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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北征(3) ...


  •   “皇叔可否像小时候一样,亲亲我。”
      沉默。
      娄邕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娄义仍定定望着他,唇瓣翕动似有话要说,终究又没能真的说出口。
      “阿邕,”娄义声音喑哑唤着他,“皇叔愿你,平安归来。”
      娄邕抿唇默了片刻,反问道:
      “皇叔不想我打胜仗吗?”
      他听见娄义仿佛低低哽咽了一声,继而张臂紧紧将他锁进怀里,在他耳畔呢喃道:
      “不重要。”
      娄义抱得太用力,娄邕滚烫的体温穿透他的衣衫,像一团火炽烈地燃烧在他的胸膛。
      “阿邕,一定,平安回来。”
      娄义不记得自己就这样抱了娄邕多久,宫人端来的药温了六次,直至天亮,娄邕也没喝上。他静静地枕在娄义肩头,不知是梦是醒,偶尔唤一声“皇叔”,娄义便多加几分力气,将他抱得更紧。
      次日早朝前,娄邕的烧便退了,只是手臂上的伤口还有些脓血,太医来处理的时候,娄义却退出了帘帷。他不想看,也不敢看。
      彼时十六岁,他单枪匹马攻破蛮族铁骑,背上豁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连眼泪都没掉一颗。可现下,隔着一层薄纱看着太医为娄邕处理伤口,听见娄邕极力压抑的闷哼,他却忍不住红了眼眶,一直念念有词地哄着:
      “阿邕不疼,马上就好了。”
      “阿邕别怕,皇叔在呢,皇叔一直陪着你。”
      “阿邕勇敢啊,上了药就不疼了……”
      “摄政王。”
      娄邕清冷的声音传来,似一盆凉水,将他从头浇到尾。
      如今娄邕是皇帝。
      他还跟哄孩子似的,真不像话。
      娄义自嘲般笑了一声,垂着头坐在帐外的一张椅子,再没说过一句话。
      御医是个机灵的,为娄邕处理好伤势,一言不发,径直退下。
      娄义这方抬起头看向娄邕,一副臊眉耷眼的样子,瞧着还挺委屈。
      “皇叔,”娄邕上前,轻轻将他抱着怀里,让娄义轻贴在自己胸口,“人多眼杂,朕怕有闲话传出去,对皇叔不利。”
      娄义觉得可笑。
      但可笑的不是娄邕,而是他自己。
      快三十岁的人,怎么还跟娄邕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
      “臣又不是小孩子。”
      话虽如此,娄邕这一抱对娄义来说,仍是格外受用的。他轻轻搭手在娄邕肩上,点了点头:
      “臣知道了。”
      那日早朝,老臣们竟空前一致,赞成娄邕御驾亲征。这是不世之功,倘若不能便宜他这个摄政王,老臣们自然也不会彼此相让。如此一来,就娄邕这个皇帝最为合适了。他们似乎并不多么在乎娄邕会不会赢,能不能一切顺遂,总之,只要摄政王坐不上皇位,他们就皆大欢喜了。
      唯有退朝之时,丞相留了须臾,对着龙椅之上的娄邕,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礼:
      “陛下,”老头子眼含热泪,哆哆嗦嗦地鞠着手,“臣愿陛下,旗开得胜!”
      那一瞬间,娄义甚至能既往不咎这些年来丞相背地里给他使的所有绊子。
      他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是越俎代庖的庶皇叔,早就不指望朝中有人能敬他、助他。但他希望有人真心对娄邕好,曾经他以为,这个人会是国师,眼下看来,却是丞相。
      可惜丞相也老了。
      指不定哪一天,就会……
      娄义太想不惜一切代价,让丞相长命百岁。
      娄邕出征那天,微风和畅,碧空如洗。
      小皇帝一身新甲,墨色披风猎猎拂动,一骑高头大马迈出城去,听说,很是威风潇洒。
      但娄义没看见。
      朝臣之中,只有他没去。
      他就守着这座偌大的金殿,空空荡荡地,自说自话。
      “老天啊,”他终于如愿坐在龙椅之上,却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什么都不要,让我的阿邕平平安安就好。”
      娄邕把玉玺留下了
      此刻,就摆在他的手边。
      摄政王、国师、丞相,共同把持朝政,可玉玺,娄邕只给他一人。
      他一手缓慢又留恋地抚摸着冰凉的玉石,曾几何时,他无比渴望大权在握。
      而今唾手可得,他心里却疼得要命。
      “皇叔。”
      有个女人唤了他。
      娄义循声看去才发现,原来那小皇后也没去送娄邕。
      最该去的两个人,竟都留下了。
      “皇后娘娘。”
      娄义疲然站起身,对皇后作了一礼。
      他其实该端个皇叔的架子,叫一声皇后的名字,但他确实忘了,这小皇后究竟叫什么。
      小皇后倒是不和他见外,礼也没还,就站在不远处,自顾自地说起来:
      “皇叔,阿邕表哥让我转告你,这段时日,他会让守军一直往朝中传捷报。不论北关情势如何,朝中都不会得知实情,真正的军情,他会着十三传给我,再由我报给你。北关的军情,除我和十三外,就只有你一人知晓了。”
      娄义没动心思听,他枯坐在龙椅上想了半天。
      “皇后娘娘名唤‘芳芦’对吧?”
      小皇后闻言当即冷了脸,娄义以为自己猜错了,忙赔笑道:
      “臣记不清了,娘娘恕罪。”
      “皇叔,”皇后沉声道,“本宫在与你说正事!”
      娄义收拾好心绪,点点头:
      “娘娘但说无妨。”
      皇后耐着性子,重复道:
      “本宫说,军中只有捷报,而真正的军情,陛下让本宫转告皇叔。”
      娄义一怔。
      “娘娘的意思是,陛下已将生死度外?”
      皇后也愣了。
      她压根没思考过,娄邕为什么不让传回实情,及至当下,她还是疑惑。
      但娄义一清二楚。
      只有捷报,是不要增援;不传实情,是防止朝中早有准备,是怕有人趁乱逼宫。
      而将真正的军情传给娄义,是让他有万全准备,一旦娄邕战死北关,他便能以最快的速度,自立为王……
      好一盘谋算啊。
      娄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来不及多想,放下手中的玉玺便要冲出殿外,却听得身后的小皇后又发了话:
      “阿邕表哥说,倘使皇叔要追他而去,就告诉皇叔一句话。”
      娄义的脚步果然一滞。
      皇后转过身,凝望娄义的背影,郑重道:
      “他说,如果这江山注定难守,与其是旁人,他更希望是皇叔。”
      娄义心头猛地一痛。
      像是被一块巨石重重地砸下来,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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