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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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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罗斐然,南川又和杜意张罗着贴春联。小盐很想参与,无奈个子太矮,最后只能由南川抱着,给杜意递涂了胶水的春联。
杜意贴得极认真,先把上联最上面的短边贴上去,右手沿着那条线横着一溜抹过去,固定好;再跳下凳子,踮起脚,在保证没有歪的情况下,从上到下把两个长边抹一遍,紧紧地贴在了门框上;站远点,看了看,完美,又沿着四周接缝的边缘再用手滑动着摁了一遍。
下联也是同样的步骤,小盐在旁边看得有点着了迷,一句话也没说。
倒是南川轻轻问:“你今天去看过叔叔婶婶了吗?”
“嗯。”杜意专注着手里,没有回头,说,“刚刚我和大伯出门就是去墓园了,给他们烧了点纸。大伯可能最近刚住院出来,情绪比较不稳定,我看他有些激动,怕高血压再犯,就赶紧带他回来了。”
“怪不得回来一个人坐那儿也不说话。”
“老头今天心里难过了。”杜意从凳子上下来,往后站了两步,看着刚贴好的春联,很满意,这才回过头说,“下午在墓园掉眼泪了,说了很多以前的事,自责说没有照顾好我爸……”
南川叹口气,头疼,把小盐放下来,让她先进屋了。
年底两位老人经历了住院,回到家都显得老了不少。除了面相上的,南川更能感受到他们心态上的“老”。以前他们虽然退了休,但似乎总还想证明自己“年轻”。走路生风,包揽家里大事小事,平时还开车出去自驾游。这次不一样了,两个人都好像服了老,或者还在服老和不甘心服老之间挣扎。
“等暖和一点,我想带他们出去转转,散散心,这段时间,他们也折腾得够呛。”
“好啊,你忙的话,我可以带他们出去玩的。反正大四了,也没什么课。”
“行。对了,你确定在国内读研吗?想出国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学校的。”南川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堂弟,不自觉地代入了“家长”的角色。
“嗯,我想先留在国内,反正保研也成了,等读完研我再考虑要不要出国读博吧。”
“你有规划就好,反正记得我会支持你,无论你做什么选择。”
“我知道。哈哈。”杜意故意笑得很大声,笑完又小声说,“谢谢姐。”
南川没说话,示意进屋,走到一半又停住,问:“对了,你需要用车吗?需要的话就把我那辆开走吧?大四应该会经常要和同学出去玩吧?”
“我开走了,你开啥?”杜意确实觉得有一辆车会方便一些,但他从没想过要开南川的车,再说那车价格不菲,他一个学生开出去太惹眼了。
“我没事,反正有老郑给我开车。等开学你就开走吧,这两天路上人少车少,你可以先练一练。”
“可你的车太贵了,我怕……开出去不太好……要是磕了碰了,我能心疼死。”
南川平时自己开的是一款轿跑,虽然样子、颜色都偏低调,但价格也在100万以上。杜意很喜欢那辆车,每次回来也会开两圈,但是一想到要开走,把它临时性地变成自己的,还是觉得有些压力。
“哎呀,你就别犹豫了,磕了碰了就修嘛,不用这么小心。”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姐。”杜意挠挠头,应了下来。
“那我就派给你一个任务,明晚先送我去你罗姐家吧。”南川想,带这个帅弟弟去参加party也不错,不能总把年轻人丢在家里,再说杜意年前在医院照顾杜教授也很辛苦,是该放松下了。
杜意没问为什么,伸出贴春联冻得通红的手,比了个OK,算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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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今年的除夕夜过得很安静。
杜教授不知道是因为下午去弟弟和弟媳墓前祭扫后心情不佳还是手术之后身心还没有恢复,整个人蔫蔫的,吃完年夜饭,给女儿、孙女、侄子、阿姨派了红包,就早早去休息了。
南川母亲精神头稍好一些,一边看春晚一边陪小盐玩。
阿姨和他们一起吃的年夜饭,吃完本想去收拾厨房,被南川打发走了。南川知道这段时间她特别辛苦,想着过年期间自己和杜意都在,想让她多休息休息。特别是大年夜,她应该很想跟自己家里人视频聊聊天,南川就和杜意把收拾厨房的活儿包了。
等他们收拾完回到客厅,已经快十点了。梁教授看他们过来,也拿出压岁钱,然后交了任务一样,去休息了。
小盐一直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等到十二点放烟花,结果十点半就开始眼皮子打架,在沙发上睡着了。
杜意呢,也找了个机会走开了,钻进卧室,房门紧锁。
南川怀疑他谈恋爱了,因为一晚上他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总是看手机,发信息的时候嘴角都挂着笑,问他也不说。南川的叔叔婶婶车祸去世七年了,杜意也来家里七年了。在她心里,杜意跟亲弟弟是一样的。
墙上的老摆钟敲了12下。清脆的金属声,回荡在一楼客厅里。
小区里有人在放烟花,外面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地响着。
南川收起瞌睡,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小盐。低头看她熟睡的样子,听着均匀的呼吸,打消了念头。裹紧衣服,一个人跑到外面,点燃了一根仙女棒。
四周升起的焰火点亮了大半个夜空,但他们家这个小小的院子在整个小区的最边缘,依然是黑的。只有她的仙女棒在静静地燃烧着,火星四散,掉在黑暗里又飞快消逝了。
点燃的仙女棒总是美好而易逝,她赶在熄灭前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然后拿着那根已经彻底燃尽了的黑棍,坐在那里。
邻居们像约好了一样,有那么几分钟,谁都没有放焰火,小区里一片寂静。
她想起她第一次来她家过年,一家四口吃完年夜饭守岁,十二点一起喝糯米酒吃汤圆,一起放焰火。等父母去休息了,她们坐在如今她坐的位置,头并头依偎着,各自点燃一根仙女棒,什么也没说,却又深深懂得彼此的心意。
那是多久之前了?
九年。
已经九年了。
那时候她们多年轻啊,爱情像最新鲜的水果一样,等着她们采摘。她们也爱得像那燃烧着的仙女棒,热烈而明亮。
那时候命运还没有向她们展示残酷的一面,让她误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拥有了全世界而且永远不会失去。
她想起之前接受采访时说的“我不会沉溺于缅怀”。这是两年多来,她给自己的最终答案。或者说,不是答案,而是心理暗示。只是理性的时候,确实是这样的,她知道还有父母要照顾,有孩子要抚养,生活还在向前;但当理性退居二线,这句话就不管用了。
其实,她想沉溺在对她的缅怀之中。像现在这样,只有她和她们的回忆。她害怕自己活太久,见太多人,忘了她的样子。她怀念她的拥抱,怀念她的气息,怀念她在她耳边得意又有点害羞地说“因为我喜欢你呀”。
她想起她发过一条只有她能看到的朋友圈,一张她们刚住到一起时刷牙的自拍——那时候,只要有机会,她们总是像连体婴一样,一起刷牙一起洗脸一起洗澡,在浴室镜子前接吻,她把脚踩在她的脚上……
想起这些,她很想点开她的朋友圈,再看一眼。
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怕自己会掉进那个漩涡里,走不出来。
但她还是想标记下这个夜晚,也标记下这一刻的思念。
打开手机,把刚刚拍的仙女棒发了朋友圈,配文“miss you”。
然后站起身,迈过傍晚贴过春联的门。
身后是忽然升起的烟花,绽放在半空中,像漫天繁星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