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之冥主在上》灵咎

78、第78章.脆弱的假相

　　对方闯进视线时，千绪并未看出异样，同样的姿容，同样的气度，身上亦是熟悉的气息，一切与先前并无二致，可她就是直觉不对，她甚至想忽略这股清晰的感知。

　　千绪起身，向身侧人一步步走近，对方抬头看她，含笑道：“怎么了？”

　　她绕至对方身后，白玉冠将墨发高高束起，矜贵无瑕，她俯身趴在对方肩上，两手撑在椅背，道：“怎么在宫中这么久？”

　　“夜晚同皇兄饮酒时不慎感了风寒，便留我住了两日，阿绪不高兴了？”温柔的声调。

　　“没有，只是……”她闭上双眸，“想你了。”那是骨子里的清冷，温柔却死寂，她甚至想逼自己笑一笑，却实难做到。对方的虚幻太过清晰，她甚至无需感念，便失去了所有冲动。对方刚出现时，她还抱有希望，此时却想起那晚临睡前时的无助，方才明白那并非错觉。

　　眼泪不断滴落在他肩头，千绪却始终维持那个姿势，心下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分明是先前的偶人，她分明感受得到！

　　察觉不对时，对方起身将她拉至身前，询问道：“怎么了？”

　　千绪揪着他的衣襟，埋在他身前放声大哭，状似无意扯开他的衣领，颈右侧一片白皙光洁，她曾在那里留下一处渗血的痕迹，不该消失这样快。

　　泪水模糊视线，突来的巨大空落令她有些站不稳。她分明感受得到，却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闻上去了哪，为什么要弄一个偶人来糊弄她？是怕她一时难过吗？还是对方永远不会再回来？她多希望自己无知无觉，却无法质问半句，因为她怕自己戳穿这最后的幻相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闻上。

　　一直以来她所求太过虚幻，虚幻到无迹可寻，如今更留一腔不知所谓的隐忍。她哭得放纵，也只得放纵于哭声，对于这虚幻的一切，她竟丝毫不懂。

　　后来几日，明王开始卧病在床，她理解的，是因明王先前在宫中感染风寒的缘故，更理解在这个当口，对方是在同自己疏远。

　　再后来，国君派明王去西郊练兵，每日早出晚归，而那时的她也‘恰好’身子不适，便未跟随同去，只在对方归来时交谈一二，未再有何亲密之举。

　　某一日晚，她主动开口解释，道：“大夫说我身子不好，若是想要孩子，需得调理一段时日，期间不可同房。”她望着他，微含笑道：“你说，我们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他笑得温柔，道：“好。”

　　千绪想，他竟回答得这样毫不迟疑，可‘他’怎会有孩子呢，届时必有别的对策吧？好一套‘阳奉阴违’，一如他随意地变换‘样貌’进出自己的生活。

　　冬月，天寒。

　　江边，祁叶尘在钓鱼，千绪则在火堆旁坐着出神，祁叶尘递来烤鱼，她勉强笑也笑不出。

　　祁叶尘未再多言，如今的平静于他已是奢望，他不知千绪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与明王有关，而这与他无关。

　　晚间，祁叶尘将她送至府门外，转身离开。如今的他不必再留在明王府，因为千绪未再抗拒与他接触，亦或说千绪与他本也无仇无怨，同他一起钓鱼骑马与同清荷一起钓鱼骑马无甚分别。

　　只是，他也会看不下去千绪的病态。

　　一日，他突然拉住千绪的手臂，这么久以来，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动作。

　　千绪一脸疑惑，显然还未回过神，道：“怎么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既与他没了情分，倒不如干脆和离，日日如此到底为什么？”

　　“我怎么了？”

　　他一怔，猛然凑近去。

　　千绪虽呆，却还不傻，反应能力更是不缺，见状闪躲之后更是下意识扣了对方的脖颈，对方就那般看着她，她脑中忽的闪过熟悉的画面。

　　祁叶尘见她反应迅速，索性与她切磋起来。他没想到千绪功夫极好，几十回合下来，竟打了个平手。瞅准时机，他脚下微动，带着千绪摔倒在地。千绪不知他是故意的，奋力制住他，将他双臂定在头顶。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祁叶尘瞧着上方人，目光愈发温柔。

　　千绪略带怒气，道：“你再不老实，可别怪我不客气。”

　　“如何呢？”

　　千绪瞧他眸色复杂，赶紧松开了他，却是疲惫地翻身躺在地上，道：“不要再同我开玩笑，我真的很累。”

　　“阿绪。”

　　她望着苍茫的天色，道：“我真的不知还能等多久……”

　　晚间，千绪就着月光回房，远远便瞧见房中明亮。她心跳一顿，旋即跑回房间，房内烛光明亮，桌旁一席玄衣静坐。

　　“闻上？”她略紧张道。

　　对方站起身来，转身瞧着她，面色平静。

　　她心下再次失望，不动声色地走上前，道：“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等你。”

　　她扯了扯嘴角，算是在笑，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没关系的。你呢，几时回来的，今日可还累？”

　　“阿绪。”对方缓缓道：“你当我是什么？”

　　“什么？”

　　“你与那安济王，是否纠缠过多。”

　　她一怔，道：“我记得了。”

　　对方只是瞧着她，无甚表情。

　　千绪与他对视，缓缓走至他身前，微仰头望着他，平静道：“你很在意么？”

　　“我不该在意么？”

　　…………

　　凡人得道升天可谓一件难得之事，于人间更将成为一段流传千百年的佳话，而一位谪仙复归天庭，非但于人间无痕，于天界来讲更是无关紧要，当然，除非这位仙者原本位高权重，而沁乐显然不属此行列，她原本只是有丝园一名小小女仙，后因一曲《怅聆》偶得天君赏识，擢为有丝园女官。天庭女官不少，有丝园亦只司管琴部，遂，她这官职也只比寻常女仙高了些，却也难得了，又因她是被天君亲点，这才在众女官中有了些名声。

　　南天门外一派威严，雾霭祥和。

　　一道灵光升来，沁乐现身南天门外，身上着装仍是在凡时的模样，看得出是一身将士装扮，只是铠甲被丢弃了，只余内里的赤色衣衫略有破烂，正是她在凡间殒命时的衣着。是了，她还记得在凡间时自己是位受宠的公主，后来却在战场毙命。

　　往事如戏，沁乐再次环顾熟悉的天庭，心下一阵恍惚。

　　远处仙宫威严，灵光环绕，偶有七彩鸾鸟翩然而过，金铃伴着流光在空中消散，一如往日的圣洁清雅。

　　她深吸了口气，心神顿时清醒了些，抬步向前走去。门外是她从未见过的守卫，她颔首示意，两守将见她是天界女仙，便未作阻拦。

　　直走至一处院外，袅袅琴声传出，随后是女子的笑声，一如琴声般清灵悦耳。沁乐眼眶发热，推门走了进去。

　　廊下，两位女仙正笑着打闹，衣衫飘渺，面容秀丽。沁乐就那般看着，直至两人察觉她的到来。

　　素衣女子瞧见她时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向她跑去，握住她的双手，笑道：“你回来了！”

　　“阿素。”沁乐眼眶发热。

　　她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

　　凡间时光飞逝，冥界寂静无波。

　　众兵差习惯忙着接收魂灵，论罚行赏，哪个扔进刀山火海，哪个撂进拔舌地狱，哪个免去阴寿转世富贵，哪个脱离轮回入公当差……只是难得有被扔进炼狱的，听闻炼狱较十八层地狱更为骇人，其烈焰能将魂灵烧得渣都不剩。

　　巍然幽森的大殿内，玄色身影静坐如钟。

　　门外，崔由向他禀告着：“她并未起疑，毕竟还是凡人罢了，等个三五载是无碍的。”至于千绪平静过甚的反应，崔由觉得定是另有原由，不然何以连一句疑问都没有。

　　……

　　彼时，仲即知晓事态棘手，便暂时未去见千绪，加之那日为查千绪的来历被山神重伤，他不仅不敢声张，还委婉地向山神告了个假，道是自己有私事需外出处理，实则是找个山头继续躲着疗伤去了。

　　同时，西天的虚空之途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去。熙候想，是时候来此了，来问问在他们眼中千绪是怎样的存在。

　　所以，那时的他们都不曾听到千绪的呼唤。

　　……

　　城郊，千绪立在一座破庙前，庙里神像破败，更是没了上半部，令人无缘得见其尊容，只是那熟悉的身姿和衣饰与别处相差无几，千绪才知晓这便是山神，那个她与之面容颇为相像的山神，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她’罢。

　　低头瞧着手中熙候留下的玉佩，她呼唤了许久，却丝毫没有反应，指尖血被玉佩吸收完全后发出一阵光泽，逐渐暗淡之后，再无任何异样。

　　她紧握了握，猛然将玉佩扔了出去，玉佩撞在石头上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同寻常玉石并无分别。
　　她笑起来，满是嘲讽。既然做不到又为何承诺？而她又为何信了他们？只因无能为力而不得不信吗？可真够蠢的。

　　两年了，她等了两年，身边却始终是那个偶人，她实在做不到在知晓真相之后还能无动于衷。

　　明王说在意她与祁叶尘在一起，实为闻上本意，闻上在吃醋，一直以来是这样，这说明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真正的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