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蜀》秦道源

11、行卜

　　商王得了消息，一身寝衣都来不及换，披了件披风就来了，抬脚跨进云宫的瞬间，侍从宫人跪了一地。

　　“大王。”

　　“大王。”

　　“……”

　　王后见人来了，松开怀中的殷鹤起身行礼道：“大王。”

　　商王问道：“大司命何事深夜入宫？”语调较往常略显焦急。

　　原本还坐在一边愣神的大司命听到商王的声音瞬间站起，身边诊脉的巫医都险些被推翻在地。

　　大司命不等殷鹤与甲贞搀扶拿着甲骨，跌跌撞撞来到商王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商王面前。

　　商王连忙伸手去扶。

　　大司命眼含热泪，仰着头：“王！”

　　“从祖慢些说。”说话间去搀扶，却怎么样都扶不起来。

　　大司命仰着头道：“我以秋猎事问之，先祖答曰秋猎乃是大凶之事，稍有不慎，或折大商王嗣，损大商气运呐，大王！”说着眼泪便往下落。

　　宫内众人闻言，扑通一声齐齐跪下！

　　商王手上动作一顿，而后用力扶起大司命，沉声开口：“大司命可有化解之法。”

　　大司命眼含热泪，连连摇头：“难呐，难呐，我问若取消秋猎可解？先祖所示却是不可；我问大行祭祀可解？先祖答曰不可；我问如何能解，先祖便不再给予任何指示。凡此三问，皆为大凶之兆。”

　　商王总算是知道了大司命为何这般焦急，占卜到灾祸其实没什么，但这分明是明知前方灾祸，却避无可避。

　　这就好比头顶悬着一把利剑却不能躲开，也知何时会劈下来，此事又事关王嗣，叫人如何能不焦急。

　　大司命说完之后就险些脱力倒下，甲贞眼尖，上千接住大司命。

　　殷鹤也是在此时才知晓前因后果，连忙上前，伸手去接大司命手中的龟甲,似乎是不信邪一般道：“来人，备荆条。”

　　大司命也是这个时候才松开握紧龟甲的手，将龟甲放给了殷鹤。

　　内侍得了殷鹤的命令，连忙去准备。

　　大司命被扶到一边。

　　商王自然也知晓殷鹤要做什么，沉默着将云宫整一个都让了出来，甲贞替大司命顺着气。

　　除了商王，王后，殷鹤三人外，其余人皆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很快宫人就取来了荆条，朱砂，以及一碗还带温度的鲜血。

　　殷鹤将甲骨对准宗庙方向放下，而后跪在甲骨面前，三跪九扣首，郑重的在龟甲上重刻贞辞，将血端来嗅了嗅。

　　备材料的侍从在一边回答道：“少牢之血。”

　　殷鹤将血放下，解开手上的绷带，压着已经结痂的伤口又来一刀。

　　龟甲之上原先就以是少牢血食，如今想要压过去，只得太牢及以上的血食才行，只是日常占卜，太牢越制，只得祭人牲，这是规矩，看大司命的手便知。

　　大司命已经用过此法，眼下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还年轻，能盖过大司命。

　　鲜血混着朱砂填满贞辞，引燃荆条，炙烤龟甲,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汗水浸湿殷鹤的衣衫。

　　时间一点一点流失，荆条蹦出的火星在安静的云宫炸响，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殷鹤见着龟甲上纵横的裂纹，拖着疲惫的身躯轻笑一声，压着嗓子张了张口，艰难道：“有了。”

　　云宫殿内的人，视线都集中在殷鹤的身上，在听到他的一句有了之后，都暗暗松了口气。

　　这般倒行逆施之举，格外耗费心神，殷鹤方才经历过秋祭那般大型的祭祀，此刻已经脸色煞白。

　　殷鹤抬手轻抚摸着龟甲，面上带着笑，这笑若是能在其他时候出现，那将会是一抹赏心悦目的风景。

　　可惜眼下光景只会显得美人有些狼狈的让人不忍直视。

　　殷鹤嗓音沙哑，开口有些心余力绌，倒了几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占辞所示，命运以然动身，难以止步，秋猎继续，或许还有转机，反之万劫不复。”

　　殷鹤解完卜辞，转身跪在商王面前：“王，臣恳请在秋猎之期，破例准许臣加入围猎，以解此结。”

　　“……”

　　商王沉声不语。

　　大司命似是还没有缓过来一般，伸出的手都还在颤抖着就要起身去够龟甲想要知道结果，殷鹤连忙将龟甲递过去。

　　大司命轻轻擦拭着龟甲上的裂纹，老泪纵横，长长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欣慰点头：“好啊，阿鹤，你做的很好，只是……”

　　大司命欲言又止，看向商王。

　　商王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殷鹤的请求。

　　大司命眼含着泪：“苦了你了孩子。”

　　殷鹤摇了摇头，比起全无结果不知着落，眼下的占辞为此劫指出了一个大制的方向已是幸事，何来辛苦一说。

　　商王招手示意，方才的巫医即刻上前为殷鹤的手包扎。

　　商王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大司命：“究竟是一个什么劫竟会折损大商气运。”

　　殷鹤任由着巫医为自己包扎伤口，强忍着眼前的黑雾，开口替大司命解释道：“大王，占辞直指商蜀之盟，中原蜀中结盟本是天意，若是无故斩断，定会惹怒上苍，降下天谴。”

　　商王一顿，事关王嗣，又与商蜀之盟有关，那与直指太子有何区别？

　　大司命看出商王眼中的想法，摇头制止，开口道：“若是太子，卦象应还与玄鸟有关才是，只怕不止太子殿下一人。”

　　商王点头，而后扭头道：“今夜之事，不可外传，违者受大辟之刑。”

　　“诺！”

　　......

　　因此卦象，商王连夜传召殷商负责此次秋猎戒备的禁卫军主帅方承教。

　　方承教连夜进宫，与商王密谈至黎明前夕才离开。

　　秋猎照旧，为期一旬。

　　秋猎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城，商王亲自跨马带队，身后是随风微动的殷商旌旗，白金旗帜之上是振翅欲飞的玄鸟，殷鹤坐在车内，紧跟着王后的车架，几乎是在队伍的最前方，这本该是大司命的位置，但大司命占卜过后精力受损不少，留在了祈宫修养。

　　出城这一路，昝释慢慢悠悠骑马跟在几个伯侯身后，脸上又戴上了那半幅面具，嘴里叼着根草，看着在地头扎草垛子的，烧荒的，翻地的百姓，看着远处飘过的云，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想着昨晚云宫的兵荒马乱。

　　昨夜的小插曲被封在了云宫，对外只说了大司命受先人所感，这才匆匆进宫寻商王。

　　这说法，他昝释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若他没看错，今早出发之时，那位少司命行动就遮遮掩掩，若非不小心，他也不会看到这位少司命掌心缠的纱布又浸出嫣红。

　　那日秋祭的伤口虽深，但还不到这么些天止不住血的地步。

　　正思索着，走在昝释身边的银刃递过来一个装饰精巧的牛皮水囊：“将军，喝口水吧。”

　　昝释接过水囊，不着痕迹的朝旁边瞟了一眼，那道目光实在强烈：“还有多远？”

　　“属下去问问。”银刃接过自家将军递过来的水囊，说完，控马掉头去探消息去了。

　　银刃走后，昝释身边就只剩下生面孔，这是商王拨过来的侍卫，从蜀中带过来的人十之八九都被他指派到公主身边，眼下只剩下一些生面孔。

　　昝释朝着那道火辣辣的目光看去，是戎侯崇风华。

　　崇风华一震，只见方才还悠然的拿着水壶喝水的昝释眼下正与自己四目相对，眼泛寒光。

　　一股凉意从崇风华的后颈直充天灵盖。

　　昝释眸光微动，咧嘴一笑，率先移开目光，继续吊着狗尾巴草望风景，好似方才的交锋是崇风华的幻觉一般，此刻的昝释好像一只小羊，乖顺的跟着羊群，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片刻后，银刃骑着马回到昝释身边：“将军，他们说大概日中过后就能到猎场王帐了。”

　　昝释不着痕迹的扫视身边的人一圈，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朝着银刃勾了勾手，银刃见状侧身过来：“你跟下面的人说，以后在商国境内都不要称将军。”

　　银刃点头：“是，属下马上去。”

　　昝释点头，银刃再次骑着马离开，他继续欣赏沿途风景。
　　......

　　行至半路，车马休整，昝释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头上，望着远处的群山，皱着眉头。

　　不安全的生存环境，让昝释对周围一切的危险都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感应。

　　从出城开始，他就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自己。

　　起初还以为是崇风华，但与之交锋后，昝释却否定了这个想法，原因无他，崇风华若不是一个心思深沉过于常人的人，那么他就一定是一个蠢货，既如此，那便不足以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威胁，让自己这般不安。

　　银刃身后跟着几名侍从，说是商王赏了东西，也恰好是这个时候，昝释看到了那位少司命的马车前，去了个年轻人。

　　八位诸侯他都能分个大概，去的这人是鬼侯姜时律。

　　昝释远远看着，也不知几个人说了些什么，就看两人隔着马车说了些什么，那位少司命掀开帘子随着鬼侯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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