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0》银盛雪

7、第七章

　　说起来，我小的时候家里养过一只狗。那是一只长毛杂花小狗，我爸在村口路上捡回来的。他抱着小狗在路口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狗主人来，便抱了回去。

　　小狗性子没有其他小狗活泼，天天跟在我爸脚后边跑，一不留神就踩到它，乱叫几声后又跟着人脚后边跑。

　　冬天的时候，我爸去外边干活，小狗儿一定也要跟着去，不管外边多冷都要跟着去。它认定了我爸，家里人那么多人对他好都不管用，什么时候都要跟着我爸。

　　因为这个，我爸也很喜欢这只小狗，甚至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花花。

　　“等以后我老了，你们都不在身边也会有这条狗陪着我。”

　　我当时也深以为然，却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的。

　　小花花死了，在一个很平常的早晨。它不小心误食了家里用来抓老鼠的药，再也没有救活过来。

　　因为花花死了，我爸很是伤心难过了一阵子。在他心里，这只狗是我们的家人，是他老了准备陪着自己的伴儿。

　　可它走了，就是真么突然

　　有时候我想，这只狗来得太突然，走得也很突然，虽然有过短暂的快乐，但是更多的是让我们一直记着他。

　　到现在我还记得，爸爸妈妈出事的那天晚上，出门前爸爸还说，这要是花花在，晚上给咱们探探路也是好的。

　　———青柠

　　青柠离开了茂城，在一周之后。

　　她在医院做了化疗，医生说接下来不用一个月来一次了，只要调理得当，三个月来一次也是可以的。

　　“乡下环境好，也安静，去那里休息一阵子也好。”医生说道，手上不停，给她开药。

　　青柠安静听着，眼睛瞧着医生桌上的那盆花，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旁边林安用笔帮她仔细记下来所有要注意的地方，比她还要认真。

　　快要离开的时候青柠回过神来，认真给医生鞠躬道谢。这一年来一直给她看病的医生看着她日渐憔悴模样，也是不禁有些唏嘘，但再多的话也没有说，只安慰道：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医生这看似顺口说得话听得青柠莞尔一笑，再次道谢。出了门，看正要西落的太阳，青柠抬手遮住眉头，远远看着，看的眼睛酸疼，才止住。

　　这样的阳光，不知道还能看多少日。

　　她心里想。

　　回去后将茂城的家收拾干净，所有不舍得扔的东西全部快递先邮寄了回去，自己则跟着林安两个人准备坐火车回家。慢悠悠的火车晃晃荡荡七个小时，就可以回去老家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到了2470年，人类科技已经发达到高度的水平，别说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就连是去火星，都是可以几个小时就能到的。但偏偏他们又硬生生停住了脚步，将身边所有的东西都恢复了原样，坐最慢的车，晒假装最自然的月，爱一个活生生的人，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终归到底，这一切都是假的，只不过是他们不愿意相信罢了。

　　青柠趴在火车窗户口，看着外面掠过去的满眼的绿，被同样掠过去的风吹得发丝凌乱。

　　“小心晒着。”

　　林安将纱巾放在她脸上盖着，替她遮挡越来越炙热的阳光，又给她递来一杯水。青柠喝了一口推走，又趴在窗口看，看了半天问林安：“林安。”

　　“嗯。”

　　“你说，简要是看到那小猫儿，会怎么想？”

　　今日离开，青柠将那小猫儿交给了简住的公寓的门卫，拜托他将这小猫儿好生照料，等简回来了便交给他。然后直到她上了火车，才给简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有点事，要回家一段时间，小猫就不能带着了，让他来养。

　　简很久都没有回她的消息，一直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问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回来？”

　　青柠看着那条消息看的眼眶子疼，回了一句：不知道呢，有缘再见吧。

　　回完了消息，她便呆呆得趴在窗户口看着外面，连林安叫她都听不见。

　　林安本是要让她喝点水，却见她问自己话，想了想，回她道：“他爱怎么想是他的事，我不知道。”

　　说起来，林安好像对简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她没有兴趣听关于简的任何事情，每每青柠与她说这些，她要么是安静听着，要么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很少有直截了当回应的。

　　青柠回过头看林安，觉得有些奇怪：

　　“你为何总是不喜欢简的样子？”

　　“我不认识他，还要怎么个样子。”林安无辜模样，青柠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有些愣神。

　　“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你都从来没告诉我。”

　　林安笑了笑，打了一下她的手：

　　“我怎么没说过，第一次见到时候就说过了，你需要我，我就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你这么希望我走吗？”林安反问她，青柠连忙摇头，怕她误会。林安握住她的手，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温柔：

　　“我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你，其他的人与我不相干，等哪天…”

　　她停了，没有再说下去。青柠知道她想说什么，顺着她的肩膀躺在她怀里，看外边忽然阴郁的云彩。

　　“等哪天我走了，你也就准备走了是吗？”

　　她的声音轻飘飘若车窗外的云，随着火车不断飘散，散进林安的耳朵里。两个人靠坐在一起，互揽着腰，一同看外边的天。

　　“你要是走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要是走了，你准备做什么去？”

　　林安没有说话，青柠推了她一把，两个人抱在一起笑，笑够了，林安故作正经回她：“就，做尼姑去吧。”

　　两个人又笑：“为什么要做尼姑。”

　　“做了尼姑，修下辈子。”

　　“修下辈子什么？”

　　林安沉默，过了许久，回青柠：“这辈子修行，下辈子，就再也不入轮回了。”

　　青柠觉得她在说笑话，不信人生有什么轮回。林安没有与她辩论，只说这轮回之事，信则有，不信也就无所谓了。

　　回到老家，许久无人住的院子已经破败不堪，前几年回来时简单收拾的屋子再次布满灰尘，木制大门在经过几个冬天的雨水浸泡后也变得有些不堪重负，轻轻一推，便吱吱呀呀地响。

　　九月的天气虽然还有些炎热，却是天高气爽，风一吹过，浑身舒畅。

　　准备在这里住下来，自然要好好收拾一番。林安不让青柠插手，只让她坐在一旁喝茶聊天看着自己干。

　　破旧的大门找来木板重新补好，集市上买了几罐桐油回来，带着草帽和手套，坐在板凳上一点点刷，刷得油光锃亮。晒干了油光水滑，苍蝇都爬不上去。

　　修好了大门，院子里的杂草也拔了个干净，西南院墙靠厕所处弄出一小片地来，来年的时候撒上点太阳花野雏菊之类的种子让他们自己长。

　　东边靠北的地方就当是菜园子，松好土，施好肥重点蔬菜吃。西墙也不荒废，集上便宜买了家养的蔷薇根回来沿着墙根栽好，好好养上两年，就能开出很漂亮的花墙了。

　　门口处也不闲着，种上几株向日葵，春末的时候鲜艳又漂亮，看着就赏心悦目。

　　大太阳下，林安一边筹划，一边干得不亦乐乎，瘦弱的肩膀看着有无尽的力气，一点也不带累的。青柠也不闲着，亦步亦趋跟在林安身后替她擦汗，让她歇歇，林安摇头。

　　“我不累。”

　　说着又铲起一大坨土挪到一旁，做花池子，干脆利落。青柠看的目瞪口呆，直接鼓掌表示佩服。

　　“林安就是最棒的！”

　　林安不接受她这马屁精嘴脸，撇撇嘴继续干活。太阳落山的时候终于累了，洗手做饭。

　　葱油小饼，小米粥，配上萝卜咸菜，两个人头抵着头，一手抓着饼，一手夹咸菜，吃得精精有味。

　　一边吃饭，嘴也不闲着。

　　“好吃吗？”

　　“太好吃了。”

　　“明天咱吃点什么？西红柿炖牛腩怎么样？”

　　“可以可以，双手双脚赞成。”

　　两个人满脑子里都是吃的，还没吃完这一顿，就开始想着下一顿吃什么。她们暂时忘记了所在不愉快的事情，在这凉风习习的乡野傍晚，吃着很简单但是也很美味的一顿饭。

　　吃完了，两个人凑在一张竹制摇摇椅上，摇啊摇，看天上准时升起来的人造月亮。

　　“你见过真月亮没有？”

　　林安问青柠，青柠摇摇头。这人造月亮一百年前就开始用了，她才三十岁，上哪里看真月亮。

　　“难道你看过？”她问林安，林安眼神里带着回忆，想了许久，点了点头。

　　青柠张大了嘴巴，让林安详细说说，林安怎么也不肯说，被挠痒痒也不说，笑得眼泪出来也不说，到最后来了一句，

　　“梦里见过的。”

　　青柠不信，问她怎么就知道梦见的月亮是真月亮，林安许久沉默。青柠等着她回答自己，等着等着，睡在了林安怀里。

　　林安抱着青柠看月亮，看了许久，轻声说道：“因为，我曾经站在过那片月色之下。”

　　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天气渐渐转凉的时候，院子终于收拾一新，两个人总算是安顿下来。

　　青柠去市里做了一次化疗，接下来的几个月，就准备提前过冬了。这中间，她每日就是散步，吃饭，看书，睡觉，除了林安，以及偶尔和村子里的人聊聊天之外，再没有和其他人联系过，包括简。

　　他们两个人无比默契地没有再联系，除了过节的时候简给她发一声祝福，而她回一句差不多同样的话。

　　她好像忘记了简，生活里慢慢不再有关于这个人的痕迹，除了那盏小小的月亮灯。不过因为林安不允许她晚上熬夜，每天都逼着她早早睡觉，那盏月亮灯也逐渐落了灰，被放在了书架子最高处。

　　这样缓慢简单的生活过得非常快，转眼间便过了两年。

　　那年春天，院子里的蔷薇开了满墙，半人高的茼蒿花和野菊花也占了小半个院子，太阳花还打着骨朵，被风吹得晃荡摇曳。

　　青柠大早上起床，在院子里端着茶水溜达，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蹲在茼蒿花里看蚂蚁爬来爬去。

　　“吃饭了——”

　　厨房里林安喊她，青柠应了一声，猛地起身，顿时有点天旋地转，眼瞅着就要摔下去。

　　“小心。”

　　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然后扶住了她。

　　“谢谢。”

　　青柠抓着那人的手站稳，忙不迭跟人道谢，然后抬起头。

　　简穿着那件她熟悉的风衣，正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