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闪回的记忆 ...
-
回到车里，洛亚芙尼张嘴打了个哈欠，整个人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比赛中、神经一突一突地嵌在皮肉里扩张鼓胀；但同时，长时间的全神贯注又使得大脑产生阵阵昏沉的困意。
“你经常看球吗？”为拉拢回分散的注意力，她询问起坐在驾驶座的贝克。
“也不算经常，毕竟我的爱好很广泛，可分不出太多的时间单独给其中一样。”
男人看着比她要精神得多，正活力满满地从车子前座可打开的斜夹层里拿出个厚厚的本子，用笔刷刷刷地写下什么。
这似乎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鉴于平日里冷不丁的就会见到类似的场景，洛亚芙尼早都变得见怪不怪了。
……
涣散的思绪像一匹奔放的小马驹，轻快地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云上，不着边际地往前追溯出一箩筐和当下无甚逻辑的东西，也顺势让她回想起了不少快彻底遗忘到垃圾桶的事情；就例如那天朗曼在酒馆里代芙黛尼下的嘱托。
怕之后自己再忘记，她刚想起来，就赶忙凑过去和人提了一嘴，“你好像是剧作家对吧，所以手上的那本本子是拿来记录灵感的吗？哦，还有，你的剧本目前写得怎么样了？”
一次性抛出了许多目的性极强的问题。
简直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套出答案的成功率有多高似的，主打一个走完过场就好。
“还差很多呢。你要是好奇的话，等我写完给你看啊。等等，别一下子突然搞袭击！我这里面可没写多少内容……”好在贝克是在其他事情上没什么脑子的乐天派，对人基本有问必答，态度好极了。
他估计还挺期待洛亚芙尼表达出对自己作品的兴趣的。
她漫不经心地侧过头，随口说了点什么。
“嘿！当然没骗你，真写了，真写了有啊，我现在可确确实实有在好好努力了，不然我跑足球场来取什么材……总之就是，早晚有一天我会写完的。”他目光稍稍向外偏移，理不直气也壮地回答道。
“早晚有一天？听上去真是遥遥无期的承诺。”犀利的、毫不留情的评价。
道出这句话，洛亚芙尼没精打采地往后一靠，放弃了强行夺取本子的强盗行为。
反正芙黛尼的要求要等到对方完成手上的作品才能实现，过早抢到手也没用。
啊，有生之年，应该能达成的吧。
**
路过三两条街，乌云遮蔽了正盛的阳光，她眯起眼再次打了个哈欠。
眼皮子重重耷拉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困得不行。
车载广播传出轻缓的音乐声。
贝克驾驶这辆车子向某个未知的方向行驶，途中可能会历经许多城镇，这是一段被指示牌分割成一段段的旅程。
在终点，有人等着他们把那只小密码箱送达。听起来和网络游戏里的特殊任务似的。
“现在没什么危险，用不着硬撑。小睡一会的话也没事的。”
贝克说。
她歪着脑袋，不知有没有听见，没答话。
在魔法学院好吃懒做的那段时日和这个世界骤降的生存难度到底麻痹了她对于外界的戒备心。也或者是她猜出自己不在线的时候，克斯科会承担起守卫这具身体的职责，因此才如此轻易地放任自己松懈。
她的意识不太清醒了。
真是久违了，这种被自然困意绑架的感觉。
洛亚芙尼把手平稳地放在膝盖边，闭上了眼睛。
她暗暗想，这种愚蠢的信任偶尔来一次，其实也不坏吧。
[拜拜。]
“好梦。”克斯科轻声道。
——
曾经的洛亚芙尼对移动的密闭空间存有一定的恐惧感。
现在虽然好了不少，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坐进车内就会立马变得正襟危坐。
而造成这种影响的根源，是她在入行的第二年碰到的事件。
那天，洛亚芙尼正和保护对象待在一起执行二十四小时的严密看护。
商务车的座位多，她是靠窗坐的，而旁边还另外坐着两个人。
车辆的行驶速度不慢，这段路程并不长，她没觉得会发生意外。
但意外偏偏就是降临了。
身边孩子遭遇咒杀的瞬间，她反应迅速地在同一时间扭过头，却根本没办法起到什么有效的作用。感知中骤然浓烈的杀意与血液的热量一并穿透了皮肤，直抵心脏。
有一滴液体飞溅到右眼。
“幸好记得带上她了。”另一边的保护对象在短暂的惊愕后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然后朝洛亚芙尼瞥去一眼，“为了避免位置的进一步暴露，善后就交给你吧。”
“……”
女孩木木地点头。
玄学意义上用血缘关系模糊了二者定位的两人，在一方遭遇咒杀后，只要由洛亚芙尼赶在其断气前收割走性命，敌方咒师便无法探查到异样，也就无从发现咒杀错人的真相——这就是善后的意思。
人类的魔法，说到底仍然是生命力引发的奇迹，有无法摆脱的局限性。
再如何玄妙的奇迹都无法庇护一具尸体。
可神明留下的馈赠却可以办到。
这就是她的工作之一。虽然它没被明确写在任务要求里，但主人家能找上洛亚芙尼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些。
她很清楚这一点。
并且在此之前，洛亚芙尼就杀过人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手在颤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出了犹豫。
毫无道理。
惯用的小刀刺入尚留着温度的躯体，钝钝的，手感不好，像生锈了。
等下车后，会有其他人接手。想必这个孩子会被火葬场的专业人士烧成一捧灰吧。
洛亚芙尼塞进外套里的左手捏了捏对方昨晚给自己折的一只小船。
等手再伸出来时，干净的手绢覆盖在右手手指上，那点血迹很快就擦干净了。
逼仄。压抑。轻微的窒息。
“司机，到地还有多久？”女人问。
“还有十分钟左右。”
魔法制品清晰地显示出剩余的时间和距离，任谁都能看懂上边的意思。
洛亚芙尼把尸体往自己这移了一下。这下女孩的头就紧紧靠着她脚边的包了。
那只包里放着她每次外出做任务都随身携带的信纸。一个月前放进去的一沓至现在已经被消耗掉了很多，相应的，折成的成品也增多了一些。
再抬起头时，眼前忽然一阵眩晕。
而后，仿佛有另一个意识接管了自己的手和脑。
世界再次变得透明起来。
她清楚地记得曾经以身为祭召唤来的伪神已经离开。但那之后的时日里，她依然会隐隐感觉到自己将一辈子无法摆脱祂的阴影。
嘴角轻轻扯起的刹那，她余光看见车玻璃上映射出的自己浅浅的倒影，那只点缀着朱砂红的右眼好似要烧起一片璀璨的金光。
……
洛亚芙尼在黑市没有固定的代号，因此能联系到她的人，基本都是通过她的临时监护人、也就是白魔法师奥拉尼来碰面和洽谈的。
打十三岁起，她就一直听从这位高阶法师的使唤，在接受对方庇护的同时，偶尔做些脏话小活来回报对方。
这次也是一样，这个女人看似是自己的保护目标，但其实所谓的保护只是暂时的伪装，确保对方活着到达对应的地点才是她真正要做的事。
如果世界上没有魔法，这一点要求或许会被人解读为【目标在指定地点当众解决方能展示己方的神通广大】。可洛亚芙尼清楚，这就是魔法程序的一环而已。
献祭、诅咒、占卜、炼金。
越强大的魔法越要做好前期准备，一环扣一环的步骤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在如此之重要宏大的目标映衬下，所有其他的干扰物变得如此渺小，不具备在棋盘上生存下来的价值。
她自认不是一个好人。好人不会接下需得杀害他人的任务，不会拿着武器到处走，更不应当和即将掀起革新浪潮的人物同行。
哼，那哪是什么好事呢？
为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未来，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把其他好不容易在魔王军的肆虐下恢复稳定的地区折腾得乱七八糟。
和外人说什么“这是为了更好的明天”，转头与掌握权利之人推杯换盏，划分金钱与荣誉。
穿行在人迹罕至的山林和田地，把危险性极强的炼金产物打入厚土层。
坏人算不上，说成是好人又太高捧他了。
理想主义者，他是这样形容自己的。
“你所谓光辉的、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里，有考虑过现在的人和物吗？”拎着前任保护对象的后领子拖到大厅里，表情淡薄的洛亚芙尼松开手，抬起头问。
“未来就是未来啊。”
谦让温和的语气，无害普通的长相，看着完全是个白领大叔的奥拉尼笑着回答她：“如果不好好把旧时代遗留下的祸害清扫干净，我们该如何迎来一个好的未来呢？”
疯子。她不自觉地咬紧牙关，情绪不受控地交织成一片混乱，“根本没有意义。”
“什么？”他愣住了。
“我说，你这样做，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你就是存心想把所有东西毁掉而已！那真的称得上什么未来吗？你只不过是在任性地把周围的东西打磨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妄想世界命运向你喜欢的方向发展而已！我告诉你，魔法绝对，绝对不会是带给世界美好的东西！”
唯有这一点她很清楚。
她受够了。
……
该死的，该死的傻子。
对面人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想必是被她结结实实一通好骂给骂到大脑宕机了吧，洛亚芙尼瞪着眼睛看他，气势惊人，寸步不让。
视野有些模糊，可能是后遗症的影响。
奥拉尼往她这走了一步。
出乎意料的，他开口后所说出的话竟然无关她上面一股脑发泄出的任何内容。
“你在哭？”他十分犹豫、十分谨慎地问。
洛亚芙尼想破脑子都想不出对方怎么突然就不按套路出牌了，刚想继续恶言恶语地骂下去，就发现声音变哑了，鼻音也重得要命，眼眶兜不住愈积愈多的泪水，洛亚芙尼狠狠擦了两下眼睛，几近羞愤欲死。
幸好对面看起来更是局促。
奥拉尼似乎是全然慌了神，整个人一急起来就显得特别忙，不停地摸脑袋和摸口袋，最后死马当活马医地掏出块巧克力递给她，笨手笨脚地说些“别哭了，别哭了”之类的话。
“回答啊！”她咬了下舌尖，用疼痛强行稳住了自己的话音，“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你全给我当耳旁风？！”
“啊？可计划实行时出点差错肯定是在所难免的嘛，毕竟之前又没特意准备多少具体的方案……”他讪笑着，见自家孩子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连忙老实地举起双手投降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等结束掉手边这件事我们就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我会认真倾听你的意见的，我保证！”
“骗人。”
很低的喃喃声，除了洛亚芙尼应当无人能听见。
脚下踩着巨大的法阵，女人的尸体摆在它正中心的圆圈里。
奥拉尼等反复确认她没问题后就继续去主持仪式的进行了，她并不打算对此加以干扰。
早已失传的语言再度于世间响起。
洛亚芙尼毫不意外自己能听懂那些字词的意思，靠近神明和鬼怪一侧的事物合该青睐于她，会给自己开放些小小的特权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微风送来清甜的花香气。
在最最神圣的魔法汇聚之地，他们的未来逐步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
她抹了把脸，眼睛闭上又睁开。
洛亚芙尼当然是个自私自利、类人的皮囊下没装丝毫正常情感的混蛋，就算伪神好心送来宝贵的预言道具，她都一点不打算将其浪费在“其他人”身上。
但她唯独不希望看见奥拉尼被魔法蛊惑。
——已经不需要再有什么人迷失在那片无意义的天外天了。
毁灭也好，拯救也罢。
她伸出手轻轻一抛，将那只纸船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闪回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