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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罪一罚未可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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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时候楚奉吟和小仙尊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坊间的传闻是钱府的人为掩饰自身的罪行编造的——苏红药并不是因为被弃心生怨愤投井而死的,而是在这个“杂物间”里生生被凌虐致死的。
生前被凌虐致死的冤魂必将不得安息,且有极大的可能性成为邪祟向人索命。
而若要索命,她最重要的报复对象必然是凌虐自己的罪魁祸首。
而在一位举人的大宅里,能够名正言顺地将主母囚禁并虐待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钱举人本人。
生前,钱举人将诸多伤痕加诸苏小姐之身,死后,苏小姐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完成了她的复仇。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钱举人遭受诅咒的症状是身上凭空出现诸多严重的伤痕。
最后,钱举人在恶毒的诅咒中死去了。
苏小姐终究雪洗了那份穷尽全身的力气在石板上刻下的憎恨。
“小仙尊,你会觉得钱举人是死有余辜吗?”楚奉吟越过窗棂,和小仙尊一道往回走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生灵自有生灵的律令,死灵亦有死灵的法则,作祟的死灵无论出于何种动机,触碰了生者的世界,都应当由道家抹消。”
小仙尊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好像在背诵哪一条仙家的门规。楚奉吟向他的眼睛看过去,沉寂的,似乎没有自己的主张。
楚奉吟忽然对这个地位颇高的仙修产生了一丝同情,他将视线移开,平视着前方,用一种玩笑似的轻松口吻说:
“怎么说呢……有些不讲道理。”
小仙尊没再回应他,只是保持着沉默。
气氛逐渐有些压抑。
大概又走了几步,楚奉吟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要是能给苏小姐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就好了。”
走在楚奉吟前面的小仙尊猝然停住,转过身来冷冷道:“邪祟是没有机会重来的。”而后便加快了脚步走开。
楚奉吟被他这句话砸得有些懵:这是和谁闹别扭呢?我吗?不至于吧,我说得也不过分啊。
他小跑两步追上去:“你别生气,咱就聊个天,别太较真嘛。”
他歪过脸去看小仙尊的神色,好像比刚才柔和了不少。
小仙尊此时已经站在茶室门前,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向楚奉吟道:“没事……是我失态了,望阁下不要介怀。”
“不介怀不介怀。”
楚奉吟向小仙尊摆摆手,心里却想着,这个人或许也是有些什么故事的。
刚进了茶室,楚奉吟就看见一众小弟子为陈府里头一群人受诅咒的缘由争得面红耳赤。
“有人是口疾,有人是目疾,还有人肢体残缺,各自症状都不相同,一看就是好几种诅咒,极有可能有不同的来源,怎么可能全出自一个邪祟?”
“怎么不可能?厌胜扎小人的时候不也是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哪还会就盯着一个地方戳?”
“那陈老爷身上那伤怎么解释——诶,你拉我做什么?”
那说话的小弟子正好背对门口坐着,一时间竟没看到小仙尊回来,被旁边的同伴拽了两把衣袖才反应过来,一掉头看见了自家头头。
那种感觉就好比关公门前耍大刀,生怕被揪出什么错儿来。
“小仙尊。”他有些窘迫地低头致意。
小仙尊颔首,却并不忙着给他纠错,而是优先将刚刚和楚奉吟一同探查到的线索以及猜测说与众人听。
一番陈述之后——
“什么?我们居然被骗了?”
“连情报都是假的,怪不得我们没有进展。”
“真是岂有此理!”
小弟子纷纷为自己先前白忙活了半天愤愤不平。
小仙尊不等他们抱怨完便开口:
“既然已经明白十年前作祟的是受虐致死的苏小姐,施虐者是钱举人,那么钱府当中,诸多家仆受诅咒的症状,是因何而起,你们能否答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刹那,楚奉吟仿佛在小仙尊身上看到了私塾先生的影子,一时间心里发怵,默不作声地后退了半步。
小仙尊:“……”
我问他们,你退什么?
题目不难,但必须结合这次案件的实际情况,不能照本宣科。小弟子们都怕说出来的和实际有差池,不敢轻易开口。
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颇具书生气质的少年站出来,,低着头有些紧张地说:“可——可否让我回答试试?”
“好。”小仙尊随即走了两步,在少年身边的空位上落座。
“咳——”少年清了清嗓子,头却埋得更低了,“家仆身上受诅咒的症状有四种。
其一,咽喉痛痒,且手指会控制不住抓挠。
这一诅咒伴随性命之忧,属于较严重的等级。被咒之人应当曾主动做过一些恶事,直接或者间接造成了苏小姐身死的后果。
根据调查,出现这种症状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苏小姐的陪嫁丫鬟,同时也做了钱举人的通房大丫鬟。
根据受到诅咒的部位是喉咙这一状况,可以猜测,这个丫鬟所行的恶事应当与言语有关。”
说完这一大段,少年悄悄往小仙尊的方向瞭了一眼。
楚奉吟看着这孩纸青青涩涩、诚惶诚恐的样子又可怜又好笑,就想着:要不做一次好人,帮上他一把吧,毕竟……谁还不是被“先生”吓大的呢?
于是楚奉吟十分有义气地接道:“通房大丫鬟对自家老爷能有什么不该说的话呢?最常见的不过是些关于夫人的坏话罢了,十有八九就是挑唆钱举人去虐待苏小姐。”
那少年闻言眼皮一抬,悄摸摸地向楚奉吟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楚奉吟朝他笑笑,却莫名觉得背后一凉,一转脸,才发现是小仙尊正用一种不大赞成的眼光盯着他。
于是他保持着微笑的表情,识相地把嘴巴合上,然后又后退了半步:“……你们继续。”
少年酝酿了一会儿语言,继续说:“第二种受诅咒的症状也与咽喉相关,但是程度较轻,只是声音嘶哑,疼痛难忍,并不致命。
出现这种症状的人有三个,一个是钱举人房里的丫鬟,一个是厨房里帮忙的婆子,还有一个是传话的小厮。
和之前一样,所做的恶事也应当与言语有关。
当时正房夫人被虐待这件事,作为钱府的家仆应当都是知道的。既然他们因为自己的言语被诅咒,那么他们很大概率是说了苏小姐的坏话,或者风凉话。
虽然在怨灵眼中罪不至死,却仍会引起愤怒。”
“说得不错,继续。”
像是受到鼓舞一般,少年陈述的语调也轻快起来:“接着就是第三种症状,双眼红肿,不能视物。
仍然是一种比较轻的诅咒。
但出现这种症状的人最多,共有六人。分别是随同徐小姐陪嫁过来的婆子、扫洒院落的两个丫鬟一个小厮,以及负责浆洗衣物的两个仆妇。
这次诅咒关乎的是双眼……按照先前的思路判断,应当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关于这一点我没有太大把握,莫非是看到了苏小姐的受虐的现场?
可是这……似乎并不太值得报复……”
少年抱着手臂陷入了沉思。
小仙尊的眸色黯淡了一瞬,声音轻缓却显得沉重:“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少年细细咀嚼着四个字。
接着,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言语之间透出几分热烈:“原来如此!罪过的并不是他们本身‘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而是‘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
为了自己的安宁,视而不见,任其发展。
这样一想确实可恶。”
少年说着,连连点头:“不愧是小仙尊,果然一针见血。”
“不必恭维,还有最后一种。”
“呃——这最后一种,则是……要害处腐烂严重,同时伴随着伤口化脓所引发的高烧。”
少年说了一半,身体稍微颤抖了一下,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联想,无端咽了口唾沫。
“这一症状在诅咒中当属于严重的一类。只出现在两个护卫院门的家丁身上,其所犯的恶行,不出意料的话,应当是——”
“可以了,就说到这里吧。”小仙尊猝然开口打断,严厉而洪亮的声音将往后的一切话语都堵在未发之中。
如果没有看到小仙尊紧攥着膝上衣料,攥到泛白的那只手,楚奉吟还真的以为他表现出的那般冷静。
少年原本估计是怀着慷慨赴死的决心把推测说出来的,一张稚嫩的小脸涨得通红,直到小仙尊叫停,才终于像得了什么赦免似的松了一口气。
小仙尊起身站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的一番发言点评道:
“书泉说得很好,总体并无太多差错。此次历练考核算作通过。”
书泉刚缓过来的脸,又给激动了个通红。
其他在一边看戏的小弟子立马发出了哀怨不堪的长吁短叹,早知道抢答还有这番待遇,自己也搏一搏了。
这边小弟子们的喧闹声还没停,门外忽而探进来一个头:“什么情况,这群娃娃也被咒了?”
是出去偷窥——啊不,搜查线索的花朝回来了。
“怎么会。”楚奉吟笑道,“不过是错过了考核保过资格,忙着后悔罢了——诶,不说这个了,你调查得怎么样,有什么重要发现没有?”
“当然是有的,你不知道——”花朝狡黠一笑,刻意压低了声线,引得整个房间立刻安静下来,注意力全集中到她身上。
“那陈夫人身上,上上下下有好多处伤!
大多都是淤痕,像是……像是被谁打了。尤其是脖子上,小半圈的黑紫相当骇人,像是被谁掐过。怪不得当时要用手帕挡着。”