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神无间》牧西风

16、危负

　　鬼无用话音刚落，就看到一袭白衣从殿外晃了进来。如霜的雪色衣袍随风翻舞，宽大的袖口处有一道烈焰红云。

　　那人仙风道骨，脚步轻盈，像是踏着一缕看不见的风，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鬼无用的面前。

　　鬼无用懒洋洋地看着眼前的人，也不打招呼。就连一旁的盘辛都看出来了，他大哥似乎看这位不太顺眼。

　　来人倒不见怪，冲他笑了笑：“我好歹也算你半个师父，不请我坐坐？”

　　“我可没拜过师。你想坐随便坐。”鬼无用偏了偏头，眼睛指了指近旁的椅子，虽然说话还是懒懒的，但表情却不太客气。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每次见到他，心情就不甚好。大概有的人天生相斥，道不相同，注定不是一路人吧。

　　不过鬼宫上下，除了鬼无用之外，倒是都对这位被鬼母奉为上宾的神国仙客敬重有加。因为此人不仅超绝尘寰，飘然世外，还深谙天机，高深莫测，四海八荒、天上地下之事皆无所不知。

　　更重要的是，他虽来自神国，却没什么神仙架子，几乎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待人接物从不分高低贵贱，也从无远近亲疏。只对一个人除外，这个人便是鬼无用！

　　鬼无用其实也想不通，他哥的这个师父为什么会盯上自己？还总是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想要收他为徒。

　　“你小子天生慧根，不拜我为师，实在浪费了这么好的根基。”危负睨着眼前这个把雪球当核桃转的小不点说。

　　“父王和母后会教我，不劳你费心。”小不点把手里的雪球砸到不远处的雪人身上，懒懒地回道。

　　“我是神仙，会的术法可多了，而且，保证比你父王母后教的有意思。你不想看看？”危负和颜悦色地忽悠着，背手一扫，捞起一个雪球，团在手里，一会儿捏成天上的云，一会儿变幻成各种野兽的形状。

　　小不点半耷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嘴角冷冷一勾，嗤笑了一声：“雕虫小技。我哥跟你学了这么久，也没见有多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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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因为你哥……”危负手上动作一停，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地解释道：“他资质欠佳，跟我的术法没关系。”

　　“俗话说，有教无类。难道还有师父挑徒弟的吗？”小不点不屑地睨着他，随手捏了团云，挪到他头顶：“若是徒弟个个都天赋异禀，那还要师父做什么？”

　　小不点说完转身就走，毫不客气地扔下这位神国来的上宾，独立寒风中，头顶着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危负也的确是个好脾气的神仙，他抬头看着头顶的乌云，不但没有生气，还满意地笑了。

　　那天，很多宫人都看到，危负悠哉悠哉地撑着一把伞，头顶有一片下着雨的乌云跟了他一整天。

　　鬼无用本以为危负会就此作罢。可没过几个月，他又出现了他的面前。

　　不过这一次危负改变了策略，他不再苦口婆心地劝鬼无用拜师，只是有事没事就跑到他寝殿门口晃悠，时不时地表演些有意思的小术法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鬼无用懒得搭理，每天对他视而不见。危负也不气馁，每天风雨无阻，准时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刷刷存在感。

　　为了收下这个徒弟，他简直是放下老脸，拼了老命，舍了老本，但换来的却是对方不屑一顾。于是，危负当下便有些理解那些被他三番五次拒绝过的仙侣是什么心情了。

　　就这样大概坚持了几个月，有一天，鬼无用终于打开殿门朝他走了过来。

　　危负立即为之一振，连忙抖了抖身上的风雪，正了正衣冠，正准备迎接对方感天动地的一拜。

　　谁料，站在他面前的小鬼却微仰着脑袋，垂着眼睛懒懒地扔下一句：“强扭的瓜不甜。回去吧，别再来了。”

　　“……”

　　殿门砰地一声关上。

　　危负抑郁了。上一秒他还在庆幸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功夫不负有心人。下一秒，他却只能无奈地在冷风中仰天长叹，神仙做到他这上赶着还不被人待见的份上，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谁了。

　　在被鬼无用拒绝了不知多少次后，危负仍不死心，又改变了一次收徒策略。他叮嘱鬼无恙每天练习术法的时候，无论如何一定要让鬼无用在边上陪练。他被小鬼虐得心态佛了，已经不在乎什么拜师礼，也无所谓那小鬼叫不叫他师父，反正他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徒弟教，在心里认定他就是自己的徒弟。

　　至于那小鬼愿不愿意？管他呢！

　　危负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对这位天资过人的徒弟教得格外上心。鬼无用那厢铁板一块两面冷，每天不情不愿地陪他哥练些什么换颜术、隐身术、飞天术、遁地术……

　　总之，都是些没什么攻击性又极其简单易学的术法。当然，简单易学只是对他而言。他那位号称勤奋第一的哥，连最简单的驭风术都练了差不多一年，还只学会了一点皮毛，只能驭一道风隔空取个物什么的。

　　某日，鬼侯和鬼母不经意间路过，惨睹了鬼无恙勤奋苦练了一年的术法。

　　鬼侯气得当场翻了两个白眼，摇头评价道：什么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我看这崽子，笨是真笨，飞怕是飞不起来了。

　　鬼母睇了他一眼，把他后面一连串恶评给瞪了回去。

　　鬼侯撇撇嘴，又把目光转向鬼无用，自我安慰道：罢了罢了，还好小崽子像我！

　　鬼无用陪他哥练了好几年，就算心里千万个不情愿，想学的不想学的也都被迫学会了。不过，他从始至终都没改变过对危负的态度，更没开口叫过他一声师父。

　　“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师父，走之前还是想来跟你道个别。”危负不以为意地在椅子上坐下，温和地道。

　　“你要走？”鬼无用有些诧异。

　　危负抬眼看向他，笑着问：“怎么？舍不得我走？”

　　“那倒没有 。”鬼无用懒懒地睨着他，在他对面坐下：“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为何突然要走？”

　　他问话时，眼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试探。他可以断定昨晚破开他禁制，放鬼无恙进来兴师问罪的人就是危负。其实，他之前就怀疑过那养妖之人是危负，甚至还私下暗查过好几次，但无奈他实在隐藏得太好，始终未曾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不过，他跟随危负学过几年术法，深知此人不仅精于换颜术，还能轻松隐藏自己的气息，所以那些妖怪未曾见过他的真面目，也无法通过气味追踪到他，实属正常。

　　昨晚他思来想去，始终认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宫中以妖养妖，并有能力驱使妖兽引玄嚣入宫的人，除了危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

　　只是，他有一点想不通。

　　危负来自神国。神国之人向来淡泊于世，除了在各国传道授业外，他们从不干涉别国内政。何况危负又是鬼母亲自请进宫中的，这些年鬼侯鬼母一直将其奉为上宾，待其不薄。而危负此人虽然深不可测，却并不像有野心之人，甚至鬼侯几次想要给他封官，都被他婉言推辞了。

　　他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淡泊名利的人，为什么要挑起中原和北境的战争呢？

　　危负看着他，笑得云淡风轻：“我受鬼母所托来授业，如今该教的东西都已经教了，不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顿了顿，两手交替着搓了一下手背：“再说，这地方实在太冷了。我年轻时游历四海八荒，最不喜欢的就是这北荒，人烟稀少，草木不生，甚是了无生机。当年，若不是因为故人的尸骨埋于此地，我想哪怕神生再漫长，也不会再来这里，当然也不会遇见你父王和母后。世间一切，都有因果。缘聚缘散，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也是因果。”

　　他目光悠长，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似乎还有些动容。如果此刻坐在他对面的是鬼无恙，一定会对他这番话深信不疑，甚至还会因着这些年的师徒情谊，对他感恩戴德，依依不舍。

　　但鬼无用却不相信他的话。他早不走晚不走。玄嚣母子刚到鬼国，他却突然说要离开。若说他心里没鬼，鬼都不信。

　　“那你打算去哪儿？回神国？”鬼无用问道。

　　危负目光转向鬼无用，淡淡道：“还没想好，先找一处温暖的洞天福地，好好休养一阵。”

　　“这么说，那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鬼无用神情懒懒，试探地问。

　　危负笑了笑：“谁知道呢。星汉渺渺，岁月漫漫，神生这么漫长，只要你也活得够长，总有再见的一天。”

　　“你这话我可不敢信。”鬼无用看着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玩笑似的说：“我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能相信你说的话是真是假？除非——”

　　鬼无用眼神一定，手掌在袖中一翻，猝不及防地探手掀开了对方脸上那张面具。

　　危负坐着纹丝未动，任由鬼无用揭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看清那张脸的刹那，鬼无用和他身后的盘辛都怔住了。

　　危负脸上一片暗红色的血咒若隐若现地浮动着，像一条条正在吸血的小虫，密密麻麻地吸附在他的脸上，使得他那张原本十分俊秀的脸，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