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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凌波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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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日子不好过,里正透露了县里似乎又要提税,女儿的嫁妆得备全面了虽然她才六岁,儿子不能在镇上读书,得去县里,不,最好去府城。金富贵一边拨拉算盘一边感叹想当初全家窝在茅屋还没这么多烦恼,怎么现在宽裕了反倒觉得日子过的更紧了?
十年前,金富贵仅存在于姓名里的富贵居然真的砸到他头上,土豪远亲突然全家暴毙,留给他一座富丽堂皇的凶宅。
这福气金富贵想要又不敢要,穷了半辈子怎么可能不动心,但是一听到远亲全家死的蹊跷凄惨,他又觉得自己穷命压不住这泼天的富贵。还是老婆说租出去好了,再便宜的房租那也是肉。
物美价廉的租房吸引了许多荷包干瘪唯独胆大的人,大多数拖家带口,于是硕大的豪宅各个院落再度热闹起来,牡丹园里支起木架子晒起了汗巾子裤衩子臭袜子;蝴蝶兰拔掉种起了青菜韭菜大白菜;清雅的闺阁里打孩子哭闹砸碗筷夫妻吵架叫骂声时不时传出窗户;这边老人独居,兴致勃勃看那边墙头上俩家互骂要么就是你家霸占着水井,他家砌墙独占院子,引得院门外的大黄狗不耐狂吠~~~这些躁动的杂音沿着着绿荫小道飘荡出来-顺带葱花酱油醋的味道,偶尔会夹杂孜然,充斥在整座大宅。
原本他以为自己只要躺着收租就行,谁料凶宅就是不吉利,接连出了几回诡异的事儿,人心惶惶越传越玄乎,倒成了一些不干不净脏东西藏身之处,搞得他这儿生意有些惨淡了。
转机出现在三年前,有位白衣公子五两银子包下园里最漂亮的小楼,说是要闭关静修。
那公子肤白唇红,有几分谪仙风姿,金富贵还没开口,他老婆忙不迭退了三两银一口答应了,还说会送晚饭过去。
金富贵:“······”
凌波院。
据说是金员外爱妾生前居住,但她先于“那件事”之前就过世了。死后这院落也随之尘封,前几年是有人住过的,又也出了意外,引起一些流言,于是空到现在。
一开院门便是一汪美丽的湖泊,有座小巧水榭立于湖上,远远望去实在像一丛水仙,优雅可爱,历经多年居然没什么衰败之相。
金员外一定很宠爱这位妾室,分给她的院落都这么别致。
可惜了,怎么湖边上栽了棵龙爪槐呢,破坏了整一个浑然天成的意境。
白衣公子略有遗憾轻轻摇头,收拾了书房,开始铺纸研墨,挥笔疾书,一不留神天就黑了。
公子案前那一点豆灯忽明忽灭,照的瓷白面庞晦涩难明。他身后一片幽暗中,无声地伸出两只红酥手。
嫩白细腻微染红,娇如初开的兰花。
手慢慢向他背部抚摸过去~~
“公子?”
手迅速消失在房中。
门外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公子起身开门,只见两个小孩站在门口,六七岁孩男举起一只食盒,说道:“我爹叫我来的。”说话的时候眼睛还盯着食盒,旁边的四岁小女孩则咬着手指。
想起房东夫妇,他有些了然,打开食盒挑出几个点心给了孩子,他们开开心心走了。
枣泥糕,桂花糕,东家太太做的点心花样还挺多的。
他捧着食盒回到案前,自言自语打算砌壶茶配着吃,身后就传来泡茶的声音。
他惊诧回首,只见一只上好漆盘里盛一杯清茶,醇厚茶香扑鼻而来。
由一双美丽无比的手端着。
青葱玉段柔嫩细腻,微红指尖上覆着玲珑如珠贝的指甲,谁看了都忍不住想摸上一把。
身体该出现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见公子傻愣着,托盘轻轻柔柔举高了些,示意公子请吃茶。
公子的目光顺着那双美手缓缓下降,是藕白色的美臂—
藕节一般,从地上长出来,托着茶。
!
公子折身而起!
一颗心在胸腔里震如擂鼓,黑洞洞的卧室里只有惊恐未定的粗声喘气。
很长时间后,他像挣扎着重新落水的鱼,终于从窒息般的恐惧中慢慢回神。
是啊,哪来的茶,他明明因为刚搬来太劳累,早早入睡了。
下了床推开窗,看月光洒落一室银辉,湖水波光粼粼如仙境,心情到底平静了不少。
睡是睡不着了,不如写一段吧。
他在书房豆灯下挥笔疾书,浑然不知水榭外有两条黑影悉悉索索。
“妥帖吗?”个矮的低声问
“放心吧,早就打听好了,就一小白脸。人傻钱多。”个高的吐掉了嘴里的草根,开始撬锁。
轻车熟路,没一会儿,就松动了。俩人轻手轻脚打开一条门缝。
两个鬼鬼祟祟进了屋,黑灯瞎火的,还绊了一下,刺啦一声,碰到了桌子。
“谁?”里屋传来了警觉声,公子持灯走到外屋,漆黑的明间里丁点昏黄摇摆不定。他踱至门前,检查到门窗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回去了里间,自然也不会发现房梁上吊着的两具挣扎着仅剩一口气,表情惊惧扭曲的窃贼,和窃贼上方,一颗悬浮的美艳头颅,她微笑着含情脉脉地凝视美公子离去的背影,同时却绞紧了缠在倒霉窃贼脖子上的青丝美发,只听一声轻微的“咔”,俩人瞬间软了躯体,垂吊在房梁微微摆动。
回到房中的公子,看了会儿自己写的本子,还算满意,乘着困意来了上床休息去了,脑子里倒还是在计较着要改了哪些个字才算最合适,不知不觉自己就唱起来了:
春光满眼万花妍,三春景致何曾见。
光是讲事太无聊了,让那文中主角唱一曲牡丹亭吧。
他迷迷糊糊想。
玉燕双双绕翠轩,蝶儿飞舞乐绵绵
隐约中听见有婉转歌声飘进耳朵,那歌词含糊不清,声音却十分独特,清亮柔婉里带了一丝刚劲,听的他心旷神怡,胡思乱想:只有绝世佳人才配得上这副精妙的好嗓子。
天籁妙音挠得心痒,抬起困顿的眼皮瞅了一眼,隔着碧纱屏风似乎真的有一位身姿婀娜的美人,看不清脸但那不重要,绰约轻盈,衣袂飘飖,摇摆得比盛夏柳树还要风情。
乐绵绵,万花争吐艳
声音太飘渺唱了什么听不清了,但那腔调从轻盈欢喜天真烂漫渐渐转为幽怨哀伤再到悲痛欲绝,显然是一段无果的悲恋,唱的这水榭内外都凝结了似的,连个穿堂风都没有,湖水被那愁云惨雾感染。莫名难受,眼酸得想哭。当歌声原本的清亮温柔已然转为刚劲深沉,穿透力震得他胸腔震动,心神激荡音调越来越高,即将到达激越高亢的尾声——
“云公子——!”
妙音天赖突变破铜锣差点没把公子送走。
从榻上滚下地,差点脸着地,公子晕头转向总算把自己找回来,只听得外面有人在哐哐敲门,敲得门板都变了形。
“云公子你在不在?快开门。”他听出来了,是房东金富贵和他老婆。
好不容易睡着的公子顶着黑眼圈和起床气猛地拉开了房门,对着那满面焦急的俩公婆还没来得及发作,视线就被明间里垂在房梁晃晃荡荡两个长条东西给钉住了,那俩吊死鬼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正好对着他。大清早的可真不吉利。
“这什么?”他镇定地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东家太太说要给他送点心不是客套话,只是昨晚不合适了改成了今早上,当然,东家出于其他原因也跟了过来,没想到公子没有关水榭的门,不怕遭贼吗?
夫妻俩心下一沉:不会是已经遭了贼?
俩人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太太吓得瘫软在地,东家镇定些,还想到住客有没有出事,这才大声拍门将他吵醒。
“报、快报官!”公子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第二反应则是愣住,不,不能报官。不过他这第二反应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房东就拼命摇头“不能去啊!不能去!”
什么意思?这可是出人命了啊。虽然正中下怀,云公子还是不动声色提出疑问。
东家吞吞吐吐,七扭八拐下云公子总算明白了他的心思:这座水榭出过不止一次事,导致官府下令不得再开。房东贪他的银子,违反了禁令,报了官,必有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