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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结缘&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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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我要在这血红的徘徊花中,候一位故人。
初春,天仍大寒,我命人在这花园周遭布置了许多取暖的炉子,企图骗得一场,提前的花期。
可天不遂人愿。打苞的时候,落了场小雪,不冷,却要那花的命。
我可惜地坐在花丛中,看花苞还未绽放便枯黄,心中不免失落。
“怕是,不让我与那人相见呢。”我自言自语道。
“也是,欺瞒了他,如何再见他呢?”我摇摇头,起身本欲离开。
转身时候,徘徊花刺伤了我的指尖,我一阵疼痛,便去查看,血色如珠,萦萦不断,我更加失落了。
却不曾注意,身旁,何时立了个高大的身躯,他微微俯身,便夺取了我眼前所有光芒。
“独擅春花掩众芳,这一园徘徊花,微臣看到了。”
“你…”
我心上一颤,他握着我指尖,舐去了那颗血珍珠,还眯眼笑我,“难不成,陛下不是在等我?”
我低下头,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来啦,”我憋出来这干巴巴一句,“陆沉。”
当年失去阿星后,我才发觉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任何人。
“你是不是怨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我抬头看他表情。
陆沉退了半步,恭敬一揖,“陛下欲行之事,不必告知微臣。臣本就乐意看到陛下如此。”
我长叹一声,“可如今,你的首辅之位到底还是没了,可如何是好?”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看向他血红的眼眸,“就当作是朕的赔偿。便赐你为,大曜摄政王。陆卿以身佑国,假死求胜,担得起我大曜摄政王一职。朕登基不过两年,还有许多,要仰仗摄政王。”
“微臣,谢主隆恩。”
封赏过后,陆沉回了他那新修葺的府邸。
自从齐司礼不在,我已经学会了约束自己,于是挑灯夜战成堆的奏折,累了,便一览懋勤殿外的大曜风光。
直至…懋勤殿开始闹鬼。
开始那几日,是一声声幽怨的哭声,辨不出男女的音色,趁着春日寒意逼人的冷气,自双耳直灌入四肢百骸。
我自然不怕。但耐不住后来侍女内侍一个个抖成了筛子,甚至冷风一过,整个懋勤殿的灯火瞬间被灭。
而后,灯火再燃复又被灭。
“…朕要批奏折。”我带着浅怒的话音刚落,侍女便冲了出去,只留几个内侍一边抖,一边坚守岗位。
“出去。朕要静静。”
内侍连滚带爬地溜了。
“…”若是齐司礼还在,肯定立马便恢复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在这乌漆麻黑的宫殿里。
孤家寡人啊…真字字珠玑。
“阿姊~”一声幽怨的女声打乱了我的思绪。
“谁?”我袖中利刃与肩上暗器已备好,若来者非鬼魅,足够应付了。
但…若来者是我亏欠之鬼呢?该偿还的总要偿还不是?
“阿星…是你吗?”唤我阿姊的,此生唯他一个。
“…”暗夜中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我更觉得是他了。
“你是投做了女胎对么?”所以才一声女声,这么些日子他才来寻我,是来生的身份,令他不满吗?
“…”黑暗中,似乎什么断掉了。随即,一团幽绿的火焰自我眼前亮起,即便不怕鬼,但任谁看了,都是要颤上一颤的。
“阿姊~”这次换了他原本的声音。
“阿星,你是来报仇的吗?”
“阿姊~我想要你~跟我一起走~”火焰在我眼前飘忽不定,时舞时静,让我捉摸不透。
“好。那时骗你的,此时,我都给你。”
“你不再有何执念了吗?”这句话倒像是人说的。
我无奈一笑,“大曜朝堂、沙熙、戎渠皆已安。现下,我只欠你和齐司礼的,我会还的。这条命如果给你,还他,就要另想办法了。”
“你爱我吗?”他的声音听起来稳稳的,像是质问,又像是,仅存的执念。他从来没有问过我的话,我以为他不会问。原来,他也是在意的。
我扑向那团幽火。
但没想到,那火焰竟然化作人的躯体,我曾拥抱过的躯体。
“你既然已成魂魄,难道不知道吗?”
“我想你,亲口说出。”
我咬了咬唇,爱这个字太过珍贵,我说不出口,我能对着枯冢一座陈情,可他站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爱。对不起。如果我爱你,那时我不会那样做。”谁会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呢?像我这样的人,不过是,太害怕孤单罢了。
“那,你爱谁?国师?摄政王?还是北萧王或者沙熙王?”他抓紧了我的肩膀,我终于再次看到他眼中荧绿的眼眸。
似乎因他心绪波动太大,整座宫殿的灯火有复明的趋势。
“…你真的是鬼魂?”我问。灯火瞬间复归死寂。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谁都不爱。我只爱我自己。”我上前勾住他的脖颈,深深吻了下去。
他没有拒绝,强有力的臂膀将我紧紧按在他的躯体上,加深了这场纠缠。
所有的疑惑与不解消散在这场柑橘味的亲吻中。长久之后,他放开了我,懋勤殿的灯火已恢复,他散乱的发却没有放开我的发,我本欲开解这无规的发丝,他却将我打横抱起,无视了我的拒绝。
“奏折…还没批完…”
“阿姊已被鬼魂缠上,还管什么奏折?”
“要管。”我说着,他便褪去了我的外袍,春日里,怪冷呢。
“…”然后他败给了最后一解。
谁家鬼魂还在意衣服?
我笑出了声,“常服自然比龙袍要简单许多。”他更是气急,一副委屈地样子拿我的手去贴近他的胸膛,想说什么却又强忍着不说。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捉住他的手,捏住了关键的一处。
落在金龙作纹的床褥上时,他跌在我身上。
“最后一个问题,你恨我吗?”
如此相对时,我问他,那时他已箭在弦上——
“我爱你。”夏鸣星说。
“阿姊,用你的余生来告诉我,我根本不用恨你吧。”
“好。阿星。”
——不得不发。
热意涌上心头,我想余生,我会一直像今夜这般,与他心血交融,再无嫌隙。
(二十九)
“齐司礼,你就不怕你的这场以命换命…也在我的算计中?”
——
三年时光。
久得仿佛一生。
我终于等到查理苏来信相邀,便草草收拾行装,以国礼入沙熙,共度新春。
“夫人。”查理苏远远看到我,便是一个十分恭敬的礼节,受他影响,我身边这个毛毛躁躁的小崽子都规矩了许多。
“父王安好。”小崽子上前行礼,这一头银灰双目紫晶颇有查理苏的风范,也颇有他们一族的成长速度,不过两岁,抵得上寻常孩童六七岁了。
“许久不见,有没有思念为夫?”查理苏略过脚边的崽,问我。
“查理苏,你儿子向你问安你都不理会的吗?”
他挑挑眉,牵起了我的手,“儿子随时都可以见,可想见夫人却难如登天。”说完便是一阵唏嘘哀叹。
两国联姻,而且是两国的王联姻,想见一面确实不容易。
“儿臣就不打扰父母亲叙旧了。”个头不大,礼数挺足,性格跟他父亲可真不像。
我笑着摇了摇头。
直到小崽子的背影远去,我才收起玩笑神色,认真看向查理苏。
“查理苏,这是我们的第二个三年之约。他…怎样了?”
查理苏愁苦将我抱住,“唉,旁人都说小别胜新婚,怎地到我们这儿,你刚见到我便是问别的男人?”
“…”
“我知道,夫人不必慌张,毕竟是生死大事,本王看得开。”
我们穿过寥落的雪原,行过深不见底的冰河,长风卷过,撕裂出一身的严寒。
这是沙熙最北部的冰窟,大地上最古老的生命都会因此地驻足停留,此处孕育出世上无解的自然之术。
而这自然之术与羽禽后人之术,替我留住了齐司礼即将消散的生命。
他就在这寒冰地玉床上躺着,安安静静地,一双狐耳立得乖巧,若不是面色苍白无血色,我都要以为他是睡着了。
我上前欲触他的脸,查理苏扯了扯我的衣袖,指了指冰窟之外,“本王要去寻个地方,黯然神伤一会儿。”
我忍俊不禁,“好,稍后,再补偿你。”
他眉开眼笑,吻在我侧脸,“一言为定。”
查理苏离开后,我收起了笑容。
“三年真漫长啊,齐司礼。上次等你那么多年的时候,都没有觉得像这次这般漫长,原来时光从来都是短暂的,只有生死才是蹉跎岁月中最痛的感受。
这三年,我把大曜治理的很好,我也寻找过像你一样的妖仙,可是,没有结果。我害怕寻找下去。害怕最终还是一场空等。
齐司礼,三年了。他们说,你快醒来了。真的吗?我很高兴。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是要醒来的样子啊。我将自己反复陷入希望复又变得失望,我变得小心翼翼,我开始后悔与你再次相遇,如果那天我不问你是谁,不邀你成为我的国师,是不是,你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假设最是无用啊。
齐司礼,如果你能醒来,这一次,为了我一个人,落在这人间吧。这人间由我去爱,你只爱我就好了是不是?”
我说着说着泣不成声,我仰头看向冰窟的顶层,精美的雕花仿若画卷,太过洁白将人眼眶中难以自控的泪水统统冷冻消散。
我起身走出冰窟,这半生回首,岁月已经任我们蹉跎许多…
“齐司礼,我希望我们能从头开始。”
…
我离开沙熙时,齐司礼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上天像是在惩罚我们,让我们多次相遇,又多次不可相守,让我们误会又遗憾,直至坠入地狱。
我派人送了封信笺给陆沉。新年伊始,政务并不繁杂,而我近来五内郁结,欲寻几日空闲,逍遥入人间。
“当年那场,两国联姻。”
“史无前例的联姻。”
那书话斋还在。说书先生仍在滔滔不绝。甚至还在说三年前的一桩旧事。
说书人高深莫测,几年不见,讲故事的功力浑厚了不少。
难得有此闲情逸致,我便顶着一张男人的脸坐于人群中,预备听一听。
“只因这联姻对象是,沙熙的王与当今圣上。”
他背后到底是什么势力啊,真没被抓走啊?我摇着折扇继续听。
“曜京城红妆遍地,大曜子民纷纷上街庆贺,来自沙熙的民众亦各显神通,曜京城宛如洞天福地…”
“女帝身披金冠红衣的吉服端坐于百人大轿之上,满天飞舞的花瓣与金银赏钱,铺天盖地,重华长街如天上人间。众人皆沉浸于大喜之中,然而,重华长街的尽头,蓦地出现了一匹气势汹涌的战马。”
是他要出场了。我回想着。
惊堂木落下,“那战马嘶鸣,高头大马上一墨蓝盔甲的奇男子。仔细看去,竟然是前些时日回京述职的北萧王殿下!”
“北萧王殿下勇猛无比,穿过迎亲的队伍,飞跃至陛下的祥瑞大轿上,那身姿丰神俊逸宛如神人,恭敬地屈膝于陛下身前。陛下深感其真心,伸手搭上了北萧王的腕,北萧王神勇无敌,抱着陛下,飞身跃上了重华长街的最高处…”
又是一声惊堂木,“北萧王殿下当街抢赢了婚!”
一听众神秘开口,“听说,北萧王殿下还是世子的时候,与陛下曾经私定终身来着,当年陛下还是郡主,先帝欲赐婚与郡主和前首辅时,北萧王殿下当堂反对,都把先帝给气坏了啊!”这听众拢了这王宫密辛,与诸位听友分享。
“那为何陛下最后还是与沙熙王联亲了?”不知是哪个没轻重地问的。
我:“…”
还是不要继续听下去了。
既然要联亲,自然有我的理由。
三年前啊…
(三十)
齐司礼重伤那日,本已离开的查理苏不知何故去而又返,他告诉我,沙熙的自然力量加上世代相传的羽禽秘术,可以救人治病,甚至,救治仙狐。
我已严格封锁国师真身的消息,外邦之人既然知道至此…我想起那只麻雀,这沙熙异域或许真的能逆天改命。
查理苏说,“但,本王有一个条件,我要你以大曜女帝之名与我结为夫妻,即便分隔两地各自为政,此生也不可失悔,不可相弃。”
“…”
我那时正一身常服,斜倚在常乐殿中,听到他这恍若要挟的言语,我提衣裙上前,腕上滑出匕首,我拉上沙熙王领间貂绒,一步步向前,贴近于他。
“朕记得,沙熙王当年可是对朕,一见钟情了的。如果沙熙王想要朕的爱,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毕竟像沙熙王所说,朕是一个会利用他人情爱的冷血帝王,沙熙王何必自苦?”
他意犹未尽地摇着头,“本王与各国都有往来,但像陛下这般女帝,倒还是第一次见。本王一向敢爱敢恨,既然喜欢陛下,那自然直言不讳。”
“朕倒也不讨厌你,查理苏。”我收了刀,他揽过我的腰,如同厮杀战斗。
仿佛当年玉連关外的战场上。
“你我立誓,你我任一人在世期间,大曜沙熙绝不起战事,通商无关税,百姓可安居。”
他仰头大笑,“身后事不可强求,陛下看得明白,本王应下此誓。”
我举杯看向沙熙王,“若非时局所迫,朕也不愿做一个薄情之人。”
我命人拿来他当年赠予我的弯刀,并我的名录册子,时隔多年,弯刀依然锋利,画上之人仍旧璀璨。
“陛下这个册子,”他蹙眉盯了会儿,又问,“也不知多少人有幸能留名于其上。”
我答,“此乃,无名录。其上之人,不留名姓,只留真心。”
…
管事火急火燎地来到我身侧,我才从回忆中淡出。
“陛下,您…”
“管事,还是唤我公子吧。”我拍了拍略显佝偻的他。
时光的痕迹总是不经意间就留下了,等到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多年不见。虽画舫早已全权交予管事,但一旦有机会,管事还是会向以前那样一五一十地向我汇报一番。
我端了端神色,正准备听他聊一聊账本什么的,结果他开口,就是一副十分忧愁的样子:
“老奴来其实想问一句,公子的正夫人,可选好了?”
“…不瞒公子,昨夜老爷夫人托梦,说是期望公子能早些得个贤内助的。”
“…”正夫人…这不是难为我么?
一碗水本就端不平,还要选的正副出来,他们不得给我的大曜掀了?
“哼。”一声清冷音色袭来。
将我钉在原地。
“公子?”管事拿他拿日渐苍老的手在我面前挥了又挥。
“老人家先去忙吧。你们家公子应该,还有要事与我汇报一下。”
“…”是他了。
冷面玉眸的…我的神明。
(三十一)
一、
‘如何平等地取几位夫婿呢?’这个问题在我脑海纠结过很多年。
“傻孩子,一人只能有一位正室,因为人只会最爱一个人,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娘亲如是说。
“为什么我不能同时爱好几个人?”
“…”
她没理我了。
后来,我看话本里的皇帝陛下给好几位娘娘都封了贵妃,一模一样的待遇。
“哇,原来当皇帝还有这种好处?”
那我也想当!
隔壁清月城的城主夫人很欢喜看到我,每次见面都会夸我,“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终于有一次,可能她觉得我年纪够大了,足以说些体面话的时候,她问我,“小郡主志向如何?以后可要像你父亲那般杀敌报国?”
我诚实回答,“我长大要取好多个美男子,对他们每个人都一样好!”
然后我听到她干巴巴笑了两声。
“这孩子…真打小就与众不同啊。”
我记得有人问我为什么不收面首,我能当皇帝名正言顺多取几个为何要干收面首的事?
我自梦中醒来,才发现梦中竟然是多年以前的事情。
原来我小时候就那么有志向了啊!
二、
侍女一:“听说了吗?”
侍女二:“什么?”
侍女一:“…就是,陛下啊~她已经连续一个月都召神使大人前来侍寝了。”
侍女们脸蹭的热了。
侍女二:“啊,难道是因为…”
侍女一:“对,就是因为这个。”
“什么?因为什么?”第三个侍女来插话。
侍女一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看四位王子公主的发色眸色,也该知道为啥吧。”
侍女三思考了半晌,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
侍女一:“…”
侍女二:“…”
“嗷,我懂了,”侍女三突然灵感一现,“大皇子那紫晶色的眼眸和那月白色的长发,真的像极了…额,不对啊,比起神使大人,好像更像沙熙王殿下啊。”
侍女一:“………………”
侍女二一脸无语,不由自主提高了声调:“你分不清月白和亮银?”
侍女一激动地竖起了手指,“嘘…小声点…”
“不过说来也怪,二公主三皇子明明是龙凤胎,竟然一个像北萧王殿下一个像摄政王大人,真是…”
侍女四,“想活命就闭嘴吧。小心传到夏大人耳朵里,他的秘卫可不是好惹的。”
“怕什么,四公主长得多像夏大人了,要生气那也是没有孩子的神使大人生气啊。”
“…也有道理。”
“莫怕,过些时日沙熙王殿下便要自异域回王宫了,届时几位大人就只顾着争陛下了。”
“听说夏大人和查殿下曾经在陛下面前打得不可开交…”
“…”路过的我正好听到了。
这话让我听一听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让他们听到啊。
…
我:“月圆之夜,狐仙最易动情。也最易生芽。”
齐:“…你从哪里看的?”
我:“山海异传——狐仙篇,怪不得你当年…”
他一记眼刀,我利落地转换了话题,“不过,动情我懂,生芽又是什么?”
齐:“…你当真想知道?”
我还未回话,他便扑了过来。
一月后,我抚摸着小腹,突然明白了这个‘生芽’的含义。
早知道这么简单,何必日日腰酸背痛?
(三十二)
墨蓝盔甲被血染得锃亮,萧逸甩了甩剑,带着半身血污,向前迈了半步。
“没死吧。”
带着斗笠的青年未抬头,强忍着伤口不停涌血的疼痛,勉强从喉管逼出一声冷哼,当作回应。
萧逸扯了扯唇角。没死,就不用害怕她会担心了。
想到这儿,萧逸从怀中掏出伤药,施舍似的丢了过去,“我想你也不会看到她担心。”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你应该知道,她不能嫁给你。”夏鸣星忍下断断续续的轻喘,抬眼看着眼前欲离开之人。
眼前人果然停下了脚步。
“可你的兵权,能做她的后盾。我不想看到她为难。”夏鸣星瘫坐在满地血污中,抖着手将药洒在伤口上,这军中的药,最重效果,最轻人感受,一洒上去,便是撕心裂肺、渗透四肢百骸地疼。
夏鸣星喘了几口粗气,浑身灼热却又冷汗频发,他死抓住血污之中的砾石,直至手心磨出血痕,痛感才得以缓和。
萧逸眯了眯眼,冷哼一声。
萧逸会介意旁人也是她的利刃,同他自己一样。可她那样光芒万丈,又身处混沌,萧逸始终觉得,他的醋意,自然比不过她的安危。
“如果她觉得嫁给我会将她束缚,我可以再不提亲事。只要听她唤我‘世子哥哥’,我就会为她拼命。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会帮她得到。”
“你能做到吗?即便她最终不选择你,也依然为她如此?”北萧王勾着肆无忌惮的笑,斜睨着眼前凌乱的青年。
“我早就做到了。”青年自斗笠下抬眸,一双荧绿眼眸宛如鬼火,他一抹脸上渗出的血渍,透过黑纱,与面前人互相瞪着。
是啊,夏鸣星想,许多年以前,他就决定将她拱手让人了。
少时情爱最是懵懂。
“那阿星你一定要变得天下第一强,强到谁都不可能胜过你。”她曾说。
年幼的夏鸣星看着女孩眼中的星光,暗自决心。
可前路漫漫,世上的斗争从来不会是一对一。
…
悬崖上寒松已屹立许多年。即便山河变动,沧桑轮换,它依然顽强,日复一日地向阳生长,风替它修剪枝叶,雨替它滋润身躯。
直至这一日,高崖徒落一条生命,硬生生挂在寒松之上,松针穿其血,啖其肉,说不准哪个时刻,这条生命便会因寒松不堪其重,带着寒松的枝干,一起坠落。
青衣人立在云雾之中,一双金玉的眼眸死死凝视那条生命,像是凝视着什么仇敌。
终于他转过身,不知是败给了谁。他长袖一挥,便与那条生命一同消失不见。
只留那寒松的躯干上,一道折裂的伤痕。
那人就这样在齐司礼身后破败的茅屋里,没有呼吸,浑身冰凉。
齐司礼立在屋檐下,面前是一个女子生动的画面。她枯坐于小山一般的奏折前,仰头看着充斥了大殿的暖光,失神许久,而后,她淌下一滴泪。
齐司礼的心,不知被什么一把揪住,许久,直到他不堪重负、痛到后退半步。
“…”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后,他抬臂画花,纯白的优昙碎落于他周身三尺,而后如花藤般钻入茅屋中,围绕在已死之人的身躯上。
眼尾妖纹疯长,这起死回生的术法,到底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
那身躯回了温,落了肤色,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碧玺石般荧绿双眸闪过了疑惑决绝,最后,夏鸣星扶着床沿起身,身躯太过僵硬使他直直摔在冰凉的地面上。
可笑他刚生还,竟然觉得这地面,温热得紧。
“…是她让你?”夏鸣星撑着干裂的喉咙,生硬的吐出字符。
“她不知道。但,”齐司礼嗤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旁人,“我知道她。”
“在你伤养好前,朝局彻底稳定前,不要出现在她面前。”齐司礼说。
“为什么?”夏鸣星紧盯着眼前人,急切问询。
齐司礼鄙夷地看向他,“你应该不希望她痛苦地再杀你一次吧。”
夏鸣星愣住了。
齐司礼转身漠然离去。其实他心中是有私心的。不希望别的男人太过靠近她,不希望她眼里是别人,不希望她在他面前与别人相爱。
‘就让我,再独占你些时日吧。’青衣白发的仙人消散前,在自己心中想着。
…
偌大的梅花园,华贵的留蕊小亭中,男子猛地睁开了血红的双眸。
红宝石的眼瞳中落入了日光,艳丽的梅花在他面前都失了色彩,他自雕花床褥中爬起,蹒跚向前,思索着自己何以致此境地。
他猛地回头。
方才躺的那处帐帷…他睡着之前,曾饮下那人赏赐的毒酒。他从容赴死,却没想到,这毒酒竟然…不毒?
白瓷瓶静静躺在他身侧。其上小字:一饮假死,二饮得生。
原来是,假死药。
陆沉唇角微扬,随手披起一旁整齐的赤墨相间衣袍,他顾不得散乱的长发,便下意识要离开这处园子,只是…
梅花绽于隆冬,这一园热烈鲜艳的花朵,昭示着此时与他当初睡去,不过相距一月。
初醒来时,他曾以为他的陛下,是想独占他。
而此时,他发觉时光匆匆,他们之间又隔开了许多。
留蕊小亭隔了寒冬的霜雪冷风,鎏金的锦盒正安静躺在小亭中央的大理石台上,陆沉上前翻开,其中是一道封存的圣旨。
陆沉蹙眉,伸手打开了那道圣旨。
“罪己诏…”他下意识念出来这三个大字,一道不安萦绕心口。
“…”青衣白发的男人倏然出站在他面前,将圣旨夺了过去,其上血红秀美的文字宛如小巧的匕首,一刀刀在青衣人心上雕刻出纹路来,字字句句写得都是她的决绝。
齐司礼失神地说,“原来,是故意支开我的吗?”
青衣男子漠然地看了眼身旁已然苏醒的人,冷笑一声,便化作白烟原路返回。
黄卷自白烟中滑落,在石面上徐徐展开,陆沉盯着上边的文字,红色的眼眸几乎要在“身后”二字上盯出血来。
『罪己诏,任前首辅陆沉为摄政王,在朕身后统管大曜,往后大曜政通人和,大曜与沙熙一国互通商贸和平共治。』
“我的陛下,竟惩罚我至此吗?”
可惜,他是人,不能像那位神使那样立马赶去她身边。
可他还是想要知道,她让他活着,会是为了爱吗?
…
萧逸已在书话斋的私阁等了许久。
这书话斋的生意好到这个地步,他却没想到。
当初这个斋,也只是为打探曜京城消息而存在。可没想到,那年他隐藏身份悄悄潜入书话斋时,却看到女扮男装的她坐在说书人的听众中间。
那年,她十八岁,肤若白玉,眉眼如春,带着当年的影子,却出落得坚韧顽强。
自宫中一别,已好些年不曾相见了,可她被天子禁锢于清枢…萧逸不敢贸然上前相认,便坐在二楼雅间,让她入了自己眼中的画。
直到画布掀起波澜,她匆匆离去,他才盯着她坐了许久的位子,心不在焉地听起书话斋明面上的老板的汇报来。
“真想讲点我的故事给她听啊。”萧逸捏着酒杯,一饮而尽。
“公子。”说书人毕恭毕敬一揖。
萧逸的思绪被拉回当下,“近日,她听得可欢喜?”
“那位贵人近日来的少了些。想来近日曜京城将有大喜事发生,那位贵人身居高位,许是近来,忙了些。”
说书人诚恳回话,却感觉眼前的大人身侧蓦然生出几分寒意来,一向善于揣测人心的说书人虽不知自己错在哪儿了,但到底知道自己错了。
于是说书人扑通跪地,“是小人不该揣测政事。”
萧逸冷哼了声。
这联姻之喜已传遍大曜沙熙,他自然也该参与参与。
于是,大婚那日,萧逸骑上高头大马抢了新娘,当晚,在星空下与新娘拜了天地。
不过他的新娘从来不是普通人,就像那天上月,从来不会只属于一人。
…
某一日。
“报,沙熙王抱着大皇子欲过府一叙。”
听着小厮的汇报,本在整理陛下墨宝的陆沉笑容骤然消失,他缓缓合上书册,起身规整衣物,“有请。”
过了几日。
“沙熙王与大皇子来访,大人是见还是不见。”
“…”齐司礼放下狼毫,轻飘飘丢出一句话,
“就说我不在。”
又是几日。
“启禀王爷,沙熙王派人邀您入宫。”
北萧王放下长枪,挑眉道,“可有说是因何事?”
“沙熙王欲为大皇子举办宴会。”
萧逸眯了眯眼,“哼,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再是几日。
“大人,沙…”暗卫话还没说完,夏鸣星便拔出长剑,冲出了小院。
查理苏张狂一笑,将怀中幼童小心地放在侍卫怀中,抽出弯刀便迎了上去。
直到女帝气喘吁吁地赶来,这架才生生停下。
“…”我看了看左右两个人,无奈极了。
‘看来五碗水还是不好端平。’我默默想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