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本是无凭语》醉龙吟

4、宠辱

　　春去夏至的天空依旧蓝得让人心碎，就连偶尔飘过的浮云都仿佛不忍离去，轻柔依偎着宽阔的胸膛，耳语它一路流浪的秘密。唯一可惜的是，延禧宫的后花园不再似初春般繁花似锦，只有零星几朵花犹自盛开，没有了同伴的相互映衬，此刻看起来竟显得有些突兀。望着眼前失去了生机的花园，正在回廊纳凉的宜妃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我轻声问道。
　　“没什么。”宜妃淡淡地说道：“只是看着原本开到极致的绚丽终究也逃不了凋零的命运，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
　　眼看宜妃一脸的忧伤，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她嘴里说的并不是花而是她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宜妃骨子里总是透着淡淡骄傲，如明月一般高高在上，让人可望而不可及。她与生俱来的显赫家世，后宫得宠的地位，才貌兼备的儿子，无论哪一点都是其她女人艳羡的资本。只是又有谁明白，头顶的光环再过荣耀她终究不过是个女人，同样需要男人用爱来灌溉的女人花，而那个男人注定只属于天下。想着这些，我不再说话，只是默默陪着她欣赏这最后的春光。
　　良久，宜妃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走吧，该用膳了！”
　　她话中隐含的伤感让我心里好一阵难过。自从入宫以来，宜妃对我就一直宠爱有加，虽然在表面上我没有过多的体现，可在心里我早已把她看成自己最亲近的长辈。
　　“娘娘”，绕过大脑思考，我忽然开口说道：“花期虽短，自有懂得的人欣赏。盛放在阳光下的花即使一时风光无两也没有不败的神话，只有曾经深种心头的回忆才能永远日久弥香。”
　　宜妃回过头，会心的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道：“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便拉着我朝前厅去了。
　　用过午膳，宜妃觉得有些乏了，便让小桃红伺候着午睡。我刚准备请安告退，就听宜妃说道：“雪湮，进宫这么久还没去别处看过吧。“
　　“是呀，奴婢除了延禧宫还真没去过别的地方。”听出宜妃有意让我出去溜达溜达，我赶忙顺着她的话接道。
　　果然，就听宜妃说：“御花园的景致很美，待会一个人去转转吧，顺便采些花瓣回来。”
　　“是，谢娘娘。”我高兴地急忙谢恩。
　　“看把你给乐的！”宜妃说着转身去了。我朝身旁的小桃红吐吐舌头，瞧她羡慕到不行的样子，我更是得意的朝她一个劲儿的扮鬼脸。

　　清宫的御花园果然名不虚传，好一片繁华香绽夏枝头，混以苍翠的松、竹、柏，当真是美不胜收。更为奇特的是，园内甬路均以不同颜色的卵石精心铺砌而成，组成人物、花卉等百余幅不同的图案，我沿路观赏更觉妙趣无穷。
　　正当我蹲着身子琢磨着身旁卵石是何图案时，就听前方传来一叠声的叫喊：“主子，您慢点跑！小心摔了……”
　　话还没说完，我就觉眼前一黑。接下来的一秒，我的屁股已结结实实的坐在卵石画上了，疼的我一阵呲牙裂嘴。刚想站起来，就听一句惊雷似的喝骂声在我头顶乍响：“哪个狗奴才不长眼，竟然敢撞我！”
　　哟，好大的脾气！我赶忙从地上跳起来，毫不示弱的回以一个凶恶的眼神。一看之下，我呆了！声音的主人不过是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女孩，白白的小脸看上去粉雕玉琢，正瞪着她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朝我怒目相向。
　　“主子，您没事吧？有没有哪儿摔着了！”小丫鬟一路跑上来战战兢兢的问道。
　　“没事，你给我让开！”说着，小女孩一把将她的丫鬟推开，转过脸指着我的鼻子咬牙道：“你这个瞎了眼的狗奴才，好大的胆子，知道我是谁嘛？竟然敢挡我的路！”
　　岂有此理，我终于忍无可忍，怒火“嗖”的一声就蹿了上来，张口就说：“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啦！不就是那个撞了我的不长眼的东西！”
　　“你……你……”小女孩愣愣的站在那里，气的全身不停颤抖，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说谁呢！”
　　我嫣然一笑，柔声道：“谁搭腔我说谁呢！”
　　“放肆！”眼见自己主子受人欺负，她身后的丫鬟赶忙上前搀着她，狐假虎威道：“我们家主子可是四品领侍内卫大臣程世福大人家的小姐，打小受万岁爷和老佛爷的宠爱，特封为‘芙蓉格格’，你一个奴才竟敢对她出言不逊！”
　　“芙蓉格格？我还芙蓉姐姐呢！”我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
　　“混账！本小姐教训你，你还敢还口！看我不撕烂你的狗嘴！”说着，小女孩便抡圆了手臂朝我挥来。
　　笑话，我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挨了你的打。正当我严阵以待，时刻准备着化解她的招式时，就听远方传来一声轻喝：“住手！”
　　循声望去，只见胤禩和胤禟正匆匆朝我们这边走来。“唉，这一波未平的怎么又来一波。”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斜眼瞄了下身旁的芙蓉，不知何时她白皙的小脸竟氲上了层淡淡的红晕，一双大眼睛怔怔的看着胤禟。小女孩搞暗恋！嘿，一个没绷住，我笑了出来。
　　听到我的笑声，芙蓉更是又气又急，一甩手就给了我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这一巴掌算是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我的脸上，顿时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可以感觉到身上燃起的熊熊怒火，恨不得立时冲上去还她几巴掌泄愤！但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取的，不为自己，就算是为了宜妃我也得忍！
　　昂起头，我冰冷的看了芙蓉一眼，随后朝着胤禩和胤禟福下身子，用最平常的声音说道：“奴婢给爷请安，爷吉祥。”
　　不知是不是我被打的有点晕出现了幻觉，我竟然觉得胤禟看我的眼神有一丝的怜惜，而他身旁的胤禩也收起了往日淡淡的笑容，面露关切的看着我。
　　“这是怎么了？”胤禟转过头的一瞬间，又恢复了他固有的冷然。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芙蓉先下手为强开始声泪俱下的哭诉道：“九哥哥，你要替芙蓉做主！这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撞了我，我教训她几句，她竟然还还嘴！” 百忙之中还不忘举起手朝我脸上抽来。
　　我刚想还手，就见胤禟身形一晃挡在了我的面前。“够了！”他森寒的语气夹杂着一分怒意。
　　没料到胤禟会护着我，芙蓉看我的眼神简直想把我给吃了。“唉，九爷这回您是真害死我了！”我在心里念叨：“这女人一旦吃起醋来真比刀山火海还可怕。”
　　这不，芙蓉一把拉起了胤禟的衣角开始耍起了无赖，哭得那真叫惊天地泣鬼神，还不住喊道：“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帮着一个奴才欺负我！”
　　胤禟皱着眉鄙夷的看了眼哭得雨打梨花般的芙蓉，重重抽回了被她扯着的衣角。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无奈眼前愈演愈烈的现代版《窦娥冤》，一向“慈悲”的胤禩只好上前扶起芙蓉好脾气的劝说道：“别哭了！我们不是帮着她来欺负你，只是她是宜妃娘娘的人，万一事情闹大了，对宜妃娘娘也不好！你说是不是？你也不想为难你九哥哥的额娘吧？”
　　“我不管！我不管！”芙蓉一把甩开胤禩的手，向前狂奔而去。胤禩刚想上前追，却被胤禟一把拉住，说道：“八哥，别追了！这种小女孩，你越哄她越来劲！喜欢闹就让她一个人闹个够吧！即便告诉程世福又怎么样，人是我护的，量他也不敢把事情捅到皇阿玛那里去。”
　　胤禩点点头，不再做声。胤禟转过身看向一声不吭的我，问道：“没事吧？脸还疼不疼？”
　　我木然的摇摇头，一想到回去后不知该怎么跟宜妃交待，神色不免又添几分黯淡。
　　胤禟好像已经看穿了我的心事，笑着说：“别担心，我和八哥送你回去。”
　　“但是我的花……”
　　话还没说完，胤禩就接着道：“我找人替你摘了送去。”
　　就这样，我这史上最伟大的丫鬟被两位阿哥保镖一路护送着朝延禧宫走去……

　　刚进宫门就看到小桃红魂不守舍的左顾右盼，看到我们回来，连请安都顾不上，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拉着我就说：“雪湮，你怎么才回来？芙蓉主子在里屋哭道现在，说是你欺负她，让娘娘给她做主呢！我在这等你半天了，娘娘让我一看到你回来，就带你过去！”
　　从正厅到宫门，这短短的一路上，我不停在想进去后可能发生的状况。正当我全力盘算着进去后的说辞时，就听小桃红在我耳边小声的说了句：“别怕，娘娘让我告诉你，进去之后什么都不要说，她会尽量护着你。”
　　转头看看小桃红，再回头看看仍默默陪在我身后的胤禩和胤禟，我不知怎么的浑身就充满了万般豪情，挺胸抬头大踏步的朝正厅迈去。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一定替你做主！让雪湮给你好好的赔不是！”宜妃边说着边用手绢替芙蓉抹去脸上的泪痕。
　　“我不要！我要去告诉皇上，让他交代敬事房，非得好好给她点教训！”芙蓉不依不饶的看着宜妃，满脸的恃宠成娇。看到我进去，原本泪如泉涌的芙蓉立刻收住了眼泪，两眼愤恨的瞪着我，
　　“奴婢请娘娘安。”说着，我跪了下去。
　　“知道自己错了？”宜妃放下手中的帕子，淡然的说道。
　　我默不做声，只是跪着。一句经典台词非常不合时宜的蹦出我的脑海：“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好吧，我不得不佩服自己，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胡思乱想。
　　却听身边的胤禟说道：“额娘，这不是……”
　　才说了几个字，宜妃一句“住口”便将他所有的话扼杀在摇篮里。
　　“雪湮，你可知道冲撞主子是大罪。”宜妃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奴婢知错了！”我做惶恐状地小声说道。
　　“既然知错就得受罚，来人呐，将雪湮带到院子里，杖责十大板。”
　　“喳！”两个小太监打了个千，匆匆跑向院子准备行刑。
　　“额娘……”胤禟还想再说什么，我却向他摇摇头，视死如归的随着两个太监下去了！

　　一下，两下，我在心里默默数着板子在我身上停留的次数，咬紧牙关不让半声痛呼从嘴角流出。皮开肉绽的彻骨疼痛完全激起我好强的一面，迎着芙蓉快意的目光，我满不在乎的回视着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给她一个甜美的笑容。但身上的痛楚，让我实在无力顾暇他事。额头沁出的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眼见胤禟就要冲出来阻止，胤禩赶紧把他拉了回去。目睹胤禟愤怒焦急的神情，我朝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宽慰他我能挨得过去。胤禩回我一个赞许的眼神，轻轻拍了拍胤禟的肩膀。
　　十大板原来这么漫长，仿佛过了半个世纪般久远才方始停止。我颤颤悠悠的站起身，竭力控制着自己发软的双脚朝着宜妃跪了下去。
　　“芙蓉，我罚也罚过了，你打也打过了！这口气该出了吧！我希望今天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往后我延禧宫的人我自会管教，万岁爷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就不劳他费心了！”看也不看身边不知所措的芙蓉，宜妃继续道：“时候不早了，我找人送你回去！不然你阿玛该急了！”不等芙蓉回答，宜妃就命丫鬟将芙蓉送走了。
　　“快”，芙蓉刚踏出延禧宫的大门，就听宜妃叫道：“小桃红，扶雪湮下去休息！用最好的药材，好生照顾着！”
　　“我……我没事”，我虚弱的说着，任由小桃红将我从地上拉起。
　　“都成这样了，还没事！”握着双拳，强自压抑已久的胤禟咆哮道。“程世福！好你个程世福！”胤禟看着我惨白如纸的脸色，恨恨的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抹我从未见过的狠辣。
　　“先别说了，赶紧送她下去休息。我那儿有上好的金疮药，一会就让人送来……”
　　再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跌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就此沉沉的晕了过去……

　　“冰飒，快醒醒，电影院都散场了！唉，你昨晚又与哪份重要文件相伴到黎明了？你看看你，就是一个工作狂，满脑子只想着那些枯燥难懂的密码，我这男朋友还不及一些符号重要……”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为什么不揭穿我……我要的文件究竟在哪里……”
　　“姐姐你真漂亮……难得和姐姐这么投缘，如果姐姐不嫌弃，我们就认了姐妹吧……”
　　“你就是董鄂•雪湮？果然是个可人儿，小小年纪就要离家入宫也真难为你了！进宫这些日子可曾想家？以后就把我这延禧宫当成自己的家吧……”
　　“好！你的歌很好听，下次我来找你记得到时唱歌我听……”

　　谁？都是谁在说话？我极力望向四周想找出声音的来源，然而视线可及之处只有漫无天际的黑暗。我伸出双手，摸索着向前走去，才跨出一步眼前的景物就发生了惊异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