝,翁声道,“好了,转过来吧。”

      傅元闻声走上前,关纤云心里一紧,把头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杏眼。

      她正思考着找什么理由拒绝,却见傅元身子一歪倒在床边,也不盖被子,只把头凑到她脖颈处,含笑闭上双眼。

      冷冽梅香扑鼻,关纤云睁大眼睛盯了他将近一个时辰,眼看他呼吸平稳,竟是穿着婚服睡着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说是只有五岁孩童心智,应该也就不会懂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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