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靠近》不朝

54、取暖

　　列车到站前乔书一直都没有收到回复。
　　直到出站后，一抬眼就看到了那道已经一眼就能分辨的身形。
　　乔书拉起拉链，快步走向蒋载舟。
　　“不是说让你发车位号给我吗，在这儿等多冷啊。”
　　准备帮忙拿包的蒋载舟暗自惋惜，面色不改地说：“手机静音忘记关了，下车后就没听见消息提醒。”
　　“下车？那会儿你不是说在路上吗？”
　　空气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蒋载舟视线一转：“先回去吧。”
　　乔书不语，直接拽起蒋载舟一只手，一攥，400g鹅绒的包裹下，蒋载舟的手冷得像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羊腿。
　　乔书盯住蒋载舟的眼睛不放，眉头攒起：“老实说，等多久了？”
　　蒋载舟顿了顿，说：“你说可以出发的时候，刚到。”
　　“到这儿？”
　　蒋载舟紧绷的那口气突然松了下来，自暴自弃：“嗯。”
　　那少说也得二十分钟。
　　临城市高铁出站口外广场刚好在风口。北方，接近零下20度的深冬，室外，干站着二十分钟。
　　乔书心里一酸，又急又气：“你干嘛呀……”
　　想不出来其他能说的话，只想赶紧回去，乔书抬眼看了一圈，“车停哪了？”
　　“走吗？”蒋载舟目光瞥向他们交握的手。
　　“不然你还想挨冻？”
　　手是什么时候放开的两人都已没了印象，只记得上车前那一路的沉默。
　　检查过电子驾驶证，乔书钻进了驾驶座。
　　蒋载舟现在但凡不去学校，尤其是车上会有乔书的时候，都是开家里唯一比较稳重的那辆沃尔沃XC90。
　　车子驶出高铁站后乔书首先打破安静：“我有点生气。”
　　蒋载舟声音很沉：“抱歉，当时我不太能……自己待着，没有别的意思。”
　　能听出来他没有故意博同情的意思。
　　乔书的气一下子就散了。
　　他叹了口气：“我会觉得是我一直在给你增加负担。”
　　蒋载舟靠着座椅，视线偏向窗外：“怎么会，你这时候回来，对我来说像除颤器一样。”
　　乔书稳稳当当地拐了个弯，轻声说：“以后有什么想法不要自己憋着，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单向靠近很累的。”
　　蒋载舟一脸不敢置信：“什么？”
　　乔书没有看蒋载舟的表情，还以为他没听懂。
　　“我是说，今天这种情况完全可以给我打电话，开视频啊，像你这种一声不吭跑冷风里站着，多少沾点毛病。”
　　“虽然电影里爱用这种桥段，但现实中不好用，真的。”
　　趁着红灯，想转头递给蒋载舟一个[你懂的.jpg]的眼神，才看到蒋载舟跟宕机一样的表情。
　　“咋了？”
　　蒋载回神：“……要绿灯了。”
　　乔书松开刹车重新踩下油门：“行，回去再说。”
　　电梯里遇见了住在18楼的邻居，是个健谈的新住户，跟他们打听了一路小区的情况，听口音像是个南方人。
　　周围的餐馆基本被他们吃了个遍，在对方问到吃的时候，乔书马上开始和她聊得有来有回。
　　“南门旁边聚云堂，菜很好吃，基本需要提前订桌，要打包而且菜数少的话要看厨师有没有时间；西门往北过一个路口有个美食街，很多摊位味道都不错，卫生也把控得挺好……”
　　邻居火速打开手机开始做笔记，嘴里还念叨着“谢谢谢谢”。
　　直到电梯停在16楼。
　　“你们到了吧？快回去吧，再见。”
　　乔书礼貌道别：“再见。”
　　又问蒋载舟：“走吧？”
　　蒋载舟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家。
　　脱下外套换完鞋，乔书到客厅茶吧机处找了包姜茶，接水的时候发现机器没反应。
　　回头问不知道去厨房做什么的蒋载舟：“蒋老师？饮水机坏了吗？”
　　“嗯，净水机正常，就是通不到客厅饮水机了，我联系了售后周末来修。”
　　边说着，提着一个蛋糕和一只盘子走出来，放到了餐桌上。
　　乔书从厨房泡完茶找到蒋载舟，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喝点姜茶。怎么突然买甜品了？”
　　从来没见蒋载舟吃甜食，他也不嗜甜。
　　蒋载舟喝了口茶，切了一块蛋糕放在盘中推到了乔书面前。
　　“下午吃饭，隔壁桌小孩子缠着大人要吃可可慕斯，回来刚好路过烘焙店，想到你回来比较晚，吃点甜的可以补充能量。”
　　“哇，很多年不吃了，谢谢。”
　　“这样一块一个人吃太腻了，两个人吃刚好……不过你估计比这蛋糕还凉，算了吧。”
　　“我没事，可以吃。”
　　“嗯？我不给。”
　　蒋载舟抬手挡住嘴，弯了眼角。
　　乔书不紧不慢地吃着蛋糕，蒋载舟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他。
　　直到最后一口蛋糕也被叉子捻起来。
　　乔书将盘子和叉子都放进厨房。
　　“你最近是不是不太舒服，情况一直没有改善的话，我们及时去看医生。”
　　蒋载舟摇摇头，语气平和：“看到你好多了。”
　　乔书想问为什么，可这时候他不会把这类问题抛给对方。
　　“困吗？”蒋载舟问他。
　　乔书抬眼看到了客厅正在散发着微光的时钟，还不到时间。
　　他摇头：“不困。”
　　再等等吧。
　　一起在客厅看了一部短篇纪录片，讲述了海外一个商政双栖传奇世家的故事，结束后乔书忍不住哈欠连天。
　　乔书揉揉眼睛：“舟哥。”
　　他起身将半个身子趴在沙发背上，回头看向蒋载舟，柔软的家居服附在身上，看起来腰身流畅。
　　蒋载舟瞥了一眼他的腰背，又不经意转开了视线：“嗯？”
　　乔书放松完后背又转了回来。
　　“你不困吗？”
　　“嗯，不困。”蒋载舟放下平板，“你先睡，不用管我。”
　　蒋载舟确实已经习惯，每年的这几天用逃避睡眠来逃避回忆。直到过几天困得梦都惊不醒，才能慢慢恢复睡眠。
　　他其实从来都很胆小，不敢回忆，不敢释怀，待在自己搭建的囚笼里不敢出来，甚至就连向乔书靠近，都是因为对方先开始接纳他。
　　乔书困倦的大脑艰难地思考了一下，软趴趴地凑近。
　　“那需要陪伴吗？你的好伙伴小书今天可以提供有偿讲故事哄睡服务。”
　　乔书是真担心蒋载舟。
　　每年到爸爸离开的那天，乔书都会跟林女士抱团取暖，两人凑一起哭哭啼啼。
　　蒋载舟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该有多难受啊。
　　蒋老师多好一人，谁小时候没有段调皮的日子，上天竟要这样惩罚他。
　　蒋载舟也向乔书凑近：“我的好伙伴看起来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了，乖乖回被窝吧。”
　　乔书重复：“乖乖回被窝吧。”
　　蒋载舟笑：“好。”
　　乔书喜静，家里房间的隔音做的比外面酒店好多了，床品也舒服，终于久违地睡了安稳的一觉。
　　蒋载舟这回已经比往年轻松多了，有个足够吸引他注意力的人在身边，睁着眼到天明的夜里，只要想到同个屋檐下还有乔书在，漫漫长夜也没那么难熬了。
　　蒋父蒋母所在的墓园选在白官山后山，太阳升起能照到第一缕阳光的位置。
　　没有刻意打听蒋载舟父母生前的喜好，乔书只买了花束和香烛，临行前从书房拿了一只深灰色偏商务的手提包。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洒入花店阳光房中，像给那一丛丛五颜六色的反季节植物覆上了一层粼粼的薄纱。
　　从鲜花店到墓园的路上，百合香味在车里萦绕着。
　　车停在门口车位上，乔书跟着蒋载舟走进去，顺着东侧的台阶拾级而上。
　　此时乔书手中只有一束捧花，手提包和其他东西从下车开始就一直在蒋载舟那儿。
　　视线被手中那束鲜花遮挡了些，上台阶时不知怎的绊了一下。
　　蒋载舟注意力都在乔书身上，听见声音下意识就转头扶住了他的手腕。
　　“小心。”
　　乔书被蒋载舟的力道引着向上走，直到两人站在同一级台阶上。
　　将花束腾到右手，被攥着的左手手腕翻动了一下，转而握住了蒋载舟的手心。
　　刚想松手的蒋载舟心中一惊。
　　“我没事，走吧。”
　　乔书紧了紧手心，带点安抚意味朝着蒋载舟笑了笑，想将力量和温度传递给他。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来到了面前这个刻着沉重姓名的墓碑前，上面嵌入的照片是一张双人……不，三人合照。
　　蒋父蒋母坐在欧式椅子上，背后是郁郁葱葱的花园景色，两人都笑得很幸福，一个被截掉上半身的少年站在他们身后。
　　虽然只有半个身子，乔书还是认出了那是蒋载舟，甚至能回忆起来照片的年份。
　　是那本相册里，蒋载舟第一张站到父母后方，意味着他在家里正式开始拥有话语权、可以做决定，不再只能依托父母庇护的那张。
　　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态特意选了一张有自己的照片作为父母的遗照。
　　乔书心情复杂，手打算先松开，好让蒋载舟上前。
　　掌纹摩挲间，蒋载舟感受到手心里想要撤走的力道，第一反应是攥住。
　　乔书轻轻一笑：“你也有段时间没来了吧，我可以先回避，方便你跟伯父伯母说说话。”
　　蒋载舟这才松开手。
　　“没关系，不用回避。”
　　于是乔书将花束交给他，接过手提包，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往案台上摆放鲜花，点心，香烛……
　　也听着他缓缓讲述近日的琐碎。
　　“我和小书搬到一起了，我们不会吵架，生活还算和谐，乔爷爷和钧航叔，林阿姨，都对我很好，工作也很顺利，小书带队去省赛，希望可以取得好成绩。爸，妈……我很开心能有现在的生活，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希望你们可以来梦里教教我。”
　　“虽然已经结婚了，但还是第一次和小书一起来，你们如果有想说的话先跟我说啊，不要打扰小书。”
　　蒋载舟一边说着话将带来的东西祭奠完，一边将碑案清理得干干净净，蒙了一层灰尘的照片再次恢复光亮。
　　蒋载舟站起来的时候，乔书走上前，手虚虚握了一下蒋载舟的手腕。
　　“我也想和伯父伯母说句话，等我一下？”
　　“当然可以。”
　　乔书蹲下身，手提包放在桌案上，不紧不慢地从包里取出一沓沓的材料，慢慢展开，翻动着。
　　“蒋伯父，钟伯母，爷爷和叔叔很想你们，待会他们也会来陪你们说说话。我把这些先拿过来了，你们奋斗多年的事业现在都经营得很健康，爷爷和叔叔他们之前肯定已经给二位看过了吧。”
　　最后那一叠，是财产共有的公证协议，还有乔老爷子挺早之前交给他的，包括行远的股权赠与书、转入蒋载舟名下的各类资产、存款证明等。
　　“这是我爷爷，叔叔，还有我妈妈让我给舟哥代为保管的，我们会让舟哥好好生活，我们一家人会好好的，二位也一定安康，顺利。”
　　轻声话落，那一叠材料的复印件也翻到了底。
　　乔书抬起手，将它们置于烛火上方，纸张立刻烧了起来。
　　蒋载舟就在乔书身侧，看着那些他没见过也没想过的纸张落在火盆里，慢慢燃烧殆尽。
　　他从来不在意身外之物，可被人放在心上，真正融入这个家庭的感觉，让他的心随着跳动的火光，砰砰叫嚣着。
　　该说的都说完，乔书示意蒋载舟可以祭奠瓜果糕点了。
　　蒋载舟怔怔地俯下身开始动作，余光定在乔书也正在动作的手上。
　　细嫩的指尖已经被冻得微微泛红。
　　心情还没有平复的蒋载舟倒是浑身热腾腾的，临走前将东西都腾到一只手中，另一只手牵住乔书。
　　乔书右手被塞进了蒋载舟外套口袋里，左手被蒋载舟的手裹了起来，要冻僵的双手瞬间像浸入温水一样舒服。
　　他感受了一下两人的姿势，有点别扭，“一会上车就不冷了。”
　　蒋载舟说：“嗯，是我太感动了，想牵。”
　　蒋载舟此时说不出任何弯弯绕绕的话，恨不得把心中压抑着的，所有的情绪全都一吐为快。
　　但是不行。
　　那不是乔书必须了解的，也不是乔书应该帮他承受的。
　　车内空调余温早已散去，没有提前开空调，而是上车后现开，温度升高后两人才离开这里。
　　中午他们打算去吃老北京菜馆儿，是蒋母的口味。
　　“怎么突然想起来吃北京菜？”
　　乔书笑：“我想和你做一些与你伯父伯母有关的事，这样你每次想起他们，孤独感会少一些。”
　　蒋载舟心中的滋味难以言喻，忍了三忍，还是没忍住，直起身，揽着乔书的肩膀，将他按在了怀中。
　　将下巴贴在了他的大衣领口处。
　　“谢谢。”
　　乔书拍拍他的背：“别误会啊，我不是因为你值得同情才这么做的，是因为想让你开心一点。”
　　“嗯，我知道。”
　　“好了好了，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