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戏子》喃言欢语

7、改变

　　明白什么了呢？

　　邵明清带他看这出戏，不就是想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么

　　洛城衍现在明白了

　　他不是科班出身，身子骨又弱，就算是拼死拼活练一个月，在专业人士看来都是拙劣的，所以邵明清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真的学戏

　　……

　　“怎么忽然就不明白了呢”

　　……原来是这个意思

　　邵明清要的是洛城衍学会怎么利用他的样貌

　　将他送到这来为的确实是让他了解戏曲文化的一些细节

　　可他日后要做的事情是杀人复仇，从来不是真的唱戏

　　所以送他到云姨手上，更是想让他学会伪装出云姨的气质

　　那介于风尘与风韵之间，既吸引人又勾引人的气质

　　能让猎物分神，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洛城衍何曾学过这些事

　　若是娘亲兄长还在世，知道他要做什么，定要打断他的腿

　　只可惜，都不在了，那些在乎他的人，永远留在了那一晚

　　不会再有人指责他什么，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什么

　　所以他也不在乎这些了……

　　洛城衍改了以往的所有方式，他不再和之前一样——同那些人一起练基本功，反而观察着这里人的一举一动，他开始每天对着镜子练眼神，开始模仿云姨的一些神韵，起初很生硬，直到云姨在旁点了一次

　　她仍喜欢提着烟枪到处晃，那日又晃到洛城衍身边，大底是猜到洛城衍在学她，于是晃了晃烟杆，状似无意的说

　　“你啊，原本是个小少爷吧”

　　洛城衍一怔，在云姨说出这句话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了解掉云姨，但好在又克制住了

　　他不说话，云姨便当做是默认，自己说下去

　　“你瞧你这神色，死寂藏不住，眼底却又有傲，这么一来，你这要练的眼神，反倒僵硬了，不合，不好”

　　烟枪里的烟飘的到处都是，洛城衍再一次咳了起来，他惊叹于云姨的观察力，又不得不佩服她们这一行

　　洛城衍第一次萌生出想找人请教这些事的念头，虽然还是会觉得很尴尬，但他到底是有自知之明，于是他问

　　“云姨，可否赐教一二？”

　　云姨有些意外，她以为洛城衍是决计不会与她搭话的，她是带着些孩子唱戏，教他们基本功，可她却又不能算完全唱戏的主儿，说来她好早就不唱戏了，只教人唱戏，自己排戏

　　要问为何？那还得回到最初的问题，她除了戏伶的身份，还是这栋花楼的主事

　　早些年她没太多钱，又见不得一些孩子饿死街头，唱戏的那些年陆续收着些孤儿，也教他们唱戏，后来实在是供养不起，又确实不舍得让他们，只好出此下策

　　孩子们到也好，知恩，有些孩子不适合唱戏就自愿为伎，有些孩子适合就一直学下去，渐渐的，生意做大了，她收的孩子也越来越多，她就不唱了

　　有人问过她原因，很多人问过，她都只说自己老了，唱不动，其他人惋惜，她自己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喜欢戏台子啊，也想唱啊，可是就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从她办起花楼这行当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不配再唱了

　　起初她还能骗自己，安慰自己，可是久了之后，她身上不免染上风尘，这种气息越来越强，到最后，她骗不了自己了

　　可那时候，花楼还没名气，孩子还没出师，她不能退

　　直到又过了几年，一切都好了，她也就没理由再必须上台

　　……所以她退了

　　问她后不后悔？

　　答案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看不得小孩儿饿死街头

　　如果当年没遇到他们，她可能比现在好，她可能还在戏台子上做自己喜欢的事，可是偏偏她当年遇到了，所以她选了这条路

　　之前的琐碎事导致她身上的气质很难评

　　有唱戏时的风韵傲骨，也有落入俗世的风尘

　　她以为洛城衍会看不起她——毕竟他眼底最深处有着他自己未察觉的桀骜

　　她不知洛城衍怎么沦落到如今地步，但他身上仍可见残余的恣意，之前的洛城衍一定是一个风姿卓越的少年郎

　　他的底气与恣意，来源于家庭和自身的双重优秀

　　像这种人，她不觉得对方落魄了就屑于同她请教

　　就像邵明清

　　若非邵明清独爱戏曲，他也不见得乐意搭理她

　　邵明清太聪明，初见时一眼便点出她为何不唱戏

　　可即便这样，即便因为喜爱而平时谦卑讨教，但她也看得出，邵明清还是像上位者

　　她三十三岁遇上邵明清，那会儿他才十二三岁，还是个稚子，如今转眼他也有十七了

　　邵明清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可就算她想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和那些捡来的孩子一样，她也知道两者的不同，那气质就完全不一样

　　她猜如果是邵明清的话，就算落魄了，若非爱看戏，也懒得和她说话

　　所以对于洛城衍问她问题，她才这般惊讶

　　也有点感动

　　许是因为这点子感动，又或者因为邵明清那混账式的托付，云姨难得露出了真诚的笑来

　　不沾风尘，只余沧桑

　　“赐教不敢当，只是你本身的气质想完全磨灭几乎是不可能的，你极力这么做，到头来只会是矫枉过正，反而显得刻意古怪”

　　云姨看着镜中的自己，依稀还能看见当年没干这些事时，只一心向戏台的那股纯粹的影子

　　“你不用非将自己的气质磨掉，你可以接受他们，接纳过去的自己……”

　　云姨才惊觉自己似乎是失态了，于是连忙止了话，调整好自己，又恢复到之前的懒散与客套，她还是笑，就是没了那股沧桑

　　“话说多了，这些话不过是奴家自己瞎想的，胡言乱语，公子听个趣就好，不必当真”

　　洛城衍没错过云姨的表情，只是以他现在这处境，又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呢？

　　云姨许是不想再回首往事，当即便离去，徒留洛城衍一人

　　洛城衍看着她的背影，抬手作揖，算是聊表谢意

　　再抬眸时，洛城衍眼里的死寂散去了一些，或者说被他藏到了更深处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还是模仿着云姨的眼神，可有又哪里不同

　　洛城衍最后还是没能和云姨一样，他身上那股子清冷和残余的傲气怎么也挥之不去，但他似乎找到了和解的办法

　　一月后

　　邵明清规定时间到了，他再次来到醉纸金迷——领人

　　“学的如何？”

　　邵明清落座扶椅，明天就是“争蕊”的日期，也就意味着明天，洛城衍就要在一众人前亮相

　　这一个月成果如何，关乎着他能否复仇

　　洛城衍看着和一月前并无不同，邵明清也不知道他这一月的情况

　　二十天前的那出戏，是他们这一月来唯一的交集

　　邵明清其实也好奇，那天之后，洛城衍究竟有什么变化

　　洛城衍没回话，之前邵明清为他定制的衣服早在昨日就做好送来了，此刻，洛城衍便穿着

　　听邵明清问话，他出奇的乖顺，这次竟主动上前跪在邵明清身边，为对方沏茶

　　邵明清饶有兴致的看着，没发话

　　洛城衍不紧不慢的干着手里的事，袅袅薄霭升起，朦胧了他的脸庞，他像不染的仙人，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可此刻的现实是仙人下跪，堕落凡尘

　　这个认知让人膨胀，让人得意，也让人……松懈

　　邵明清垂眸看着他，神色淡淡，他甚至有心思去想洛城衍这一举一动会给人带来哪些错觉

　　洛城衍似乎完全没发现异常，沏好茶，他抬手递茶，第一次与邵明清对视

　　邵明清有点意外，因为洛城衍的眸中透露出一股冷劲，比之初见，有过之而无不及

　　邵明清顺着他的意接过茶盏，但却未饮，反而递到他唇边，淡笑

　　“你喝”

　　洛城衍一怔，垂眸扫了茶水一眼，又将目光落回原处，然后邵明清就看见洛城衍就着他的手，慢慢的将茶饮尽，期间洛城衍一直与他对视着

　　明明还是那个人，还是清清冷冷的，但不知怎的，就是平添一股勾人意味来，那气质还不像花楼里的人儿，只是似乎又比花楼里的人儿更能吸引人

　　邵明清也难得分了瞬间心神，也就是这瞬间，洛城衍骤然进攻，邵明清反应极快，杯子离手打向洛城衍手肘，洛城衍皱眉忍痛，忽而踉跄，直直向前摔落，邵明清下意识接住，洛城衍落在他怀里，下一秒，洛城衍手握银簪，抵在邵明清颈侧，他脸还埋在邵明清怀里，清冷的声音便传来

　　“你‘死’了”

　　“是么？”

　　邵明清含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一点不带紧张，说着洛城衍便浑身无力起来，手中簪子也无奈掉落，他整个人这回倒是真的全瘫在邵明清怀里

　　“你下药？”

　　洛城衍有气无力的开口，邵明清垂眸看着怀里的人，说

　　“堂堂洛家天骄，不过是三年过去，就把自己的老本行忘的一干二净？那怎么行呢？毒，可是你除去相貌之外，最有力的依靠啊……不然你还指望你那些功夫去报仇么？就你这具破难身子，别是半路就没了”

　　“……”

　　洛城衍不语，邵明清问

　　“什么毒？”

　　这是在考验洛城衍呢，让他长长记性，洛城衍自也知晓，于是这次没装哑巴，不过须臾，便给出答案来

　　“藏于指缝遇水则化，无色无味‘梦里香’”

　　顾名思义，有人一旦中了“梦里香”，不出片刻就会昏睡

　　与“迷迭散”不同，这个只适合针对某个特定的人，如果“梦里香”剂量一用大，就会失效

　　洛城衍只能是体质特殊，所以只是虚弱，但还不至于睡过去

　　虽然这次洛城衍还是没成功，但与之前一样，邵明清还挺高兴

　　因为……他看到了洛城衍带给他的惊喜

　　“明天看来会是个好日子”

　　邵明清玩着洛城衍的墨发，自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