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逐月》听涯

59、死别之殇

　　兰月怀忍俊不禁：“你倒也不必这么说自己啦。少年人吧，很冲动是常有的事。”
　　“哎呀……总之来日方长。”江零星一口气把剩下的药喝完了，“走步一算一步好啦，人生嘛，活个尽兴就好。”
　　“你向来都看的开。”兰月怀叹了口气，“只是我真心希望你为自己而活。你要做你自己，而不是别人。”
　　“我每天都在为自己活呀。”江零星伸手拍拍兰月怀的肩，“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伟大的人么？也许月怀哥也并不是那么了解我吧？”
　　“我是真的没有忧心忡忡，也不是苦大仇深，很多事情我拿得起放得下，很多事情我也没有硬逼着自己去做，我做人做事讲究一个随心所欲，没有任何负担的。”
　　兰月怀抿了下唇，偏头看向窗外：“只是我怕你压垮自己……也许是我多虑了吧。”
　　江零星忽然想到什么，突然挑了下眉，凑到兰月怀耳边，轻声细语道：“你总是跟个老妈子一样说教我，我倒想反过来问问你，你，放下了吗？”
　　兰月怀猛得转回头，看着一脸揶揄的江零星，素日里平淡单一的神色总算是多了几分复杂：“阿点，你又来了。不会开花结果小事情，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既然铁树未必能开花，我早就不再执着。”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哪有什么不能开花结果？再说了，你身边这不又来了桃花么？还要我说明白一点吗？”
　　江零星眼神透亮，对这个话题可是非常感兴趣。
　　毕竟可是他月怀哥的终身大事呢。
　　兰月怀扶额苦笑：“我这样流离失所的人，就不要耽误人家少主了吧。”
　　“月怀哥。”江零星忽然不笑了，一瞬间严肃起来，“赫连家……我一定会……”
　　兰月怀眉头紧锁，难得出言打断：“阿点，我不希望你把赫连家的下场又揽到自己身上。凡事都有因果，公主雪夜长跪保全赫连氏，这是因，而赫连家为救你不惜一切代价，这是果。因果成立，无需多言。”
　　“没有要揽责。”江零星撇了下嘴，“我只是想说，你不会流离失所。只要有我在，你就有家，我永远会是你的弟弟，我哥、少微哥、九霄哥、小师妹，我们所在之地，都会是你家的方向。”
　　“如果你难过，也不要憋在心里。毕竟家族倾覆，不是常人能承受之痛。我不知道那段时日你是怎么过来的，我只知道，无论发生什么，请你一定要把我当做你的后盾。”
　　“我一直都知道的。”兰月怀轻叹一声，“也正因为还有你们在我身边，我才有勇气继续苟活于世。”
　　“哎……哎呀，咱们俩就不能独处，一独处就谈一些这样莫名其妙的伤感话题。”江零星一脸无奈，“也是，怪我，什么都说不清楚，才让你老想东想西。”
　　兰月怀正要回应些什么，江零星却立马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停啊，我知道你马上就会接着说，啊，也怪我太敏感多心，管的太多之类的，打住啊。到时候越扯越难扯明白。”
　　兰月怀却破天荒的没听他的话，自顾自地说着：“阿点……这次你还真的猜错了。我就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我就再也不多问了，好吗？”
　　“死了。他死了。”
　　江零星自然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没办法，只好如实道来。
　　“我去，什么死了，谁死了？！”
　　窗口突然探出来傅启明的半个脑袋，江零星直直翻了个白眼：“你可不可以把这个爱听墙角的坏习惯改了呢？我想揍你啊。”
　　“其实我也在。”林玄烛大大方方从门口走了进来，“我是和傅少一起过来，看看小星情况的。刚才的话也是无意听到。”
　　兰月怀则是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案，闭了闭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死了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还活着。”
　　江零星简短一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兰月怀，还是在给林玄烛和傅启明做解释。
　　“那个……还有几天就是陌大哥的葬礼了……照顾到我们这一行人的身体状况，主上特意安排我们跳过繁文缛节，只需随行送葬，直至下葬即可。”
　　傅启明挠挠头，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扯上一个这样的话题了。林玄烛本还担心江零星又会产生极大情绪波动，但是他发现江零星只是神色麻木，点点头：
　　“知道了。”
　　随即江零星便对上了林玄烛含着担忧的目光。江零星无奈一笑：
　　“你看，又担心我了。我心态超好的。毕竟我还这么年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只会向前看，只会越活越精彩。”
　　林玄烛忽然有些羡慕地望着眼前这个充满生机活力，似乎在发着光芒的少年。
　　从前走入绝境的时候，若是有他半分乐观向上，是否自己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呢……是否自己还能像以前一样……
　　不，不会了。不会再回到从前了。
　　大荒九十七年即大望四十四年，枫溪公主联合黄柳两家等起事，兵变朱雀门，却被逐个击破，以惨败结束。南凤栖侥幸逃脱，生死不明。
　　同年夏末，大荒以国士之礼节厚葬副官陌世陌上霜，并向天下昭告其忠贞心志。
　　出殡当天，大雾蒙蒙，不见天日。哀乐遍野，满天白纸纷飞，散落铺路。百姓自发禁娱，沿路送行哀悼。
　　江零星走在队伍最前面，手提一盏引魂灯，白色丧服意外显现出他一身清瘦，眼眶微红，无喜无悲的表情却透露出叫人不由得跟着黯然失神的破碎感。
　　林玄烛则静静地与他并肩同行。
　　“……其实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傅启明盯着江零星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凑到兰月怀耳边嘴碎一句，“你不觉得小点现在这个样子，有点像曾经的太子殿下吗，破碎，朦胧，皎洁，神圣。”
　　兰月怀本想反驳，可当他也多看了一眼前头的江零星后，也有些怔住了。
　　好像。确实很像。特别是气质。
　　更像那个人曾经的模样。
　　“或许是认识久了会越来越像吧。”
　　兰月怀如此解释。傅启明不置可否：
　　“可能吧。”
　　送行沉默地队伍走了一阵，却忽然响起江零星带了些沙哑的声音。
　　“少年锋芒顶天地——”
　　他高声大呼，语气激昂。
　　“以身报国赴黄泉——”
　　到此句，一言一语情深意切发自肺腑，悲怆沉重，明明万里无云，却总让人觉得将下倾盆暴雨。
　　“千锤百炼真国士，忠心昭然世无双。”
　　抑扬顿挫、掷地有声的慨叹，却辅之以转而急促的哀乐鼓点，闻者无不潸然泪下。
　　站在江零星另一边的静虚公主陌染眉再也忍不住，哭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双腿发软，差点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幸好江零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低声劝道：“若公主身体不适，就稍作休息吧，一旁有人备着轿子，也不耽误此番行程。”
　　陌染眉摇摇头，推开他的搀扶：“我撑得住，不需要。我是阿世的姐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若我也不能为他魂灵执灯，他该如何找到回家的路啊……”
　　江零星闻言，心狠狠一揪，不由自主握紧了手里的引魂灯，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再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