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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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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荆南到江北,左瑜的感触就四个字。
天要亡我。
再一次不合常理的事件发生,左瑜意识到,任自己用兵如神,就算是个诸葛亮转世,此番也在劫难逃了。
恐怕真要交代在这里了,幸亏山君没有答应自己,不然还真的让人家守寡吗?
天色黑沉,像是压在众人心头的那块巨石。
左瑜拨转马头,面对自己的部下们。
其实个个都狼狈不堪,但看向他的眼神却还是那种灼人的坚定。
泥沼里被困了这么长时间,身上的泥水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没水没干粮,到现在都是全凭意志力撑着。
世人都云,小北昭王风华绝代,是战神转世,以前在战场上,听到他的名字敌军都会抖三抖。
奈何天妒英才,自从六州联军不惜一切代价要灭了兖州,小北昭王在战场上纯粹就是个大写的“倒霉催的”。
竹栖山下本来已至绝境,却让他绝处逢生,世人叹息,倒霉了这么长时间,是该有个神仙出手帮帮忙了。
正当世人松了口气,觉得老天有眼时,他们的王又重新倒霉了回去。
经历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事件后,现在还肯跟着他的兵,如果不是脑子不好使的话,就是真正战场上出生入死、可以两肋插刀的兄弟了。
左瑜眯眼,抬头看了看天色。
估计不久又有暴雨。
再磨下去,失温而死的士兵们会更多的。
他说:“散了吧。”
副将成漠警觉道:“你又想甩开我们独自去引开追兵?不行!”
汉子娃娃脸上原本的一层婴儿肥都瘦得几乎看不见了,也是弱冠之龄的青年,经过这一番折腾,脸上竟磨出了棱角,看起来深沉可靠了许多。
“就是,不行!”
“哪有到了紧要关头就赶自己的兵走的道理?”
“不行!我们不走!”
抗议声此起彼伏。
左瑜无奈。
这次不同于上次还可以兵分两路,这种情境,逃也困难。
“本王有事交代你们去办。”
听他说完,副将喊了声:“小石子!”
一个圆头圆脑、一脸稚气的小将站了出来。
“刚刚王上交代的,听清楚了吗?”
小石子扯着嗓子大声回答:“听清楚了!兖州东南十三里竹栖山,逢年过节带酒!竹叶青为佳,不宜过烈!带烤肉及各种美食!”
吆喝的像是叫卖。
周围的将士们都起哄般笑了起来。
“王上,这是在山里金屋藏娇了?”
左瑜尴尬地扶额。
成漠命令,语气不容反驳:“听清楚了就去吧。”
小将含泪对左瑜叩首,拜别各位同袍,策马远去。
左瑜:“你们跟他一起去,他一个小孩子我不放心。”
成漠呵呵:“他不用护送,倒是您,还有什么需要托妻托孤的快点儿说,别想把我们一口气全支走。”
左瑜被他戳破,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
君臣一场,兄弟一回,于这穷途末路……
“愿效死!”
“愿效死!!”
众将士齐刷刷单膝跪地,右拳击胸,声如洪钟。
“愿效死!!!”
无需多言。
“战!”
*
天界。
某月某日,天帝终于按捺不住,溜达到了沧浪巅。
门口的小童子神史正嗑着瓜子看话本晒太阳。
“嘿,你家君上呢?”
神史打了个呵欠:“唔……还没回来。”
天帝深吸了一口气:“他啥时候回来?”
“按理说,”神史哗啦啦地翻命格,最后指着“二十年,小北昭王战死”的字样,“君上他早该回来了。”
“那那个……小北昭王,怎么没死成?”天帝暴躁道:“天天他司刑殿里的人就那么多!我还不够忙吗这是?赶快让他回来帮我!”
神史和他一同陷入思考。
“不知道。难不成君上已经厉害到连他自己写的命格都干不死他的地步了?”
“不可能!”天帝一口否定:“他再厉害在人间也只是个凡人!”
他气冲冲地一甩袖子:“我不管!说好了的时间,赶紧想办法弄死他让他归位!”
神史无奈地一耸肩,目送天帝离开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天苍苍,野茫茫,左瑜何时能阵亡?
或许快了。
*
粘稠的血从剑尖上滴落。
滴答。
周遭的喊杀声似乎离他远去,他眼前逐渐模糊成一片猩红。
天地炼狱,血流漂杵,他却好像嗅到了一丝清冽的竹香。
那日漫天竹叶如雨落下,少女紫衣飘飞,便是一眼万年。
是幻觉吧。
等等!
左瑜踉跄了一步,以剑拄地,难以置信地抬眸望向那抹熟悉的华紫。
她本是山野精灵,不染尘埃,不该出现在这血色浓重的战场。
可直到她出现,左瑜才意识到,她身上那种矛盾而奇特的气质到底是什么。
是肃杀。
寻常鹅黄淡紫配不上她,唯有这夕阳残照的胭脂夜紫,才堪堪与她相配。
她仿佛生来就属于战场这一方天地。
左瑜隔着千军万马回头看她,不觉已是有些怔然。
莫名的熟悉感不知从何而生,他总觉得,此时的她,应执一把长刀才对。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她双手一合再一拉,一把小小的银刀就出现在了她的掌心。
嘶。
莫名眼熟。
紧着,这把小银刀就缓缓拉长,灿烂的流金色光芒闪过,一把乌金短匕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少女将一头乌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她将短匕横在胸前,旋身出鞘。
妖异的赤红色光芒当场爆开。她回身时墨发飞扬,手中短匕身量暴涨,远古的杀戮气息扑面而来。
一瞬间,整个战场一片混乱。
受惊的马嘶鸣着腿软跪地,那强大的压迫感使无数士兵兵器掉地,摔下马背。
领头的徐州步天脸色大变,身骑的骏马扑跪在了地上,他只得下马,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那个半空中的少女。
她看起来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甚至脸圆圆的有些稚气。
但她暗紫色的眸子中没有一点感情,让人感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冷意。
那把赤红的长刀几乎与她身高相仿,气质暴虐,却被她一个小姑娘压得死死的。
步天也是多年沙场历练,刀下几多亡魂的人物,并不是养尊处优的君王,却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感到了恐惧。
呵。
世人只记得任时竹自降神格沦为三界笑柄,却无人记得她三百年前一柄妖刀末途横尸无数,一战封神。
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静止。
人们都僵住了,视野的焦点就是那个少女。
步天几人看着那柄妖刀,几乎觉得自己的脑袋下一秒就能掉下来。
然而没有。
少女的长刀抡成了一个半圆弧,却最终没有落在任何一人身上。
没错,她是来拉偏架的,可她并没有没有“把挡我路的都刀了”的爱好。
即使,这是魔族的通病。
六州联军的眼前一花。
竹叶纷纷。
起手幻境,云卷浪起,大军溃散。
世界真的安静了下来。
少女回眸与他对视。
“你不能死,左瑜。”
她微微皱眉:“你还没有教会我何为喜欢,我不想你死。”
左瑜哽住。
原来她是在意的。
那晚的风与雪还历历在目,她抱膝回答他:“何为喜欢?我不知道。”
他怔了怔,然后十分君子地笑了。
“那么山君,我有这个荣幸,用余生来教你吗?”
凡人一生何其短暂,又何其宝贵。
他却一张口,便许了她整个余生。
也许开口时只是一时嘴快,不小心便把心里话吐露了出来——其实在最开始,他就不敢奢望对方的回应。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自己所说的普通山鬼,而面前少女全开的气场和肃杀的妖刀似乎更加证实了这点。
可他就是忍不住就想告诉她。
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对他说,如果喜欢她却不告诉她,他一定会非常非常后悔。
这一腔爱意,不知所起,就像前世曾见过你。
然而无论是人妖、人鬼还是人仙,总归都逃不过“殊途”二字。
任时竹没有当面拒绝,或者抹去他的记忆将他丢下竹栖山,他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而今,她给了不算回应的回应。
我不想你死。
这一路走来,鬼打墙也好,逆东风也罢,仿佛天道都要置他于死地。
唯有她说,她不想他死。
左瑜拄着的那个已经砍缺了口的剑直接“当啷”一声扔在了地上。
他抹去眼睫上的鲜血,喊了声“山君”。
然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以及问了一个非常傻的问题。
“山君,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任时竹却有些不太对劲儿。
她替左瑜解了围,居然连下来叙个旧的欲望都没有,直接召回飘飞的竹叶——看上去竟是打算直接幻遁。
左瑜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下一秒,他这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只见半空中飘浮的竹叶聚拢了一半,就像失去了生命力一般散了。
半空中的紫衣少女几乎是摔了下来。
她脖颈、手腕和脚腕上都闪耀着一条强得逼人的金光,像是一副华丽耀眼的枷锁。
她身周的竹叶纷纷凋零枯萎,委顿在地。而她手中的长刀也缩水回了那把熟悉的小银刀。
“锵”
是小银刀脱手滑落的声音。
左瑜近乎仓皇地扑了过去。
“时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