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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   睁眼是一片骇人的黑色,宋秋就寝时不喜欢点烛,屋里便一盏灯都不曾点,可此时,无边的黑暗带来的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让宋秋甫一清醒便大口喘气。

      有人即刻握住她的手,另有人去摸她的脉。随后便听得大夫缓钝的声音说了些什么,宋秋耳中嗡鸣作响,半个字也听不见。

      她缓了好一阵子,等大夫都离开,她才将将有力气回握,不过是小猫抓挠的柔软力道,崔行周悬着的心却终于放下些许。

      “灯……”

      她只从嗓子眼里憋出这一个字。

      黑夜里,崔行周也什么都看不到,但听清了这个字,他便喊盈月进来。

      盈月点了灯,崔行周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微微闭眼。他掀开床幔,问她:“可感觉好些。”

      她惊惧伤了气元,又呕了血,昏迷了三日还有余。若是不醒,多昏迷一日,便多一分气血亏尽而亡的危险。他问大夫为何宋秋还不醒来,大夫却说她自己不愿醒。

      这是毫不讲理的缘由。

      崔行周不知该如何让她愿意醒来。他恍然想,于此世间,她的确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人和事。他根本没资格做值得她对世间怀有期许的人。

      好在她还是醒了过来。

      宋秋看到崔行周,便下意识想要伸手拉他。

      光晕在迷蒙的眼睛里渐渐聚拢,宋秋逐渐想起昏迷前的事。

      她张口,想去问。
      又迅速的觉出自己没有合适的身份去问。

      几番犹豫,宋秋还是忍住了那些迫不及待要出口的话,转而问:“表姑娘呢?”

      崔行周没想到她第一个问的人会是王容宁:“她吓得狠了,白日都来守你,晚上才回去。你想见她吗?”
      “嗯。”

      “那我去使人叫她,你喝了药,安心等一阵子,可好。”
      “好。”

      病的严重了,宋秋乖顺的不可思议。崔行周说什么,她都应。

      她太听话了,尽管崔行周明白她想见王容宁是为了什么,也还是不忍心拒绝。

      明明知道谢怀的事惹得她耗了如此剧烈的心神,他还是想让她获得应有的知情的权利。

      可崔行周忍不住劝慰她:“别生气。眼下身体要紧,大夫说你要静心养病才是。”

      宋秋轻缓的“嗯”了一声。

      他又说:“只许见她一小会儿,她爱哭闹,等你好些再来让她陪你说话。”

      守在宋秋身旁这几日,崔行周不断自责后悔。也许不该让王容宁住到琅园来,她一来,连着惹了两次事。

      可他又心知肚明这也并非王容宁的错,至少不全然是王容宁的错处。

      于是他忍不住猜测,谢怀与谢令殊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呢?能让她见到他时,会是这般反应。

      终于,思维迟缓的宋秋终于意识到什么,缓缓转过头,她看向坐在床边的崔行周,有些犹疑。

      “你……”

      她见到崔行周与谢怀说了许久的话。那他知道那是谢怀吗?

      “什么?”崔行周问。

      在得知真相的迫切之感与隐藏自己身份的需要中,宋秋仍旧选择了后者。

      连崔行周都去见永王了,她猜得到京城要有大变故了。
      她不想搅进去。

      宋秋摇摇头,闭上了眼。

      于是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不知多久,盈月才进来报:“表姑娘来了。”

      崔行周在,王容宁规规矩矩的在门外候着,让她进了,她才忙进来。

      “问表哥安。”王容宁迫切的想去看看宋秋如何了,可半明半灭的烛火里,崔行周的身影还是让她心生几分怯意。

      她行了礼,却不知该不该上前。

      崔行周问宋秋:“要坐起来吗?”

      得到宋秋肯定的答案,他扶她起身,替她垫好软枕,又悉心替她掖好被子,这才站起身:“吃点东西吧?我去小厨房瞧瞧,你们说话,我一会儿便回来。”

      她们要说的话,宋秋定然不想让他听到,他便给她留出问话的空间。

      在这种别样的贴心里,宋秋蓦然窥出从前被她忽视掉的不对劲来。

      但她无心细思。

      崔行周一出去,王容宁便扑到宋秋身边,她跪到床凳上,颤巍巍握住宋秋的手

      听说宋秋醒了,她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就要来明安院,还是身旁姑姑叫住她,要她起码穿得齐整些再来。

      她快吓死了。若论情谊,她自然也是真心担忧宋秋的身体。可更重要的,是来自对崔行周与建阳的恐慌。

      她喜欢谢怀这事原本就遭到建阳乃至常州的不满。好不容易借宋秋的光见他一面,宋秋还不知情由的呕血昏迷。她只同宋秋出了这两次门,便生了两次事。瞧着表哥当时慌措冰冷的模样,她都以为她可以回建阳以死谢罪了。

      好在崔行周并未有什么责难之举,可她还是愧疚的要命,日日来陪着宋秋。眼下宋秋终于醒了,她心里悬着的这块大石总算放下。见到她苍白虚弱的模样,王容宁眼泪都掉了下来:“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宋秋不明白,王容宁有什么好哭的。
      她们二人哪里有什么值得她哭的情谊。

      可这样真情实感的恸哭到底让宋秋心软了三分。甚至叫她时隔许久的恍惚回想起了她一直不曾在意的那个武阳侯府里真心实意为她流过泪的蕊香。

      况且她得知王容宁喜欢谢怀,这让她对王容宁更添了几分说不上来的复杂情感。

      “别哭了。”

      宋秋嗓子沙哑,一说话便接连不断的咳嗽。

      胸口窒闷,她用力喘了好几口气,才有力气继续说话:“我问你,你的心上人,他叫什么名字?”

      这让哭的不能自已的王容宁愣住,她瞪圆了双眼,不知作何反应。

      宋秋不耐烦,她又重复:“叫什么?”

      王容宁结结巴巴的,答:“谢……谢望津。”

      “咳咳……咳……”
      咳嗽声便再也抑制不住,王容宁拿帕子递给她,宋秋便捂着嘴,几乎要将心肺一起咳出来。

      谢望津。
      她兄长,名怀,字望津。

      在王容宁来之前,她给他找了许多借口。那不是他,或是失忆了,亦或者隐姓埋名不能暴露……如此种种。她想,阿兄明明很在意她,一定是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他才会不来找她。

      可这答案荒谬的可笑。他甚至连名字都未改,却未曾想过要来寻她。

      宋秋终于意识到,她是被谢怀放弃掉了。

      四年前的锥心之痛重新漫上她的心头。明明是同一件事,明明四年前她就知道他已经抛弃了她。可几年后的今天,她竟然还能因为这样已知的真相剜心的痛。

      王容宁有些愣神,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说了一个名字,面前的人就咳嗽到干呕。

      她去顺宋秋的背,手却被宋秋一把攥住。

      宋秋实在没有力气,她用了十分的力道去握王容宁的手,王容宁却只觉被她轻轻握住,宋秋问:“他……他,他跟在永王殿下身边多久了。”

      如果,如果只是刚到永王身边呢。也许他只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又或者没有能力找她呢。

      “我不知道。但我是盛安二十一年,去常州参宴时见到他的。”

      王容宁是王氏嫡女,于常州的永王府参宴时,她的座位总是靠近主座,那年春宴,她在永王身侧见到了他。

      他戴着面具,坐在轮椅上,阴气沉沉。她一见到便心生抵触——她讨厌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她的兄长到她身侧告诫她,离那个谋臣远些,那是永王不知从何处寻回来的人。于是她便更加不耐。

      她作为嫡支贵女,并非天真孩童,王氏蛰伏多年,成事之机,即使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女,也对永王身侧出现的不由王氏控制的人有几分不满。

      这种不满在她于池塘边亲眼看到那个谋臣命人将给他盖毯子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大腿的侍从摁进湖里折磨淹死时达到了顶峰。

      她回去同兄长讲了此事,兄长令她不许声张,末了却又叹息:“他如今确是如此秉性。”

      她有疑,问:“他是谁?”

      兄长随口答:“谢望津。想必你不记得。”

      那是她小时候于京中见过的人。因并未深交,旁人都以为她不认识他,可她其实记得。

      这并不是因为她与谢怀有什么渊源。而是因为记得那个在院中跳舞的姐姐。

      她知道,那是谢家的二姑娘,谢令殊。

      所以也知道了那个惊艳肆意的谢家长公子,那是谢二姑娘的兄长。

      怎么会是他呢。

      于京中时,谢家长公子陪父亲见客,朗朗少年,负剑含笑,是再意气风发不过的小将军。

      王容宁回头去看池塘的方向,此处已是花厅,她看不到池塘,也看不到池边冷漠到因一点不满便取人性命的人。

      想到这里,王容宁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在明安院。

      宋秋却好像愈发的面色惨白,她攥着王容宁的手也不断颤抖,喃喃自语:“那么早……”

      若是三年前他已是永王左膀右臂,还能参常州的宴,那想必是与她分别后,他便立刻投靠了永王。

      那么早啊。那他怎么不能找找她呢。

      常州就在北境旁边,他只要愿意,总也能找到她的。

      “怎么了?你怎么问起他的事。”

      王容宁终于察觉不对,谢怀的事,与宋秋有何干系,竟到了一醒来就要问的地步,听了以后还如此激动。

      宋秋却不答,她喘着粗气,要问最后一个问题:“他的腿……他的腿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见到他时,他已是如此。”

      于令人喘不上气的气息中,宋秋闭上酸疼的眼。她不肯为谢怀流哪怕一滴泪。

      哪怕恨之深,再痛再苦,那亦是她对唯一的亲人的祈愿。

      她想他好好的活着,可她知道他好好的活着了,她又希望他最好已经死在盛安二十年了。

      他就应该死在那年!
      否则她这些年的苦与恨,仿若一场笑话。她活下去的凭支,不过是一个荒谬的谎言。

      凭什么呢?

      她拉着王容宁的手,竭尽全力从喉间挤出一句:“我与你说的话,你不要告诉公子。”

      又能瞒多久呢?王容宁与她并不是一条心。王容宁是崔行周的表妹,若是崔行周想知道,王容宁不可能不说。

      可宋秋已没有与王容宁分说或是威胁的力气了。她几乎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知道便知道吧。知道他喜欢了许多年的谢家女并不如同她的父辈那样傲骨铮铮,她其实阴险卑劣,狡猾恶心,舍得下一切去狼狈苟活。然后崔行周会厌弃她,像旁人那样抛弃她。

      无妨,那她便杀了崔行周。黄泉地狱之下,死人不会有旁的心思,谁也不能再抛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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