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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雨夜牵手 ...

  •   教室黑板右上角用粉笔描粗了方框。
      今天的数字是一十四,比昨天又少了个一,距离中考还剩14天。
      学校的复习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写不完的卷子,订不完的正。除了跟着老师制定的复习计划走,没什么方式能让惴惴不安的心恢复镇定。

      早早做完习题的周璟将钢笔压在单薄的试卷上,避免它被电扇吹走。
      这只铁锈红色的钢笔是初一的时候满悦他们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周璟一直将它带在身上,或别在口袋上,或安置在笔袋里,总之形影不离。就连每天必写的日记和练笔都是用这支笔记录下来的,如今已经过去两年了。
      每每拔开银色的钢笔盖,周璟都仿佛被缪斯女神眷顾似的,思如泉涌。笔下的人物也连带着生动起来,自发在周璟脑海里走场,念白,像连续剧似的演绎故事情节。
      换句话说,周璟只消临摹他们的日常生活即可。她多少有些怀疑自己的行径算不算在偷懒。

      夏季即是雨季,周璟无比期待雨天的到来。她狂热地喜爱下雨天,喜爱那裹挟着绿叶清香湿漉漉的东南风。
      周璟习惯性地看向窗外。倒数第二桌的位置极佳,窗口正对树冠向外凸起的枝丫。周璟只要打开窗,伸出手,就与那棵树无限接近。初中三年,周璟的班级从一楼升到三楼,她也从一开始的只能看见树的根部,到如今能将整棵大树一览无余。这多少损耗了些好奇感和新鲜感。
      那棵树不再是可以任她发挥想象的森林入口,而是一棵确确实实的,孤零零的,没什么特别的树木。
      周璟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像是喝了一口消泡的汽水,味蕾被动地接受饮料的甜,整个口腔失去气泡在唇齿间跳跃带来的交互感,单一得乏味。
      仿佛随着年龄的增长,未知变成已知,那份雀跃感宛若黑板上的数字一样,逐日递减。难保哪天会变成雨后地上的水渍,在白日无声无息地蒸发。
      周璟本能地抵触这种感觉。她更愿意保留对未知的好奇,就像珍藏一颗永不接触土壤的种子,期待它绽放的花朵每一瓣都有不同的颜色。
      当然了,这多少有些痴人说梦。

      晚自习时间,教室里只剩蝉鸣和笔尖摩擦书页的沙沙声。头顶的灯光太亮,亮得周璟只能从窗户瞥见自己模糊的身影。
      周璟偏过头,以缩小余光的视野。仿佛那玻璃上映着的,是所有不美好的聚合物,目光交汇之际,便会触到霉头。
      突然,一声惊呼,刺眼的灯光消失了,只剩窗外透进来,幽幽的月光。
      “停电了。”班上骚乱起来。有人抱着不用写作业的开心,有人带着看热闹的好奇心,也有人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不为所动,漠不关心。

      一只手覆上周璟的右手。那是一只宽大而温暖的手,许屹的左手。平时并不用来写字,只伏在桌面上,压着书本。微微舒张的弧度,伸展脉络和筋骨,容纳血液流动。
      紧密贴合的手心渐渐湿润,蒸腾的体温沁入皮肤,像被雨打湿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额头上,却无法拨开。
      周璟坐立难安。

      像是来自第三世界的雨滴,带着些鲁莽,滴答一声撞进她的心里。这瞬间的感觉很奇异。
      “别怕。”承载水汽的云朵停在头顶,湿濡的嗓音伴着气息洒进周璟耳廓。

      雨真的来了。

      豆大般的雨砸在叶面上,哒,哒哒,豆子越落越急,噼里啪啦的声音像电流导入周璟心里。
      扑通扑通。周璟的心随电流一下又一下地震动,收缩。
      有些酥麻,有些潮热,又有些痒。
      周璟想抽出右手。
      那只左手握得更紧了些。像塑封盒里的AB胶,压缩彼此的间隙,交叠陈列。
      周璟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记起许屹的笑容,记起雨天微张的嘴唇说出的“我也是”。

      永远有多远,有恢复来电的时刻那样遥远吗?
      不,她不相信永远。
      周璟加重抽离的力度。
      不知是谁撕裂了稿纸,空气里一声清脆的撕拉声。

      浪漫变成了角力。

      网一般的左手向内收缩,抵抗右手的出逃。
      青筋凸起,一寸一寸外扩争夺领土。
      这是一种主权的宣示。
      先收劲的人会败得体无完肤。
      不可以后退。

      周璟调整呼吸,右手回缩成拳,用骨节上顶发力。
      柔软而坚实的掌心化解力气,反过来将拳头抵在桌上。
      指甲嵌进肉里,骨节剐蹭桌面,指节的皮肉相互撕扯。
      无声无息的黑暗里,两股力量僵持对抗。
      “噔,噔,噔”灯管一个接一个亮起。周璟的眼睛不自觉地半眯着,以适应光线的变化。
      不知是谁先收了力,两只手又回到各自的原位上。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只有浸湿的后背见证这场角力的真实性。

      周璟的手微微抖动着,食指不受控制的上下轻颤,骨节酸麻,皮肤火辣。
      她太要强,太不服输,从决定抗争那一刻就不曾收敛半分气力。她甚至不知道这拼死般挣脱束缚的力量从何而来,竟随意志注入血液,流淌到手臂,指尖,听凭直觉调遣。
      周璟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大口大口地吸气,交换潮热的汗滴。
      好热。
      周璟拉开窗户,湿润的气息倒灌进毛孔里,互相排挤。清幽的香味微微缓和了空气里的燥热。

      周璟第一次知道许屹的力气那样大,那样疯狂。
      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抗争那样有劲,那样顽强。
      教室里传来嘘声,叹气声,抽拉椅子摩擦地板刺耳的声响。
      噪声渐渐平息,呼吸随脉搏的跳动恢复四平八稳。
      “那棵树是香樟树。”许屹突然开口,嗓音有些嘶哑。
      “是么?”怪不得香味那样有侵略性。没人试图提起适才的角力,也没人意图解释这股对抗感的来源。
      他们像欣赏了一场事不关己的斗蛐蛐比赛,只是从容地旁观,不时谈论风景。

      晚自习结束,周璟的右手还没缓过劲来,只好单手收拾书包。
      “还疼吗?”许屹问。
      “让一让,我要回家了。”
      “对不起。”许屹说着抱歉,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周璟用蛮劲把许屹的凳子往里推,试图强行离开。
      “你别犟了,会受伤的。”许屹拦住周璟,“给我个机会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用,我跟满悦和储铃一起走。”
      “我可以跟你借一下周璟吗?”许屹又征询满悦的意见。
      两兄妹靠在桌子上,大眼瞪小眼。“还是该由小璟决定,我听小璟的。”满悦说。
      目光再次聚焦到周璟身上。
      “好吧,仅此一次。”

      “能不能别再躲着我了?”夏风习习,夜色里许屹的语气化开了温柔。
      “没有这回事,我一直是这样。”
      “那你能不能给我个回应?”
      “回应什么。”
      “你连要回应什么都不知道吗?”
      “嗯。”周璟草草应着。
      “你喜欢我吗?或者说,你对我有感觉吗?”
      “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
      “你在逃避自己的心。”
      “是,我是在逃避。我承认了,可以了吗?”周璟转身就走。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许屹抓住周璟的手腕,迫使她停下。“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周璟愣住了。是啊,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害怕的东西可太多了。她怕像今天这样让她不知所措的亲密接触,怕内心的想法被挖掘,怕在许屹面前露怯,怕影响成绩,怕被母亲打断腿。
      她怕许屹喜欢的只是她的假象,真实的她胆小,无趣又固执。她怕一旦暴露真实的自己,就会被厌恶,被抛弃。
      她怕自己配不上许屹的喜欢……

      香樟树下,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稀稀疏疏映在许屹脸上,温柔得不像话。
      “我喜欢你,早在你不认识我之前。认识你之后,我又无数次无法自持地喜欢上了你。你知道吗,那是一种宿命般的感觉。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我们生来就注定要在一起,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相爱……”许屹的语气越说越激动,“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语无伦次。我只是太过喜悦,为我们的相遇,为我们的重逢……”
      “抱歉,我没办法回应你的喜欢。”迎着那份月光,周璟委婉地拒绝道。
      许屹扯了个微笑,说:“我只是单纯在表达自己的感情,无论你接不接受都没关系。在我面前,你永远都不用勉强自己。”
      “谢谢你的理解。”周璟低着头离开。

      校门外,满悦和储铃还在等周璟,满恪、崇明和池岷也没有离开。
      “怎么样,许屹那家伙是表白了吗?”满悦着急地问。
      “你急什么急,让周璟自己说。”满恪拉住妹妹。
      周璟点点头,“不过我还没想好,就先拒绝了。”
      “好险,好险。”满悦拍拍胸口,“刚刚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满恪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笑着接上:“还以为我们六个人之中周璟最先脱单了呢。”
      “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周璟疑惑道。
      “马上马上。”满恪揽过崇明和池岷就往马路上走。

      “哎哟,瞧把我紧张的,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满恪的姿势和妹妹刚才如出一辙。
      “又不是你被告白,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崇明吐槽道。
      “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池岷喜欢周璟。”满恪一拳打在崇明肩上,“好家伙,你真是跟满悦迟钝到一块儿去了。”
      池岷一声不吭走在满恪右侧。
      “那什么,许屹那家伙哪有我们池岷好。我们池岷既聪明又可爱,这中文学得可溜了,长得又高,模样又俊……”满恪朝崇明使了个眼色,“你说是不是?”
      “啊?你说什么?”崇明刚才似乎在走神。
      “我……”满恪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一拖二的,可太累了。
      “你们不用想着法子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没有许屹优秀。”池岷说。
      “说什么呢,这话我可不爱听。哪有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道理?那许屹再好……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满恪赶忙改口,“那种成绩又好,长得又帅,还是班干的人,真假,假得要死,这么完美的人一定是装出来的,对,装出来的。”满恪拍拍崇明,“你别干站在那儿,赶紧来评评理。”
      “我才不在别人背后说人坏话。”崇明撇过头,不想参与。
      “你……”满恪顿时心梗。好嘛,这气可全让自己一个人受了。
      “行,你不说也行,你不说回头我跟满悦告状去,就说你不赞成她支持的配对。”满恪搬出杀手锏。
      “我……我……”这下轮到崇明噎着了,“那啥,咱们池岷就是好,比那什么许屹好一千倍,一万倍……”
      “说得很有道理。”满恪赞许地点点头,“听到了吧,兄弟们都是支持你的,你可千万别灰心。”
      池岷笑了笑,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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