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公子如玉 ...


  •   承安三十一年,春雨初歇。

      自在飞花似梦,落红不看新绿。一过了初春的雨,按了惯例,就是春宴。各家小姐公子们有一个算一个,皆要出席。其中不乏有色授魂与、心意投合的男女结成一段良缘,成就佳话。故事多了,这春宴倒也名副其实,果真成了相亲宴,每临近日子,就引得一众姑娘少爷们春心萌动。

      户部侍郎家的段小姐不这么想,倒不如说,一年到头的宴,她最烦春宴。只因一到了这关头,段夫人就要在她耳边翻来覆去的念叨,让她寻个好人家。段小姐不愁婚嫁,虽在诸世家中,家世只能勉强算是中等,但段小姐样貌突出,又才思敏捷,很是得了几位大族公子的青睐,也传出了个才女的名头。她自认才貌双全,就有了挑拣的底气。嫌荣国公家的二公子相貌平平,批工部尚书家的大公子粗俗不堪,总结下来就是全都不要,段夫人连喝了两杯凉茶,都压不下心里的火,气急败坏地说:“心高气傲,难不成你要嫁元世子不成?!”

      段小姐垂眸不语,手里来回揉捏着手帕。

      气得段夫人都笑了,京城里想嫁元世子的能从东宫排队到城外,有男有女、高低胖瘦全看元世子怎么挑。段家父母疼女儿,也正派,不愿出卖女儿幸福让她做小,只望她找个门当户对的,能喜平安乐过一生。

      段小姐也深知父母苦心,可这动心之事哪由得理智控制。如果感情全凭理性任意加减,世间断不会满地恩怨纠葛的鸡毛。今年主办春宴的是皇后,地点放在了宫里新修的兰园。兰园,顾名思义,满是兰花。除去蕙兰或是翡翠兰这类常见的品种,就连稀罕的鬼兰都拥拥挤挤地在风中摇曳。可惜段小姐毫无兴致,她漫无目的地闲逛,期望能在某个风景优美、不为人知的角落与意中人来一次话本中的不期而遇。

      意中人景元不知少女情思。段小姐的父亲是新贵,她也自持清高,不与贵女们往来。自是不知情,景元从不到访春宴,恐怕这不期而遇只能在段小姐的梦里实现了。

      景元此刻正在沐浴。

      青镞领了贴身侍女在屋外等候,贴身侍女一位名唤流桑,喜着蓝衣,是景元两岁半时老管家领回来的孤女;一位名唤花枝,喜着黄衣,是景元从街上买回来的。

      “待会世子要进宫,花枝,你随世子同去。”青镞蹙眉,话尾带了愁绪“切莫多话,跟好世子。”

      “是。”

      “青镞小姐,彦小王爷来接世子......”浴铁走进院门,还没等他话说完,彦卿先一步冲进来:

      “景元呢?”

      “世子还在沐浴,恳请小王爷稍候片刻。不如到外厅吃杯茶,昨儿个太子殿下刚送来的鳞渊春。”

      “太子殿下,丹枫?”彦卿撇嘴:“可算了吧,我和他处不来。”

      “处不来要怪你。”景元恰好踏步出屋,闻言没好气地说:“丹枫脾气够好了。”

      “天呐,景元,你这心可偏的没影儿了。”彦卿凑上去,理所当然地抢了花枝手里的红发带,替他挽发。后者早已习惯了彦卿的作为,躬身离开:“你这话但凡说出去,你那一世英名可就全毁了。”

      景元不说话,只哼笑一声。

      “要我说,还是和你最处得来。丹枫每日摆着臭脸,宫里的花见了都要蔫。”

      “丹恒呢?”

      “更别提,老学究一个。”彦卿耷拉下脸“上次见他,还和王老头一起说叨我呢!”

      “你若是说那件事,我也要惹你烦。”景元看向镜子里,身份尊贵的少年眉目专注,仿佛蓄满一泊蜜的眼眸满心满眼都是手里的银色发丝:“你在夫子的书匣里放□□,可不是要挨骂。王夫子只是念叨了你几句,太轻。”

      “还轻?你可真严格。”彦卿嘟囔“陛下罚我抄《弟子规》三十遍,我都多大了!”

      《弟子规》?

      这下连埋头不语的青镞都掩不住笑,更何况侍奉在旁的流桑,蓝衣小姑娘哼哧地笑出声。

      “你不准笑!”彦卿稳稳当当别好了发冠,才冲着流桑恼羞成怒地喊:“不就是《弟子规》嘛!”

      这下流桑是真掩嘴乐了,一双漂亮的杏眼里笑都盛不住:“彦小王爷向来厉害,名声在外。莫说区区《弟子规》,就是《三字经》,下回想必也是要抄上个数十遍的。”

      “你...!”彦卿气鼓鼓地盯着躲到青镞身后的女孩,扭头就找景元告状:“景元,你家侍女欺负我!”

      “谁要你招她,她那张嘴素来利,我都不惹。”景元不喜人伺候穿衣,眼下也是自己套上了烟青色云纹团花的缎袍:“流桑与我一同长大,性子活泼,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与她计较。”

      彦卿不说话了,埋头就往外走。浴铁在后面追着跑,喊着:“诶呦小王爷,马车还没备好呢!”

      景元哭笑不得,路过点了点流桑的额头,女孩吐了吐舌头,满脸都是“下次还敢”。

      “你就欺负他好脾气。”景元威胁她:“若是换了他人,今天高低得打你几板子。”

      流桑可不上他的当,脆生生地还嘴:“才不会呢,世子会保护我的。”

      景元笑骂了句“小滑头”,就出门去哄那个了。不出所料,彦小王爷气势汹汹地跑了,没跑远,乖乖跑到马车里等景元。待见了景元,还要自认恶狠地瞪他一眼,用力把头扭到一边。景元被这俩活宝逗得笑眯了眼,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取出食盒,先是摆了块桃花酥,又放了块豌豆黄,认真搭配了一下,才去看某个生闷气的小王爷。

      “与她计较做甚。彦小王爷上次不是还信誓旦旦和我说,不与女孩子多计较么。”

      彦卿就只凝神看鹅黄色的绢布,不搭理景元。他决心这回一定要坚定立场,不能老是被景元随意哄哄就缴械投降,传出去他彦小王爷的名头往哪搁。

      “唉,看样子是生了我的气。”景元故作惆怅:“丹恒托人送来一瓶梅花酿,本想着邀你,如此看来,我还是去找丹枫吧。”

      “不准找他!”彦卿被景元一句话激起了火:“你敢去找他试试!”

      “这么凶,你待如何?”

      “我...我,我就咬你!”彦卿说完就觉得不够凶,没完全体现自己的愤怒:“肯定比上次狠!”

      上次彦卿咬景元,彦卿才五岁。

      景元笑到岔气,和当时一样,彦卿扑到他身上,只不过没咬,只是抓住景元的肩膀一个劲儿地摇。

      “不准笑!!!”

      外间的花枝无奈,只好隔门劝两位爷别闹了,快到宫门口了。彦卿才作罢,嘴上硬得很,手里还在替景元整理衣领,这活彦小王爷干得少,捏着那两块布料摆来摆去,最后还是景元握着他的手捋顺了皱巴巴的衣领。

      马车停了,景元安顿彦卿:“我去陛下那儿,你若是无趣,就去找丹棠。”

      彦卿正对着自己那双手发呆,一听脸就苦:“丹棠可是个小古板了,简直和王老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所以让你去,快点。”

      下了车,等候在门口的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慈恩。慈恩在当今皇上还是个稚子时就护在身边,几次救了皇上的命,多年下来,主仆情谊深厚。

      “奴才猜着元世子该是要到了,果然。”慈恩人如其名,慈眉善目,在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嘴里也口碑极好“奴才叫了轿子,元世子请。”

      彦卿从车里探出头,一看两人说走就走,赶忙跳下来问:“我呢?”

      慈恩也是看着彦卿长大的,笑意更甚:“圣上交代了,说彦小王爷肯定跑到元世子那里搬救兵,姑且免了小王爷的三十遍,这罚折算成苦力,今儿个宫里的轿子全不准彦小王爷坐。”

      一听是皇上口谕,彦卿只能蔫巴巴地走到宫道边,一会委屈地看那轿子,脚里踢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小珠子。景元与慈恩相视一笑,全当没看见彦小王爷扯了身上御赐的琉璃玉珠泄怒。

      持明王朝已逾三百年,正值强盛,这皇宫是越修越大,越改越精。景元撑着头去数墙上的描金图纹,走了半柱香都没到承安帝的养心殿,景元只觉那点被温水泡出去的睡意又悠哒哒地飘上来了。慈恩心思细,一见景元半眯着眼就知道他是无聊了。于是开口道:“说起来,今年春宴也是在宫里办的。”

      “哦?”景元不喜春宴,慈恩也是知道的“难得公公和我说起这事。”

      “自是要说一说的,不然皇后娘娘知道了又要怪奴才。”慈恩低头说:“今年春宴来得齐全,除了世子和彦小王爷,其余几位主子都去了。”

      景元好奇:“太子殿下也去了?”

      慈恩点头。

      “稀罕。”景元坐起身子,凑到慈恩这边悄声道:“是不是有什么内幕,公公和我也说说,好让我下次也能在太子殿下面前厉害一回。”

      “世子您就算是不知道,哪回没在太子殿下面前逞威风。圣上那日还说,比起五皇子,您更像是太子殿下的胞弟呢。”

      这话就带了点亲昵,景元眉眼也柔软了下来。

      “是饮月哥惯我。不过这胞弟的位置还是留给五皇子吧,当太子殿下的弟弟压力可大了,我不想半夜还在背书。”

      说了几句就到了养心殿,景元走进去时,承安帝正对着棋局沉思,也不抬头,只说道:“你小子可算来了,也别行那礼了,快来帮朕看看。”

      景元走过去一看,就被那盘烂棋搅浑了脑子,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这持明王朝顶尖上的两个男人,怎得都是臭棋篓子。

      “朕昨日兴致大发,与饮月手谈一局,夜深才歇了棋盘打算今日再战。元世子才名满天下,快给朕看看。今日我非得把饮月给打下去。”

      帮是得帮,圣上都说了要帮。可这帮谁,景元心里也有杆秤。他走上前,细细琢磨了下,挪了几个棋子。

      承安帝虽是臭棋篓子,却也没少读棋谱,只瞧了几眼就知道景元这小子又偏心了丹枫。

      “景元,朕待你可也不薄。”

      “陛下待元极好。”景元拱手行礼“可今日我若真偏帮了陛下,明日就得偏帮太子殿下。您父子俩交流感情,也不必把元插在中间吧。”

      说到最后,景元声音都发涩,他着实不想再被卷进这父子俩的幼稚斗气里了。

      “陛下饱读诗书,想必轻易看穿了元的心意。”

      棋盘上正是「长生不老」。

      “哼,小滑头。”

      景元神色淡然的承了这句,虽然这话刚从他嘴里出去也没几个时辰。

      “今日朕叫你来,主要是为了饮月。”承安帝示意他坐:“饮月马上就要及冠,可这正妃之位迟迟定不下来。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陛下,怎得问元。”景元当真无奈“太子殿下有您、皇后娘娘和惠妃娘娘。论及私交,元是弟弟,弟弟不能替哥哥谈姻亲。论及伦理,元是臣子,臣子怎能代主子做主意。”

      “今日找你,就是朕和惠妃商量好的。”承安帝抿了口茶“饮月性子孤傲,平日里除了你也没见和什么人亲近。抛开身份,朕也不过是个寻常父亲。太子之位已是刀山,这正妻之位,还看饮月喜好。”

      景元不言,端详茶杯里的自己,无喜无悲。暖阁里一时安静下来,窗外叽叽喳喳的喜鹊鸣叫,惹得景元心烦。

      “陛下既这么说了,元可就当真了。”景元抬眸一笑:“陛下宽限元几日,定把太子殿下的心仪女子呈给陛下。”

      “如此也好。再过一月便是惠妃生辰,宫中许久不见喜事,也该热闹热闹。”承安帝招手,慈恩捧了金黄锦缎的御呈盘,盘上是紫檀嵌白玉木匣,匣里是一玉如意,只一眼便知是好成色。

      “朕听闻前段日子你又和珩儿起了冲突。”承安帝叹气,待景元接过木匣才笑着说:“朕替你讨了珩儿的宝贝来,她可恼了朕许久。”

      景元抚过玉如意,低垂着头,眸中神色不明,轻飘飘地说:“多谢陛下,元保证下次一见宁贵妃的轿子就跑。”

      “你个混小子。”承安帝哼了一声。

      彦卿在丹棠那里,听他念书念到神智模糊。终于听到宫人们传讯说元世子来了,一个激灵跳起来就要跑。

      景元在外厅打呵欠,懒得看彦卿哭丧着脸跑进来找他诉苦:“景元,景元你可算来了!丹棠这个混蛋,他非要给我念《训学》,还必须念一句跟一句,我嘴都干了他也不准我喝水!”

      “嗯嗯嗯,恭喜彦小王爷。”景元摸了摸埋在他怀里的彦卿“终于从《弟子规》升级到了《训学》,大进步。”

      没等彦卿发火,丹棠先打了招呼:“元世子。”

      “三皇子殿下。”景元拱拱手,彦卿压着他,起不来身“见谅。”

      丹棠摇摇头,宫人们奉了茶。景元一看茶碗,绯红色。

      “是海棠花茶。”丹棠抿了一口:“...母亲送来的。”

      景元了然,是淑美人。

      淑美人原是皇后的的贴身侍女,后来...有了丹棠便抬了位份。碍于这一关系,宫里人多少待丹棠有些鄙弃,皇后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少有理会他。淑美人常年在殿里修佛,不见外人,只偶尔送来些自作的小物件。彦卿和景元倒是喜欢往丹棠这里跑,图个清净。

      三人品了茶,彦卿又叽叽咕咕和丹棠说了好一阵,让他帮自己在王老头面前说说好话。丹棠性子温顺,一一应下了。

      两人出了丹棠的殿门,已是火云烧了半边天。彦卿缠着要去喝丹恒送来的梅花酿,景元也就当自己没看见他窜上自己的轿子。结果没走两步,就被一人拦了轿。

      若是他人,彦卿就要闹了,京城小霸王不是说说,他是真的混。可这拦轿的是丹枫身边的人,他就只能憋气看景元离去。

      丹枫就在不远处,抬头望一枝越墙的桃花。景元一思量,隔墙便是馨园。馨园是宁贵妃的宝贝地,那里一只蚂蚁都不准人踩。他走过去,也去望那花。花是垂枝碧桃,开的灿烂,重重花瓣压得枝干不堪重负地往下坠。

      “圣上找你,可是为我选妃?”

      “唔。”

      “......景元。”

      “嗯?”

      一只手伸过来,使了力,哪怕景元不愿,也还是只能直视丹枫那在夕阳下仿若燃烧一般的眼眸,那火烧得景元无法呼吸,万般沉重的情丝沉甸甸的压在水绿色的瞳孔深处,景元只觉自己才该是那支不堪重负的枝桠。

      “天色渐晚。”他慢吞吞地说:“丹恒托人送来一瓶梅花酿,你可要尝尝?”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