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也睡不着》秋野温柔

2、捏泡面被抓包

　　三月中旬，外面尚有些料峭的春寒。下午时还不怎么明显，夜色渐浓寒意就也凛冽了点。

　　林七跟着导航找超市，路边车流川流不息昭示着这座城市仍在孜孜不倦的运作。在拥挤的汽笛声里，裹着牛仔衣踽踽独行的身影显得有些孤独。

　　他到达大商场门口时林妈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安全到达，环境怎么样。林七半吞半吐含糊的敷衍过去。

　　“小七呀，成成虽然和你同届，但是比你小一岁，你多让让他。另外都高二了就别捣鼓你那些有的没的了，专心学业，听见了吗?”妈妈在那边苦口婆心地叮嘱，这是八个小时里的第一通电话，林七充满细碎声音的世界终于有了妈妈的概念。

　　“妈，这里天有点冷。”林七把头瑟缩在领子里。

　　“那多穿几件衣服，你衣服带够了了吗?我让管家给你订点送过去?”

　　林七说带够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不担心他妈母爱泛滥突然给他寄一堆衣服，因为他妈妈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尺码。至于那些叮嘱——反正他一个也没答应。

　　没什么兴趣照顾成宇安，也不会放弃那个不算多健康的爱好。

　　当然不健康也不是违法犯法的程度。林七喜欢收集声音——各种各样的随便什么声音，从露珠落到树叶上的自然音到给头发打泡沫的生活音，甚至不同汽车型号发出的汽笛差别他都会兴致勃勃地拿高级便携录音设备录下来，在家里反反复复的听。他没什么特长，这件事贯彻在林七人生里成了他同吃饭睡觉一样的无法剥离的生物钟。

　　前几年助眠这个行业兴起，也是用各种技巧性的声音哄人们入睡。自然一部分人享受助眠音在自己耳边酥酥麻麻的快感，一部分人则更喜欢助眠短视频里声音和视觉带来的共同刺激。林七也有一个账号发助眠视频，他不露脸，纯靠高档的设备和对各种声音变态的收集度吸引粉丝。他研究过不少书籍，做的也相对专业，有了相当可观的粉丝量。

　　林七不收费，他有钱，他只是享受把晦暗角落里秘密刨开，透出一点点馥郁芬芳就引起共鸣者的泄洪。

　　他的世界本来就像一汪死水一样平淡无奇苍白无力，如果连这种爱好都剥夺了，那林七确实想不到该如何处置他自己了。

　　就像现在，他站在方便面的货架前，他的世界环绕着鼎沸的杂音，但是他的手指捏着泡面的一角，微微用力碾下去，碎落的速食食品发出清脆的呻吟，在盛大的噪音里孤独地降落。爽感沿着脊柱直冲林七的头皮，他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了颤，发出粗重的一句叹息。

　　他正欲拿出收音设备录下来，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

　　他回头，看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少年举着手机拍照。少年穿着单薄的t恤，腿很长，骨架高大漂亮，手机挪开时似笑非笑地盯着林七，眼神幽幽的。

　　林七蹙眉，松开手中的泡面，折身想离开。

　　“喂，我们品学兼优的林七同学居然在超市捏泡面，爱好挺独具一格哈。”少年往前跨一步拦住他。对面比他高一点，挡住了他的视线。

　　林七听出来了，他是成安宇。

　　林七脸盲——准确来说，与视觉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怎么擅长，神经的敏感度过度集中在耳蜗了。成安宇长的浓艳漂亮，像他们家花坛的玫瑰，还算有辨识度。但是已经两年没见了，让林七这个对全世界漠不关心的人靠脸认出来多少痴人说梦。

　　但是声音倒是好记，成安宇音色很亮，林七很喜欢。

　　“你跟踪我吗?”林七抬眼睛，黑色的眼珠子盯着他。

　　a市这么大，超市这么多，他们能莫名其妙遇见鬼才信了。

　　“别自作多情了，”成安宇嗤笑 ，“我比你到的早。”

　　“你也是来买方便面的?”林七看了他一眼，懒得反驳，“别买太多，不健康。”

　　“再不健康也比捏人家方便面强吧，这癖好是不是有点猥琐?”成安宇手指修长，转着他的手机慢悠悠地说。

　　他其实也不是多想为难林七，只是看见对方像一只看见箩卜的兔子一样紧紧贴着货架 ，目不转睛地盯着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方便面如获至宝地捏，特别好笑。

　　他在心里振聋发聩地大笑三声，然后用手机拍了下来。

　　就当是给这个不被欢迎的未来室友一个小小的下马威。

　　按理说兔子被坏蛋拽了尾巴应该满面通红惊慌失措地蹿逃，至少要有些左顾右盼做贼心虚的姿态。但是林七还是那么直直地盯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确实有点猥琐。”他把那包捏过的泡面扔进购物车，耸耸肩，“那你报警吧。”

　　直到林七推着购物车远去，成安宇才回过神来，皱起他那漂亮的眉头。他的手机还停留在照片里林七瘦弱却流畅的骨线上。两年过去了，那个永远生人勿近的哥哥还是那副全世界事不关己的样子。

　　看着真令人火大。

　　成安宇冷笑一声，把手机揣进兜里，情绪晦暗不明。

　　在这里遇见成安宇对林七来说也不太愉快，他对成安宇理想的相处模式是不相处，不主动不招惹，但是对方对他不善的态度还是能窥见一二的。他不是个会把情绪交付给别人的人，想了一会儿未来生活觉得头疼就索性不想了，推着购物车买一些日用品，顺便到处敲敲摸摸，好听就收入囊中。

　　不知不觉购物车就堆成了小山，但是没有生活常识的小少爷浑然不觉，结完账后推着购物车往外走，被保安拦下来。

　　“先生，我们购物车不允许出商场的。”保安显然也很莫名其妙。

　　林七站在原地愣了下 ，低头看着自己一个人绝对拿不起来的一大袋东西，难得面露苦恼。

　　他之前大多网上购物，就是罕见地去几次超市也不用自己拿东西，对货物份量着实没有什么概念。

　　要不打车回去吧，林七用手机叫车，填写目的地时又犯了难——他不知道成家的具体位置。

　　来的时候甩门多潇洒，回去的时候找路就多狼狈。

　　退出打车界面，打开通讯录，翻了半天才找到一个似乎是成安宇的电话号码，备注是成帅比。

　　林七的手指停留了一会儿，他不记得自己存过号码，更不记得什么时候改过这么幼稚的备注。

　　他锁眉，把备注改成本本分分的成安宇，才拨了过去。

　　“喂?”对方这次接的很快。

　　“我是林七。”林七低着头看自己干净的指甲。

　　“所以呢?”成安宇轻笑出声，“关我什么事?”

　　林七抿住嘴，他有些失神。倒不是因为对方拽拽的语气，而是成安宇的声音好听的过分。

　　哑而不沙，低低的但是充满少年气息 ，懒洋洋的口吻像吉他被揉弦，悠悠远远地颤。林七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心动这个声音，如果不是对方性格实在是一言难尽，林七绝对会邀请成安宇成为他声音收集录里的一员。

　　他拍拍自己脑袋让自己从沉迷聆听状态里出来，尽量让自己语气温和得体：“我不知道回去的路，买的东西有些重，方便来接我一下吗?”

　　林七还特地报了自己的站位。

　　其实他知道成安宇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回绝他，第一次进门没有接那第二次也不会大发慈悲。但是他不能因此爱面子不问了，否则再提出什么请求被拒绝就没有退路了。

　　果然，对面飞快回复：“不方便。”

　　一个字都不多说。

　　“那可以给我说下你们家地址吗?我打车回去。”林七很乖地坦露真实目的。

　　对面似乎又笑了一下，沉默一会后用动听的声音回到：“问我干嘛啊，你可以报警的。”

　　林七扶额。

　　这人怎么还记仇。

　　他也不生气，下意识不想和这么幼稚的思路同流合污。寄人篱下确实有诸多不方便，林七也不是一走了之的暴烈性格，于是放软声音，甚至带着点有意无意的撒娇：“哪里值得报警啦，就麻烦你告诉我一下，好不好?”

　　他体力不好，站这么久腿有些酸，没什么心情跟幼稚鬼掰扯。

　　对面陷入了更久的沉默，久到林七想挂断了对方才不情不愿蹦出两个字：“不好。”

　　林七总算有了些情绪起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了一下成安宇以前的个性，皮是皮了点，好像也没有这么软硬不吃脾气古怪。

　　他挂断电话，揉了揉眉心。其实还有一种迂回策略——先给妈妈打电话获得崔管家的号码 再联系崔管家接自己。只是这样会让妈妈疑心自己和成安宇的关系，他不想解释太多。

　　在陌生城市的孤独终于有一点点显露雏形。

　　最终他抬起头，无比真诚地问保安大叔：“可以买下这个购物车吗?”

　　保安：……

　　最后林七还是拖着大塑料袋立在了春寒料峭里，心里难免悲凉。

　　很难对成安宇没有怨气，问个地址跟要他命一样。

　　他不开心的时候喜欢蹲在角落。他拿出小小的收音设备，去撕绿化带的叶子。

　　这个声音还是很不错的，利落干脆，嘶的一声沿着叶脉破开，像是痛呼。

　　城市喧嚣里没人会去在意一片叶子的哀鸣，除了灾难的始作俑者林七。

　　撕到第十三片时，林七听见了熟悉的咔嚓声和情绪不明少年音。

　　“破坏公共财产，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