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无此声》魅如初

12、琉璃梦

　　一入侯门深似海，是古人对深宫内院的写照。然，这样的词句用在文府，也毫不为过。日复一日的如画般的景色在园中绽放，春夏秋冬的美丽在这个深宅里无非是一场精美的点缀。这座雕栏玉砌的庭院里，唯有时间的流逝才是真实的。

　　然，在这深宅之中的人，有多少人会在意这流逝的时光？一年，两年，时光仿佛停顿在了这里。

　　醉生梦死，梦死醉生。这便是文府的生活。

　　雕梁画栋的庭院，笙歌艳舞的小楼，一切似乎很和谐，一切似乎又本该如此。

　　文书娴清晨醒来，映入眼底便是日复一日的景致。起身梳洗完毕，她走到书案旁，对着满园的风景发呆。

　　晚间似乎做了一个梦，她记不得究竟梦到了什么，然那种残留在心底的淡淡悲伤却挥之不去。

　　本想去找清洛将昨晚的木簪交还，奈何昨晚大娘回去后不知道淑婕说了什么，今天一早便派了丫头来对她下了禁足令，让她有时间多学学女红，少去园子里晃动。

　　文书娴浅笑起来，她如今的生活除了这个深闺大院还能去哪里？大娘是希望她老死在这里吧，如同这园中的房屋一般，日复一日的腐朽不堪。

　　她又想多了，文书娴摇摇头甩开思绪，她该接受这样的命运不是？这样的多少人都求之不来的命运。在这个慌乱的年代，能锦衣玉食还有什么不满足？估计会被人说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吧，她嘲讽的对自己笑笑。

　　心绪再度不平静起来。文书娴站起来绕着房间来回踱步，然而心底的烦躁却有增无减。她，最近是怎么了呢？文书娴眉头轻蹙，白皙的脸颊勾起一抹淡愁，清瘦的身影在房间里显得尤为孤寂。

　　写字可以静心，这是这些年文书娴总结出来的经验。每当有烦闷之事，她都会研墨提笔开始抄写文章，诗词歌赋，佛经典籍。为了打发无聊，她还喜欢临摹古人字迹，时间一久，没有感觉明白多少典籍深意，倒是练得了一首不错的字。

　　也许，这就是古人说的无心插柳柳成荫。

　　文书娴走到书架旁，抽出一半经常临摹的字体放置到书案上，食指和拇指捏着墨条开始在烟台上研墨。

　　启蒙她联系书法的老师曾经说过：字如人形，练习字必须要静心。心无外物，凝神专注方可以大成。

　　她学了很多年，始终做不到老师说的那样。教她的老师说她是个痴儿，只会了形，她的字洒脱有余，却独独少了神韵，所以尽管这些年她的字迹越来越随性洒脱，却无法真的大成。

　　她的老师对她的评价是真一针见血，分毫不差。

　　随着手指转动，墨条的墨汁渐渐化开，文书娴的心绪似乎也随着墨汁的化开而减轻了不少。

　　放下墨条，铺开宣纸。

　　翻开临摹的书页，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的美丽景致，文书娴提笔挥舞。

　　“对影琴瑟声箫箫，多少岁月空渺渺？

　　年少痴狂谁知晓，闲看落花雾袅袅。”

　　或许，这首乱她随性写的七八糟的诗词便是她此刻心情。除了闲看落花，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什么时候可以清醒过来？

　　梨园。

　　桃花的花瓣已经替代的漫天的白雪，粉红色的花蕾在枝头悄然绽放，红花绿叶娇艳动人。桃花树下的青草也抽出了嫩绿色的小芽，青草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园中生气盎然。

　　清洛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随着嘎吱沉闷的声响，冬日里久已未曾打开的窗户发落下了些许灰尘，轻轻的洒落到她是身上。

　　用手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尘灰，她将目光落到了靠窗而立的桃花树上。桃花正艳，淡淡的花香随风扑面。微风过后，偶有几片花瓣飘落进纱窗，静静地落在了书案的砚台旁。

　　黑色的墨，粉色的花，奇异的动人色彩。

　　清洛用手捻起一片花瓣放入唇边，粉红色的花瓣里有晨曦的味道，清香淡雅，恰如文家大小姐给人的感觉。

　　光影交错间，清洛想起了昨晚弥漫在房间里的茉莉花的清香。随手翻阅书案上的曲谱，脑海中却是万般画面闪过。

　　如今年年的战事，很多流落的难民吃饭都困难，文府却依然笙歌艳舞，恍若世外桃源。她生活在这里，却不能真的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

　　甩开杂乱的思绪，强打起精神，开始清唱曲目，她不能忘了她来这里的最初目的。

　　“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清洛眼眸半垂轻声吟唱，然只唱到一半便难以继续。似乎有什么扰乱了她一向平静的心湖，那早间便索在心头的烦躁并未因她专注于戏曲便消减半分。

　　师傅说过，唱曲要心静，人如曲，曲如人。戏子要唱好曲，就要投入其中，舞台上就是戏子的天下，也是戏子的一生。

　　近日她无端心绪不宁，耽误了好些时候，没有完成大夫人的安排，连为夏元帅准备庆贺的戏曲一直没有能排练出。加之淑婕每天要来梨园，虽说也不是太长时间，但一来一去，本来就剩下不多的时间又被耽搁了不少。

　　烦躁有增无减，清洛手中无意识的翻阅着曲谱，思绪却再一次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时间飞逝如梭，清晨的时光便这样在发呆中度过，清洛本来打算练习曲目的事情又搁置了下来。

　　直到梨园的宁静被一声呼喊打破，清洛才从莫名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清洛，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人还没有到，清洛便听到了淑婕那略微夸张的声音。

　　清洛长叹一口气，无奈的放下曲谱，打开房门让淑婕进来。看着提着盒子来的淑婕，清洛暗叹今天练习的时间又要虚耗掉了。

　　“你今天带了什么来？”清洛淡淡开口问道。

　　“猜猜？”淑婕献宝似的把盒子放到清洛眼前，虽然清洛淡漠的态度让她不开心，不过她也知道清洛一向如此，而且想到清洛昨天还给她送了小东西过来，对她到底还是不错的，因此不消片刻她便将那丝不愉快放了下来。

　　“嗯，难道是淑婕小姐自己做的点心？” 清洛闻到空气中有丝淡淡的甜味。

　　“是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我做了一个下午。”淑婕忙打开盒子，拿出一小块的绿豆糕点，小心的用手托着放到清洛唇边。

　　清洛淡淡一笑，也不拒绝，她张开口轻轻的咬了一个小口。

　　“味道不错。”清洛点头赞道。她没想到这个什么都不会的淑婕还会做的一手好的糕点。

　　淑婕娇羞无限的点点头，笑着道：“你喜欢吃就好。”其实她今天做糕点是为了讨好姑妈，可是做好了第一个却想给清洛尝尝。所以从姑妈那里回来，马上带着留下的糕点来了梨园。

　　“对了，姑妈要你准备的曲子怎么样了？说好了要让我和你对唱的。”淑婕放下糕点盒，拉了拉清洛的袖口，开口道。

　　“我们现在开始练习吧？”那可是她盼了好久的。

　　清洛一听淑婕谈及练曲，无力感顿时将她包围。淑婕前些日听大夫人要她唱西厢记，就凑热闹的非要自己饰演崔莺莺，大夫人不知如何也被说服，同意她扮演。结果，现在淑婕一有空闲就跑来这里。

　　清洛真的很想告诉淑婕她不适合唱曲，唱曲不仅要有音色，同时要具有对戏曲的理解力，能够诠释戏曲中人物的性格。淑婕的表演是生硬地背诵台词，也没有崔莺莺大家闺秀的气质，更不像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

　　思绪一想到这里，清洛的眼前不由得突然浮现了一抹淡绿色的身影。那无邪的笑容，淡然的性格，无一不流露出让人心动气质。如若和她对戏的人是文家大小姐，或许就不会如此困难了。

　　瞧着正生硬的背诵台词却没有任何动作表情淑婕，清洛的无力感更深了。

　　她想起那天在石头上仰天肆意的文书娴，还有那幅字龙飞凤舞的字：“有能游，且不得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

　　那样七窍玲珑的人儿，想来必然可以懂得如何诠释人物性格吧。思绪到此，她暗叹一声，然后摇摇头，打消胡思乱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淑婕身上。当务之急还是要让淑婕背诵好台词。

　　清洛一边指导淑婕的动作，一边纠正淑婕的发音。这样一番排练，一个下午过去了。

　　淑婕看见略显疲倦的清洛，到是有点过意不去了。见天色也暗淡下来，便没有再多做停留，吩咐清洛好好休息，带着丫鬟离去。

　　淑婕离开梨园，已经过了吃晚膳的时间。厨房送来了饭菜，居然是热气腾腾的。

　　看来淑婕担心她累着特意吩咐厨房做的。饭菜很合她的口味，清淡不油腻。

　　“师傅，你如果知道有人这样对待我，必定很开心吧。”清洛望着一桌的饭菜感慨。

　　戏子，就是要如此，能得到主人的喜欢才是一个好的戏子。清洛淡漠地笑笑。

　　师傅的话总会提醒着她，让她明白如今的锦衣玉食是主人的赏赐。她努力地练习很多次，微笑，话语，眼神，木偶一般。

　　晚膳后，小厮来收拾饭菜。

　　“你帮我把这个玫瑰香片送给淑婕小姐。”清洛把入府前莫家少爷给她送来的玫瑰香片，递给来收拾饭菜的小厮。

　　玫瑰香味，很适合淑婕的味道。很浓重的花香味道，一如她的人。

　　准备休息，清洛看见屏风后的衣架旁有个小小的东西露出一角，如果不是她处在的方位正好向着光线，还不容易发现。捡起来，是一个锦囊。

　　这个锦囊明显不是她的，来过她的房间能在屏风后掉下东西的只有昨晚来过文书娴。

　　锦囊很精致，凤凰图案的刺绣，美中不足的是锦囊的颜色暗沉，看上去很古旧不像是新做的。拿在手心有沉淀的触感，不知道是里面放了什么。

　　想想，清洛打开精囊，一颗青色的琉璃珠。对着烛光，隐约可以看到琉璃珠中间有个像是篆文的汉字，“絮”。

　　这颗琉璃珠，分明是梦中见到的那颗。

　　烛火摇曳，清洛的手一颤，琉璃珠从手心滑落。

　　落花如梦悄绽放，红烛摇曳晓夜深。

　　谁料锦囊藏琉璃，别有心绪扰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